十五、馨兰信口晓燕知关键 河渠坠楼众友解难题
李晓燕不是单单为看望义父母来的,她遇上了一件惹人心烦的事儿,特来向哥哥讨教的。
别看小燕子快人快语,敢爱敢恨,遇上她不高兴的事,嘴到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如果在封建社会里没准是个女侠。其实她胸无城府,思想单纯,看事论物流于表面,自知事以来,危难中幸遇向河渠,又因河渠的关系得拜老医生为义父,学到一些防身的技巧,在向河渠的熏陶下,增长了不少知识,但在一些重大问题上还是常感拿不定主意,从而常来向哥哥请教。六八年八月十六日她在给向河渠的临别赠言上说,衷心感谢向河渠过去和现在对她的巨大帮助,说她从内心佩服他,并要用实际行动报答他。她还盼望在今后的岁月中能一如既往地帮助她。今天就是求助来了。
魏青山、薛晓琴一家走后,小燕子与哥嫂一起下地斫油菜籽,别看她在县医院当护士,象个娇小姐,其实她是农家女儿出身,从小随同父亲姐姐下地劳动,那次不是下地碰到支书的儿子和侄儿,还遇不上向河渠、学不到防身的本领呢。凤莲问她为什么事来的,她说下田去,边干活儿边说,比闷在屋里强,也省得干爸干妈为她担心。小燕这一说到让凤莲担心了,一到地里就催她快说。燕子到好,太监急煞,皇帝不急,她偏要边斫边说,只好依她,让小燕居中间,夫妻俩在两边,一起慢慢向西斫去。
是什么事能让这位无忧无虑、幸福无比的小妹妹从临江飞到沿江来倾诉呢?经济上绝无问题,一家人除那两岁不到小外甥女儿外,四个人都有不算低的工资收入,在县城也居于中上收入水平;工作上更没问题,公爹是卫生局长,丈夫是主治医生,自己上函授卫校,虽没有当上护士长,却也是个副的了;感情上,呣——,只有在感情上有可能遇上问题了,可是不可能啊,燕子的容貌配得志是绰绰有余啊,向河渠纳闷了。可是燕子只顾斫却老是不开口,叽叽喳喳的燕子不开口,一定是有口难言,那又一定是感情上的纠葛了。正想问,却听见凤莲开口了,她问:“妹妹是从城里来还是从竹岭来?”“竹岭。”燕子的答话只有两个字。
一听从竹岭来,别说是向河渠,就是凤莲也猜到了:没带小孩回娘家,却又从娘家奔义父家,一定是跟丈夫闹别扭了。“得志跟你吵架了?”凤莲试探着问。
“他有脸跟我吵?”晓燕狠狠地说。“怎么,得志出轨了?”向河渠停下镰刀,紧张地问。“哼!这个没良心的。”晓燕使劲地斫着油菜籽,仿佛不是在斫油菜籽,而是在斫那个没良心的。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凡事有你哥帮你撑腰,别难过。”凤莲劝慰着。“哼,我才不为这个没良心的难过呢,惹恼了我,我让他那个细婊子养的变成残废,看他还爱不爱?”
凤莲闻言吓了一跳,她知道这个妹子是说得出做得出的,忙说:“可不能胡来,胡来是要吃官司的。”向河渠说:“你嫂子说得对,有哥嫂给你撑腰。你二姐向霞不就是娘家撑腰重获幸福的吗。我们回家,听你细说。”
“不,就在这儿说。别让干爸为我担心,他身体不好,就不要给他添乱了。”向河渠夫妇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看着这位虽非同胞胜同胞的小妹,感到她真的长大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风风火火的姑娘如此懂得体贴人了,真不简单。
李晓燕停下手中的镰刀,就这样站在田里陈述了事情的原委。李晓燕上的是函授卫校,学校为培养出的学生能成为医院有用的人才,在最后一年里要求学生脱产到校学习,而且是边上课边在大医院实习,通常情况下两个星期回一次家,节假日例外。
毕业后回到医院,处得好的姐妹告诉她:得志出轨了,女方是去年才分来的郭琴芳。她暗中观察,见这个女的容貌也只中等,算不上漂亮,至少比不上自己。但眉眼风骚,举止轻佻。晓燕说:“我刚上班那天,去得志办公室,见那个小骚货正在跟他调情,我在门边敲敲,她转脸见是不认识的生人,不高兴地反问:“你是谁?干什么的?”得志忙说:“琴芳,她是李晓燕,我爱人。”这才惊住了她,悻悻地走出去。
我责问得志,得志说别吵,有话回家说去。本来我不想熄火的,考虑到他正处于晋级的考察期,就放了他一马,可回家后他却居然不认帐了,说我无事生非。我问他“琴芳”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对所有护士都称名不带姓?
