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积水
淅沥淅沥……雨仍不断下着。
「先生这样会着凉的,小女子给您取条毯子吧。」女子将门敞开表示欢迎后,径自入内去取毯子。
男人来时六神无主没怎么在意周围,直到被面前的女子搭话,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一栋华楼前。
华楼外观呈乳白色石砖造,许多地方都能看见精美的东方浮雕工艺,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工法并不纯是东方设计,部分地方混合了西洋风格,推测是大正时期的古建筑。
吸引他来的红灯笼不知何时被女子熄掉了,四周变得比刚才更暗,唯一光源只剩华楼内的亮光,他回头望向来路,隐约能看见一条左右都是绣球花的羊肠小道,小径的尽头没入黑暗之中。
冬……
冬……过来……
男人瞪着脚下的积水,积水水面下,有一盏倒立的方型水灯漂着,是那盏缠了他好些时日的水灯,亡灵的彼岸灯。
冬……过来……
来姐姐这里……过来来来……
男人吓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他的错!他这种人凭甚么活着,姐姐才是有资格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让优秀的姐姐活下来,都是他的错,他根本没资格活……
「先生?」
温柔的嗓音如同春阳暖风,轻轻地打断他自我苛责的声音。
「容小女子冒犯。」
女子执起毛毯温柔的替他擦干脸上的水痕,毛毯触及脸庞时他闻到淡淡的茶香,女子边擦边引他进到室内,说:
「小女子刚才生烟暖毯,不注意花了点时间,您没事吧?似乎听到您在说……对不起?」
女子远远就听到男人惊恐的喊叫声,听着象是对某人道歉,不……那声音听起来,充满愧疚,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忏悔。
「我没事……」男人干哑地回答。
他不太记得上次同人讲话是何时了,自从姐姐出意外以后,不再有姐姐庇护的他就像回到学生时期,被周遭人视若无睹,如同透明人,哪天倒在路上也不会有人搭理,就这样寂寞孤独的离开。
「小女子名叫菊,是这座灯笼阁的店主。」
男人低着头接过女性递来的热姜茶,视线不自在的乱飘,这栋华楼内部空间原本应该不小,如今却被各式各样的灯笼占满到显得有些拥挤,他看到日本古式石灯笼、彩绘花布灯笼、盘龙造型长灯笼、宫灯、莲灯……等形形色色的灯笼。
「店内贩卖有各式灯笼,您请随意看不用拘束。」
他始终没有抬头看女子,虽然她的声音很温柔,但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若和对方正眼对看,肯定会让她很困扰,他只敢盯着脚下的地板,和女子身上的青色唐装。
注意到男人的心思,菊决定慢慢地引导他。
「菊怎么称呼先生呢?」
「冬……我姓俞,名冬涟,同事都叫我阿冬……他们以前是这样叫的。」
他使用了过去式,难道现在不这么叫了吗?菊心想。菊注意到谈话期间俞冬涟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屋外的地面,彷彿那里有甚么令他在意的事物。
菊不再询问,她为两人倒了热姜茶,给他思考空间。她认为人与人的交流可以是言谈也可以是意会,时机到了自然能了悟,既然对方暂无意开口她也不必强求。
几杯热茶入喉,男人也冷静了不少,茶汤中似有温暖力量让他序乱的心得到安宁,而且这灯笼阁内没有积水,他不用担心会看到……那盏涟漪下的灯。在雨声中他开始说起自己的遭遇。
那是个阴沉少年与阳光少女相遇的故事。
「我小时候是独生子……也没什么朋友……后来爸爸妈妈离婚后,爸爸娶了新妈妈,和继母一起住进家里的还有个叫……何庭漪的继姐,姐姐很照顾我……总是拉着我到处游山玩水,我说我想养鱼时,她也很开心的赞成我,帮我一起说服爸爸他们……」
他说起继姐时神情有些温柔,又有些哀伤。
「我们年龄……相近……名字都是……涟和漪,在这世上就只有姐姐对我好……我只要有她就够了,但……」
他说着说着再度哽咽:
「但我……我却抢了姐姐的机会……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不是她……」
菊静静的听着,她小心翼翼地轻拍他的背给予无声安慰。彼此扶持的手足,在分隔两世后依然心系彼此,最后思念之线越缠越深,缠为心结,越是在乎对方越是往死里扯。
菊朝门外望去,雨雾中站着一名湿答答的长发女人,无血色的脸庞死死瞪着低头啜泣的俞冬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