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晚,华灯初上。长安城却仍极其喧闹。花灯连成一片,简直要将夜晚照个通明。
今日倒并非什么节日,但却值得庆祝。因为皇榜张贴,皇诏降下,说要大赦天下。
人群欢腾,挤成长龙。顺着花灯的方向渐渐入城。城中的一处高台上,此刻站着一位宦官,那宦官手持圣旨,抑扬顿挫地念着。说是因天降祥瑞,是国强民富之兆,皇上大喜,感念自己多年来兢兢业业终得上天认可,因此大赦天下,使万民同乐。群众们跪伏在地,泣不成声,他们感激皇上,感激政府,感激领导。这时候媒体赶来,一位记者挤到人群进行采访。
记者问:“请问您在这个伟大的日子里有什么想说的呢?请大胆发言,不要羞涩。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对不起说错台词了,如你所想,我之前曾在衙门里呆过……不过这并不重要,请继续我们刚才的问题。”
那人正跪在情浓之处,突然被别人拉起打断,刚想发怒,却又听到那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给他说得懵圈。恍惚间他好像听到衙门二字,心里一颤,又见那人说完话之后,将之前杵在自己嘴边的未知物什突然转到自己嘴边,更是冷汗直冒。他不禁腿软,双膝跪地,然后磕头如捣蒜,高声叫道: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万岁!”
记者站在跟前,瞧见这一幕实在愕然,但随后欣慰地点头。他说:
“你看,身为群众的一员,这位朋友所流露出的感情多么真挚。他在这个伟大的日子里,用自己最富有感情的声调,恭祝吾皇万岁。他现在的发声,正是此刻跪伏在这万民们的心声。他们此刻,也一定像这位兄台一样,高呼吾皇万岁,歌颂吾皇功绩,打心眼儿里佩服吾皇的英明。”
这位记者在当地进行了长达一个半时辰的报告,直到人群离去,长安城的夜晚恢复寂静,他们才收工。第二天一早,一位孩童,从巷子深处跑出来。他神采飞扬,斜挎肩包,欢呼雀跃,举手高嚷:
“卖报啦,卖报啦!今日最新《朝廷早报》,不买绝对后悔!”
一人将这童子拦下,掏出一枚铜板买下一份报纸,随后搭眼浏览了下。然后面色骤变,身体发寒。他用颤抖地声音高呼:
“不好啦!朝廷里那些重刑犯……全都被放出来啦!”
几乎是一瞬间,家家户户的房门都被打开,随即一群人从院里走出,如昨晚一般,自发聚集到长安的街道。他们掀起了一场游 行,然后聚集到政府的大门前,请求里面的领导给个说法。
时值正午,烈日当头。政府的大门久闭不开,但堵在门前的人却还没有散去。他们坐在地上,敞开胸怀,请求领导们给个说法。但不幸的是,他们并未等来解释此事的官员,反倒是等来了长安城内的禁军。
禁军一来,盘坐在地上等待说法的人们哄啦散去大半,只留下腿脚坐麻的暗自愤恨。禁军头头过来,指着这些人说:
“这些人聚众闹事,堵在政府大门,妨碍办公,全部抓走!”
一声令下,禁军出动,将那几个腿脚麻木的硬拽起来。有人不服,高喊:
“我们并非是聚众闹事,我们是合法游 行!”
禁军头头哼道:“合法游 行我们不抓,我们抓你们是因为堵住政府大门,妨碍大人们办公。”
那人又道:“大人们在府里办公,我们聚在府外,如何妨碍?”
禁军头头又道:“领着一群人坐在政府门外,而且居然袒胸露乳,有伤风化,成何体统。不仅如此,更过分的是你们其中居然有人自带干粮,在政府门口吃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难民堵在政府门口,这对于政府的形象和信誉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那人欲哭无泪,道:“冤枉!我们又没有袒胸露乳,又没有在政府门口吃干粮,你们抓我们作甚?”
禁军头头道:“敞开胸脯的看到我们过来就将衣服合了起来,在门口吃干粮的看到我们过来就将干粮藏起来了。非但如此,他们还急速退去。这就是说。他们虽然犯错,但已知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期待他们日后的表现。但是你们几位——见到我们前来,居然不跑,非但如此,甚至都没有起身,这简直是将我们兄弟不放在眼里。我们虽然并非大官,但也是朝廷认证,政府任命。你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就是不将大人们放在眼里,不将大人们放在眼里,就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就是不将当今圣上放在眼里——不将当今圣上放在眼里,那就是刁民,那就想要造 反。那就实在该抓,不仅该抓,而且该杀,不仅该杀,而且该诛九族。律法里写得清清楚楚,造 反者,当诛!”
被禁军押着的几人简直要晕死过去了。但他们暂时还没有晕死,他们只是下肢瘫痪,下 体失 禁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相应群众号召,合法游 行,想要问下政府……为什么要将天牢里的凶徒放出?但如今现在居然被冠以造 反的名头,非但如此,听这禁军头头的话,居然还要诛九族?他们现在不恨别人,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只是在地上坐了一个时辰左右,为什么双腿就麻木了呢?
但显然有人不甘,然后大声叫嚷:“大人,大人!冤枉,实在是冤枉!我们并非是瞧不起列位大人,实在是当时坐的时间太久,而导致双腿麻木啦!”
禁军头头低头一看,“嗯”了一声说道:“还真是,瞧你们现在的样子,非但麻木了,而且麻木的不算轻,估计下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我刚好认识一位卖轮椅的,列位后半生的轮椅就从他们那里订做吧。”
人们大喜,禁军头头这样说,不就是赦免了他们的死罪嘛。
“但是,你们还要向我解释,为什么要围堵政府。”
“大人,”先前因被捕而不甘的那位又开口,“我们并非是围堵政府,实在是合法游 行。我们呆在政府门前,也是想让门内大人们解释下,究竟为什么会释放天牢里的重刑犯。他们罪孽深重,实在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禁军头头已然大怒:“吾皇昨日大赦天下,也一同赦免了他们的罪行,你等质疑吾皇决策,实在当诛!”话音既落,禁军头头大手一挥,“带走!”