他说我胡搅蛮缠。我警告他再敢跟郭琴芳有鬼,我就让郭琴芳方的变成圆的,脸带花,脚带拐。他这才不再嚣张了。前天跟我吵了一架,说我不象女人,气得我假没请就回了娘家,今天到这儿来了。
从这一大长篇的叙述中向河渠得到的印象是:李晓燕脱产进修,两周回家一次,有时还更长些;郭琴芳刚进医院,生性轻佻;同事告之出轨信息,当面撞见调情;得志否认,后有收敛;得志说晓燕不象女人。再联系晓燕的性格、脾气,由此觉得得志出轨是真,原因在于:夫妻分居造成空档,给外人以可乘之机;晓燕刚强有余温柔不足,让丈夫觉得情人好。忆及与凤莲目下连在厂值几天班都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感到燕子在感情建设上做得不够好,要想增强晓燕夫妻关系重在感情建设。
天已渐晚,向河渠提出收工不干了,剩下的油菜明天上午他一人就能完成,燕子的事不是什么大危机,回家说不要紧,更何况老爸自生病以来总是早睡迟起,也不一定能听到,于是三人回到家里。
晚饭后洗漱已毕,父母先睡,向妈妈宝贝义女儿,叫她也早点睡,晓燕说她想看看慧兰怎么做作业,呆一会儿再睡,于是两老回房。慧兰依照母亲的吩咐去东房做作业,馨兰依在细姑身前翻小人书,并挑认得的字念头。
馨兰今年八岁,秋天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乡下的孩子不比城里有幼儿园,上不成学自己玩自己的,只在父母想起来或有空时识几个字,馨兰算是队里孩子中识字最多的,八岁时能认一两百个字,小人书里的字,很多不认识,蒙着念而已。
向河渠没等李晓燕请教,就婚姻课题说起了他的体会。他望着在缝补破鞋的童凤莲说:“我与你嫂子夫妻十二年,由当初的碰面不认识到今天的情深意厚,你是耳闻目睹的,可你知道靠的是什么?”李晓燕知道不是要她回答,因此没开口。她没开口,身前却有人开口了,说是“拍马屁。”晓燕以为在读小人书上的字,却不料凤莲却叱责她:“瞎说。”
馨兰不服母亲的指责,说:“就是拍马屁,爸拍妈的马屁。”恰好是对刚才“靠的是什么?”的回答,禁不住格格笑了起来,刹那间一桌大小四人都笑起来了。笑声刚落,凤莲说:“妹妹,你哥常说拍我的马屁,不就是个骗吗,把我骗得溜溜转,为他服务,连他两个女儿都知道他那套鬼门儿经了,你说他坏不坏?”
