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星无月。
阴寒的天地间,一片死寂。
蓦然,黑乎乎的弄堂口转出一群人。当中是一名身着旧袍的青年男子,以及一名容色秀丽的少女,双手均被反剪捆缚着;在他们周围,有十数名帽檐低垂的持枪汉子押解着。
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冯剑和卢蕙了。
一行人在街道旁的电线杆处停了下来。此处停着一辆灰色的吉普车。
冯、卢二人被推入后排座,身旁各有一名持枪者押解,并将他们的双眼以黑巾给蒙上。
摇摇晃晃中,大路转小路,穿窄巷,过弄堂,最后终于在一居民巷尾停了下来。
推推搡搡中,二人被带进了一间密室,蒙眼的黑巾亦被摘了下来。
不知因天色已晚,还是这本就是一间黑屋子,反正此时已经点上了电灯。
押解者陆陆续续得退了出去,很快地,房中便仅剩下了冯、卢二人。
“这是哪儿啊?”卢蕙惊魂未定,语声有些发颤。“表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看看再说罢。”冯剑强作镇定,安慰道:“应当是找我的,与你无关。别怕,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他们是谁?又找你做什么?”卢惠仍很不安。
“不知道。”冯剑轻叹了一口气,道:“总有人误会我是一个什么人,可我并不是他……就因为这个,一来上海就遇上了麻烦!并且还牵累上了你,真是对不住!”
“什么牵累不牵累的?咱们是亲戚,别说那种见外的话!”卢蕙虽身陷囹圄,倒是个性情中人,“既然是个误会,解释清楚不就没事了?表哥,你也别担心。”
冯剑苦笑,指着桌旁的椅子道:“看来这儿的主人忙得很,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呢。先坐下吧。”
等了倒不是很久,倒有个人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冯剑见他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身高约摸175公分,三十五六年纪,目光明亮,不胖不瘦的倒挺精神。
“终于得见尊驾,失敬失敬!”那人对冯剑拱拱手。“怎么样?青锋同志,在76号的滋味可还好受麽?”
冯剑刚起身拱手还礼,听他又称呼自己为青锋,心下微急,忙解释道:“你们搞错啦,我真不是青锋。”
“哦?”那人双手抱胸,笑眯眯得望着他。“那你是谁?为什么会被抓去76号?”
冯剑沉吟片刻,只得老老实实的说了。
那人静静得听完,说:“这么说来,他们本是要抓那青锋的。因你并不是,所以就又放了?”
“正是。”
“那你认识青锋麽?”
“不认识。”
那人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是么?……你可曾听说过青锋这人?”
“来此之前,从未听说过。”
“那你是什么时候听说这名字的?”
冯剑又将在火车之上的遭遇说了,最后补充道:“如果青锋真在那火车上,我觉得那络腮胡子很可能就是。”
“……你可看清楚他面容了?”
“他易过容,看不大出真面目来。”
“如果再见到此人,你可能认得出来?”
冯剑想了想,道:“也许罢。不过,没把握的。”
那人点点头,以指轻扣桌面,沉默片刻,问道: “在76号之时,他们曾问过你哪些问题?”
“差不多就是你问的这些吧。”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如实回答。——就如回答你时一样。”
“嗯。”那人又慢慢点头,看了看他,忽然问: “冯先生,那76号是干什么的,你可知道?”
冯剑摇摇头,说: “不大了解。不过,我感觉他们权力很大,手段也挺狠。”
“哦……你喜欢那些人麽?”
冯剑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亦不知他与76号究竟是友是敌,甚至也有可能就是76号之人,然而他这个人并不喜欢撒谎,便道:“说实话,并不喜欢。”
“为什么?……因为他们曾对你用过刑?”
“差不多吧……不过也不全是。”
“还因为什么?”
“也说不上来。……就是总觉得阴阴的,我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
“这就对了。”那人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沉声道: “你可知道这76号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它是个汉奸组织。——投靠日本人,出卖党国,祸害抗 日同志的汉奸组织。以李士群、丁默邨为首。这些年来,他们是坏事做尽,不知已有多少抗日志士死在他们之手!既然你讨厌他们,说明你还是个有良知的中国人。”
冯剑转首看看一脸茫然的卢蕙,问: “冯某想斗胆问一句:敢问先生高姓大名?你们又是什么人?”
那人正色道: “鄙人姓刘,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我们是由一群有良知的中国人组成的一个抗日组织。冯先生,你可愿意加入我们?”
冯剑想了想,摇头说: “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来上海,只是想找份工作,混口饭吃……再说了,家里很穷,还得靠我挣钱补贴家用呢!”
那人微笑道:“你是怕干咱们这一行没有薪水麽?告诉你,如果你真肯加入,我敢保证,你所挣的只会比在其他地方多,绝不会比那少!……怎么样?冯先生,再考虑考虑罢。”
冯剑心意微动,可因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便不敢轻易答应,便含糊道: “那好,容我再考虑考虑,如何?”
“好。”那人爽快得答应了,起身道:“劳烦你们再坐坐。过一会儿,我们老板还要亲自来同你们谈谈。”
早在那人问话之时,冯剑便感觉玻璃窗之外的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人在默默得盯着自己;如今听他一说,便知果然真有其人。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同时亦感觉这帮人即便不是76号之人,可其行事风格亦差相仿佛。
所以,他也并不喜欢这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