长安街终得清静。
第二日,朝廷又张皇榜。榜上之意,就是说明,天牢刑犯虽被释放,但都在管控范围之内。请百姓放心,朝廷一定会对百姓们的安危负责。朝廷承诺将对百姓安危负责,以使百姓放心。并且还将昨日被捕之人释放,声称他们虽有过错,但并非大错。时值吾皇大赦天下,因此放归,以观后效。
被捕之人的亲属们去了衙门,并各自上交了三十两纹银。随即得见那些人,虽说仍着囚衣,但当他们相见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流下眼泪。
衙门里的官员咧嘴笑说:“诸君请回,这三十两纹银,就充当赎金……”
另一官员忙接过话头,道:“呸呸呸,并非赎金,是你们各家各户的保证金。”
之前那官员就笑,说:“对,算你们的保证金。时值吾皇大赦,皆大欢喜,你们……”说到这里,脸色一边,道:“还不跪谢圣上浩荡皇恩!”
台下众人战战兢兢,齐齐跪下,然后高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下大赦之后,各处天牢,纷纷清空。不仅如此,此后一年,针对犯罪,更是五折优惠。
这引得万花楼不安。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的天下,正值多事之秋,江湖争端一触即发,动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朝廷居然颁布赦令。
并且,颁布赦令的原因居然只是,某某处发现预示国运昌盛的祥瑞,皇帝龙颜大悦,因此颁诏。这简直荒唐!他们的皇帝,如今不到而立之年,登基十余年,大权旁落,国政皆被几位王爷把持。这虽不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但强如万花楼,想要穿过宫墙,了解到这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似乎并非难事。
皇帝被操控,那么这个诏书究竟是谁颁下的呢?是持国王、雍王爷、孟王爷,还是战功赫赫的西北王?这四位王爷都是上一任皇帝的亲兄弟,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叔父,或位高权重,或战功无匹,实在是如今国家的镇国之柱。
镇国之柱?不不不,如果再找个足够贴切的称号,那或许是窃国之贼吧。
赵先生心中冷笑。他似乎十分清楚,这几位王爷的为人。
此时的万花楼,倒冒出了几张新面孔,但这面孔虽新,放在昔日的江湖上,却也是声威赫赫的名人。
琏儿居然也在。他的武功虽已不弱,但年纪尚轻,资历尚浅,本无资格在这个房间里,听赵先生谈论当下局势。可他被赵先生邀请了过来,因此就硬着头皮听。他其实也的确想要听听,因为自己,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
席中有几人瞧见琏儿,瞧见他的稚嫩与局促,不禁将他轻看。他们的轻视并非没有理由,因为但凡在座的各位,都是曾经在江湖上立下万儿的人物。他们瞧着琏儿,面如冠玉,朱唇黑发,像极了一个公子哥。因此不禁冷哼。
但知情人却只是笑笑不说话,就连赵先生,也并未向在座的各位介绍琏儿的身份。
倒是琏儿,知道那人的冷哼是冲着自己,因此脸色不仅更加羞红。他知道自己说明身份,别人就能将他另看,但他偏不愿说出口,他不想依靠父母的声名,他想在这浩浩江湖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号。这样想着,他的脸颊又通红起来,倒并非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激动。自这个时候起,他便立下了大志向。
房中的讨论仍在继续。
一人道:“听说随着大赦,各处天牢已经清空,那些罪犯也已被放出来。但是却不知道,那些被锁在天牢深处的狠厉人物,有没有被放出来?”说话这人名叫程瑞,四十余岁。
另坐上有人道:“宫墙内我们的人已经传回消息,声称天牢深处的那些人,好像也已被释放出来。但这事儿做的却极为隐蔽,基本上不为外人所知。”
程瑞又道:“此事蹊跷无比。”
又一人叹气,道:“确实蹊跷。大赦天下,从未有过这般赦法。朝廷派人发声,说所有刑犯,均在掌控之内,这话简直可笑!旁人不知,我等岂能不知,那天牢深处的几人,又怎么会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物?倘若他们失控,那么这天下间少有几人才能制住他们。”
“姬玉兄莫急,朝廷做事,应当有所分寸。毕竟此事关乎重大,不仅关乎江湖安宁,还关乎万民安危。”与姬玉隔座的男子说道。
“哼,朝廷。”在座的居然不少人都在怒哼,“十年前所发生的事情,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莫要将我们这些江湖人当作头脑简单的傻子!”
“这次大开天牢,肯定也是朝廷中某些人所图谋吧。他们难道还想着,要借助天牢里那些人的力量,来对付我等不成?”
赵先生道:“倒也未必,毕竟他们可绝非省油的灯。一旦收拾不好,那简直就是玩火自焚。”
程瑞道:“若没有万全的法子,他们又怎敢打开天牢?林茂,宫墙那边可有消息,天牢里的他们,都被转移到哪里去了?”
与姬玉隔座的林茂道:“之前他们有传过消息,但并不明朗,说似乎是在天牢开放以前,那些人就不见了。”
“消息属实?”
“并不能确定,毕竟他们所隔甚远,这点消息,不过他们耳闻而已。而且,朝廷里近来似乎在加强戒备,对出入皇宫的人士严格盘查。但是好在,他们暂时无所发现。”
“让他们多多小心,皇宫里的那几个老贼老而成精,且绝非善茬,尤其是持国王,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俨然要做另一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