晓燕开玩笑地说:“没有哥哥的坏,哪有你今天的爱呀”猛然间她盯着向河渠问:“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方法?”向河渠笑着说:“算是也不全算是,不过她娘俩也算回答得不错吧?”李晓燕心想:馨兰是常听他爸说拍马屁,正好蒙对了问话,那算不了什么,七八岁的毛孩子懂什么夫妻之道?可是不识几个字的嫂子说的却是自身的感受呀。只是哥说的是他对嫂子拍马屁,难道要我也对得志拍卖马屁?她狐疑地听向河渠往下说。
向河渠认为晓燕与得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公婆是自己的舅舅舅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家庭环境很好,之所以出现得志出轨,有几种原因造成:一是男子的性本能。向河渠说:“这个问题原本不适合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来讨论,但有你嫂子在场,又为了你能有个较为全面的认识,我才跟你大概说说的。”凤莲说:“你说吧,我不会小鸡肚肠的。”向河渠一笑说:“那我就大胆说了。”
向河渠说:“有人说从雄性动物的本能上说,老天爷赋予男性以强烈的性欲求,使其对性生活对象不加任何选择,只要能满足他性的欲望就行了。这种性的本能存贮于遗传基因内,所有男人都有这种无止境的需求,这就是陈毅诗中所说的‘爱河饮尽犹饥渴’,对这种凡男人都具有的遗传基因,每个女人,尤其是当妻子的要有清醒的认识。”
李晓燕不解地问:“你是说要谅解男人?”“妹妹,你别问,你哥总有些歪七歪八的道理让你服的。”童凤莲不无挪喻地说,她已是十多年来深受其害也甘受其害了。“拍马屁!”馨兰又说了,没人搭理她。李晓燕饶有兴趣地听她哥往下说。
向河渠说:“男人一方面是作为动物具有这种本能,另一方面又具有理智这一控制本能冲动的闸门。如何让男人有理智地控制这一闸门,除了他本身在传统教育下形成的人格秉性外,就在于环境的影响,尤其是妻子的影响了。”李晓燕知道下面要说到她了,按嫂子的指教,她静听下文。
“妹子的性格我知道,有些粗旷,缺乏细腻,但热情洋溢,深爱得志,只是不怎么注重他的感受,你在乎他、关爱他,他有时候却不领情。”“咦——,你怎么知道的?”李晓燕觉得奇怪,因为事实上就是这样,有时为他买点什么礼物却得不到他的欢心。“他在拐弯抹脚地说我哪,傻妹子。”凤莲在旁没好气地说。“我到没有专指哪一个,这是很多女人的通病。”
“拍马屁。”馨兰说。“对了,还是馨兰说得好。拍马屁是指投其所好。男人要熟悉女人的内心需要,投其所好,女人也一样。双方都满足对方的需求,还有个感情不好的?”凤莲说:“妹妹,你说的那许多话我都听见了。以前得志没出轨,为什么在你离家后出轨呢?是他的需求没得到满足,正好有人能满足,就出轨了。”
向河渠说:“你说对了一部分,这不是根本。”凤莲问:“你认为燕子不离家也可能出轨?”“是的。得志的内心需求长期得不到燕子的重视和满足,夫妻间感情上有了细小的裂痕,才在离家后出现了越轨现象。假如恩爱情深,即使长期分居两地也会为对方守身如玉的。”
“他的什么需求没有过满足呢?什么时候他有要求,我都没有回呀。”李晓燕自言自语地说。“需求不光指夫妻生活,内容广着呢,他喜欢看的、听的、吃的、做的都是。夫妻生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内容不大的一部分。不能满足的原因也不总与你有关,但夫妻感情却与相互满足对方的需求或帮助对方满足需求有关。至于有哪些需求,则要靠你的体察、探询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夫妻和谐到一定境界,是不难做到如同一个人的。”李晓燕想想自己对得志,一心为他好是肯定的,但他有什么需求却是了解不多的。
“得志能不能与那个女的断掉来往,今后不再出轨,主要在你俩的感情如何?要隔断那个女的,很简单,一纸调令就行了,关键在你们夫妻琴瑟和谐就需要你作不懈的努力。”
“怎么努力?”李晓燕急切地问。“拍马屁。”馨兰又来了。凤莲说:“别捣乱,听爸跟细姑说。”向河渠说:“我不是婚姻问题专家,也说不好,今天跟你只能说一点: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立场上,想要对方怎样对待你,你就怎样对待对方。详细的,等我考虑考虑,下次跟你谈,或者写信给你。”“拍马屁。”馨兰似乎在给这次谈话做结论。
六月一日是生化厂新修订的制度开始执行的第一天。这一天下午两点,向河渠拿起本子记载厂部管理人员下午到岗情况。为省事,他没往楼下跑,伏在栏杆上探头察看哪些部门已开门,不料一头坠至楼下。从肝素车间走出的阮秀芹正巧望见,惊叫一声,赶忙奔来,伸手要拉,被楼上闻声而出的阮志清喝止,说是“别动,让他自己慢慢起身。”
有人说这一坠,是对他认真古板的惩罚。谁让他对原则啊制度啊这么顶真的?活该!尤其是受过处罚的人们在这么想的;也有人说这一坠体现了老天的不公,菩萨,菩萨者摸着杀也(沿江方言中有一个读PU上平音的字,与菩字同音,意为闭着眼睛摸;萨、杀音差不多),向河渠为生化厂的振兴,呕心沥血,从一个车间一个车间以公约形式试行,到参照先进单位经验,结合本厂实际修订,连在来往大江南北的船上也在编修,几番征求意见,才形成生化厂历史上最为完整的规章制度,偏偏施行的第一天,就让他坠到楼下,这不是摸着杀是什么?
最为气恨的是童凤莲,三亩多小麦即将收割,二亩油菜还晒在田里,你这一摔叫我怎么办?所以她一赶到就是劈头劈脸地一顿怒斥。只有一直站在身旁,看着向河渠慢慢爬起,倚坐在黄豆袋边的阮秀芹看不过去,说:“婶婶,别怪他啦,谁愿意摔到楼下,幸亏有这些黄豆挡着,要不然更可怕。”向河渠笑笑说:“没这些黄豆袋,嘻嘻,命没了,你跟谁吼去?”
童凤莲看着黄豆袋下的水泥地坪,望望距地四米多高的栏杆,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但没再责怪,反而凑到跟前问他疼不疼,并想拉他起来。阮秀芹说:“别拉,蒋厂长怀疑骨头已断,给医院打了电话,医生马上就到。”
说话间顾医生到了,他蹲下作了简单检查,说可能是股骨颈和骨盆骨折,必须拍片检查。已作好准备的蒋厂长叫了四个工人用滕椅将向河渠抬起向医院走去。经拍片检查,属股骨颈嵌入性骨折和髂骨骨折。住院是不用说的了,手续自有厂方派人去办,童凤莲再急,也只得安下心来。
来看望向河渠的,除本厂职工外,最早的是医院的儿科的童医生、五官科的易医生、放射科的盛医生,这三位与向河渠最好,至于外科的顾、冯二位更不必说了。后来本队的社员基本不间家,都来了。周兵、姜建华、周玉明、夏振林等宽慰说,地里的庄稼别担心,油菜籽他们明天就帮他全部挑上场,垛好;小麦不要慌,慢慢来,反正不会让它烂在地里,二嫂说她将协助收割,乡亲们的盛情让童凤莲感激不已。
阮志清跟蒋国钧、向明商量,觉得要想好得快,恢复得好,最好去石桥头让蜚声县内外的乔家去帮。凡骨折者去乔家帮的,效果都很好,向河渠也久闻其名,听他们三人一说,表示同意。于是向明去请来一辆手扶拖拉机,上面用被褥铺好,阮志清叫阮秀芹去办出院手续,他亲自去跟顾主任谈。
顾主任不同意出院去帮,冯医生竟象吵架似地不肯转院。两人一齐来到病床前,顾主任说:“向会计,你要相信沿江医院,我们完全能将你治好康复,不要考虑别的办法。”冯锦华说:“河渠,我警告你,只要你敢出院,今后不要来找我们,我们也不认你这个朋友。”这么一说,将阮、蒋、向三人说得不好意思了,向河渠更是尴尬,忙说:“对不起,是我性急了,想通过帮,快点好的。不谈了,听你们的。”
乡村医院对病人的护理,除打针、查房、量血压体温、输液等专业性事务外,其余事务都由病人家属承担,为照顾凤莲的大忙之急,顾主任对凤莲说白天她可以回家,护理事由红惠和他儿媳妇带一带。见凤莲犹豫,知道她是虑及大小便问题,便说她们都是医生,医生是不忌讳这些的,请她放心。凤莲说她实在过意不去,既然主任这么说了,这样,她将通知她的哥嫂和河渠的姐妹来帮她支持一下大忙,尽量不离医院,实在需要回家时,再烦红先生(沿江农村通常对医生不论男女,都称为先生,跟城里称大夫一个样——笔者注)。
其实童凤莲对大忙的担心到是过虑了,第三天上午向老医生和老伴来看望儿子时告诉媳妇,油菜籽已由周兵他们挑上场垛好了;下午慧兰急急匆匆找妈回家,说是厂里来了好多人帮斫麦,还有拔油菜根的。凤莲连忙找顾主任汇报,顾主任叫她放心回家,这里一切有他。
李腾达院长也来看望向河渠,见向河渠只是淡淡地应付,自觉没趣,说了几句“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之类的套语,就告辞而去。
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对向泽周太狠了些,说起来真要夺权,是没有必要那么狠的。不过也不怕,毕竟他的地位要比向河渠高一些,而且向河渠住在他的医院里。不过也清楚,医院里大部分医生都与向泽周关系不错,向河渠走上社会后又与他交上了朋友,他奈何不得,虽然他是院长,可当初只是中医专科生,在沿江医院排不上号,要讲治病救人,还得靠老人马。
童、冯两位医生是向河渠的书友,他仨经常交换书看,并畅谈读书体会,因而交情不浅,这一回向河渠住院,各捧了一堆书来,童医生喜欢破案、打仗的,冯医生喜欢古典小说,向河渠住院期间的时间大部分是看书度过的。
下午快六点时来了一大帮人看望向河渠,打头的就是张井芳,随后来的都是蠡湖的人马。向河渠全明白了,原来慧兰说的厂里人是蠡湖车间的职工,虽然张井芳已不在蠡湖了,看来还是他的主意,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张井芳说:“我们呢,什么东西也没买,每人接八块钱,让你买你喜欢的。大家都是朋友,什么也别说。”王庄的小王说:“张主任已说了,我们就不说了,盼你早日康复到蠡湖来。”
凤莲不肯收,蠡湖的人又一定要给,向河渠动弹不了,凤莲敌不过众人,只得收下,十分过意不去。朱玉梅笑着说:“表嫂别过意不去,我们大家都记着表哥的情呢。别担心地里的麦子,过几天我们再来。”凤莲说:“不能再烦劳你们了,好几十里路呢。再说了,放倒了就不担心了,我哥嫂和侄儿们就在这几天要来的,能忙得转。”张井芳说:“到时再说吧,我们有周兵在这儿,看情况行事。说的是你们不用为地里的事烦心就是了,有大伙儿呢。好了,不说了,我们得赶路。”说罢蠡湖来的八个人一一告辞,踏上了三十多里的归途。
蠡湖来人帮向家收割小麦一事给沿西五队不小的震动,尤其是东边半个队的乡邻。向家肯帮人,特别是老医生向泽周,全队谁家没受过老先生的免费诊治?目下向河渠骨折住院,老先生生癌症,地里的活儿竟让几十里外的不相干的人干了,真是从何说起?于是纷纷对老医生夫妇和从医院回来的凤莲说,什么时候准备脱粒了,叫他们一声。
由于向河渠觉得骨折算不上大事,不主张告诉亲友,因而连妹妹向霞、姐姐向慧、内兄宝明都不知道,更别说表亲、姨亲了。可大忙不是小事,能真的让蠡湖的人再来,或去厂里求援?凤莲认为应该叫哥嫂来支援,亲不过嫡,嫡不过子舅,向河渠同意了。
向河渠不让告诉亲友,但他坠楼的新闻不由他作主,还是传了出去,很快妹妹向霞知道了,心急火燎地赶到家里又赶到医院,从此她与嫂子轮流服侍,并去邮局打电话告诉姐姐,不用说姐姐、姐夫也赶来看望。
向河渠家的大忙,无论是收还是种,进度都是全队第一,当然不是他家人多能干,而是因为他骨折住了院。向慧打算请假在家主持这一段期间的事务,她在家时是个人人都听她的话的人。可是向河渠坚决不同意,因为她是厂里肝素收集工序唯一主持人,薛晓琴说过从安全角度考虑,不能传给别人,所以不能在家多呆。
再说了,她不在家,对大忙也没有多大影响,有妹妹护理,凤莲可以大半时间在家,另外哥嫂带着小侄儿、小侄女儿每天前来,油菜籽两天的功夫就脱粒扬净了。
小麦更顺利,因为蠡湖来人一突击,全队多数人家还没开镰,向家已经全部放倒,因而也在人家或刚放倒等晒,或还没全部放倒的时候,就可以脱粒了。
稻麦脱粒是农活中人手嫌少不怕多的活儿,地里的麦子得捆把儿,得往场上挑,场上脱粒机后得有人向滚筒上喂麦穗,身后得有人递麦把儿,得有人在机前清除杂草碎秸杆,得有人将脱下的谷粒运走,如果同时扬净的话,需要的人更多。大寨式记工时,脱粒是当作一场大仗来打的,全队老少妇孺全上阵。
今年是分田后的第一年,那时小型的一人可操作的脱粒机在沿江一带还没有出现,用的还是集体化时的脱粒机,仅上机喂麦就得四人,这对有骨折病人在医院的向家来说本应是个难题,但对五队的乡亲来说一点都不难。
六月八号饭后,童凤莲与哥哥一家人刚下地忙活,队里许多人就各持各的用具家什来了。脱粒机是周兵与姜家兄弟昨晚上就抬来安装好的,不用烦神,周兵象过去当副队长时一样分拨人手,谁谁上哪儿,谁谁干哪样,连哥哥一家人都分了工。
首先是突击捆把儿,捆到一半时,再各干各的,一点不乱,不到三个小时,向家三亩多小麦就秸杆成垛麦成堆了。周兵又一声吆喝,拆线的拆线,起桩的起桩,将脱粒机还回生产队场上,电动机抬放进仓库内,然后各回各的家忙各人的去了。
插秧也是这样。说起来向家待人一向是不小气的,论酒菜在全队只怕是没有比他家更好的,但人们肯放下自己的农活儿来帮忙,奔的可不是吃喝,而是向家的人缘。
说到人缘就不是一天两天、一年半载能处得起来的了,是从老医生当家立事起,迄今几十年日积月累积聚起来的,到向河渠夫妇更推进了一步,从而在五队处成了几乎是家家都与向河渠家亲如家人的人缘,连同过去有过矛盾的人家比如夏家也翻过了过去的一页,变得和和睦睦的了。
二嫂在帮忙的人中算是最积极的,捆把儿、扬场都是好手,拔秧、插秧更在人群中领先,她还丢掉扒儿动扫帚,忙过不停。童凤莲在赞扬二嫂时批评向河渠说:“你总是说她不好,我看挺不错的。从我到你家十来年,没有过见她得罪你呀。”
向河渠说二嫂比他大五岁,自记事起就知道她能干,大家一起长大,对她还有个不了解的?说她不好,是说她对公婆不好,生活作风也不检点。向河渠说:“她对我不错,人前人后总是叫我弟弟,的确也象个姐姐,要是改掉作风问题,又对公婆好,我当然不会说她不好。”
凤莲说:“二嫂跟姜建国好上了吧?我见她俩总在一起干活,配合得蛮不错的。”向河渠说:“姜建国人很实在,手也巧,砖匠、篾匠活儿拿起来就能干,沉默寡言,婚姻问题上是他妈误了他,与二嫂配,就是年龄相差大了些,二嫂比他大九岁呢。”凤莲说:“九岁算什么,西边姨比老头子说是小两肖,两肖不就是二十四岁吗?”
向河渠笑着说:“算什么不算什么,是他俩事,我们就别瞎操心,我倒担心伯父那一关难过。”凤莲说:“不错,不关我们的事,我只是要你别再说她不好啦,二哥一死,她孤孤单单的,怪可怜的。”向河渠说:“看你说的,除在分家时、与伯母吵架时我批评过她,家里议论时我也说过她的不对,其他场合从来没说过她的不好呀。就是在有人议论到她时,也从不掺和,再不好她总是向家人吧。”
还在脱粒刚结束后,向霞就被凤莲赶回去了,她说:“你哥的情况你知道,事儿不多,我两头跑,顾得过来,更何况还有红先生、张先生(顾主任的儿媳妇---笔者注)关照呢,你家也要大忙的。”向霞一想的确如此,就没再坚持。
钱教授来探望,颇出向河渠的意料之外。由于向河渠不会下棋打牌,也不爱云里摸天地闲聊,因而除偶有诗词应酬外,接触不多,看不见不想,看见了内心也不怎么欣喜,一般化而已,见他来探望自是惊讶。
钱老询问了事故发生的情况,察看了绑扎处理,看了摄片后说:“没大事。要不了两个月就能照常走路,只是一段时期内不能挑重担。”他笑着说, “初闻消息,非常震惊,生化厂不能没有秀才。”他说别人也许意识不到,他内心是明白的,秀才对于生化厂所起的作用,在沿江是无人可以替代的;离开了秀才,沿江生化厂就不是生化厂了,等等,说了很多。
向河渠说他担当不起钱老的盛赞。钱老说站在他的位置上,总不见得会吹捧哪一个人吧?他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客观地观察、分析再判断而已。钱老还赞扬向河渠思想能跟上潮流,不守旧,敢直言。向河渠知道这大概是就缪丽的行为算不算坠落而言的。如果判断不错的话,钱老的来看望也与此有关。
是谁告诉他的呢?蒋国钧不大可能,他是不赞成这一观点的;只有阮志清,因为这观点对他施用美人计是有帮助的,可以让钱缪二人心安理得。可向河渠这一观点的表述并不意味着他赞成这么做。对与错、是与非由当时的社会环境、当时的法律法规决定,不以个人赞成与否为转移。没想到表述自己并不赞成的观点,起到的竟是这种反映,向河渠苦笑了。
“钱老师!”突然门外传来呼喊声,钱教授抬头一看,见是一名不认识的医生,他站起来问:“你是—”“我是您的学生顾天生啊。我上学时您是通医大教务长,上过我们的课。”
“噢——,你是那个卖雪花膏、洗发精的小顾!”钱教授想起来了。“对对,卖雪花膏、洗发精的都是我们宿舍的同学。”顾主任笑着说。师生两人就扯起了当年的往事。那是五六、五七年期间,因为家庭经济状况不好,顾天生伙同本宿舍的同学用搪瓷桶、搅拌棍、煤球炉等简单工具器具生产了一些日化产品上街去卖,曾引起当局的注意,有人主张制止,钱教授出于同情,支持了他们。
学生要请老师吃饭,老师推辞不去,正在这时阮志清赶来,连同顾主任一齐拉到厂里去了,并带上了冯医生。
望着离去的钱教授一行,向河渠想缪丽也该来了。想跟钱教授一起生活,首先得过母亲这一关,而要想做通母亲的思想工作,最理想的人选当然是她舅舅,因为妈最听舅舅的话了,可是舅舅的观点却是与她母亲完全一致的,唯一认为她行为不算堕落的,认为婚姻双方年龄差距大小都是合法的,只有他向河渠了。为达目的,她肯定会来恳求他帮做母亲的工作,除了这,没有别的路。向河渠将这种估计告诉了童凤莲。
童凤莲完全赞成蒋国钧、包秀美的说法,她说:“你脑子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缪丽的行为不是堕落,同比她妈还大十几岁的老头子也可以结婚,这不是昏话吗?”等到向河渠细细地解释后才渐渐明白,当向河渠将自己的预想告诉她,并要她配合时,她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