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血从记忆旋涡中挣脱出来,整个人似已支离破碎。
记忆既可以抚慰遍体鳞伤的心,也可以摧残寂寞太久的灵魂。
记忆折磨南宫血长达十几年,直到此刻,丫头用赌的心态说出一句话竟让他在记忆深处积累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威胁身边每个人的生命。
丫头赌输了。
她以为半边人脸意味着南宫血尚存一半人性,却不知唤醒人性时,只会刺激得兽性瞬间变更强。
他似已支离破碎的身体布满杀气。
荒野死寂,杀戮一触即发。
丫头无比清晰的听见他粗浊急促凌乱的呼吸,每一下呼吸都像重锤无情撞击她每一根脆弱神经。
她眼睁睁看着他在灰蒙蒙的夜色里展露病态。
夜即将结束,死亡却正在逼近。
突然他开口,声音阴寒彻骨:“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有人性,曾经的爱,如今的恨。可你不知恨到一定程度,只会让人性完全毁灭,让人完全沦为野兽。你不该一针见血的唤醒我仅存的人性,在我身上,人性就是兽性最好的营养。”
丫头惊恐,握剑的手抖得厉害。
南宫血目光如刀,紧盯着她神情惨然的脸,冷笑:“我要你明白,对我说那种话,必须付出多么可怕的代价。你现在已后悔莫及。”
他准备夺丫头性命时,立刻毫不犹豫的松开扼住小孩脖子的手,挥手将小孩狠狠打倒在地。
他没有杀小孩,却叱小孩赶紧走,别妨碍他享受杀人。
小孩回过神来,爬起身撒腿就跑。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有人性,所以我不杀小孩。”南宫血一步步逼近丫头,冷笑已变狞笑,半张骷髅脸似在扭曲:“我这是第二次放过他,上次当然是在那农家。但你别指望我会对你突发仁慈,我仅存的柔软已在他身上用光了。”
丫头咬牙,挺剑跃起,奋勇一拼。
她的武功虽不算一流,但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惜在南宫血面前,她就相当于手无缚鸡之力。
南宫血和之前一样随随便便的挥手,她立刻应手重跌在地,狼狈不堪。
她的那柄剑已被南宫血夺过。
南宫血一只手握住剑柄,一只手握住剑锋,并未怎么用劲,剑身突然断为数截,剑尖一小段留在掌中。
他蹲下去,与丫头近在咫尺,手掌按向丫头左大腿,丫头剧痛哀呼,眼泪涌出。
那段剑尖竟没入她大腿,直透腿骨。
他再按手掌,一股强大吸力又将剑尖吸出骨肉:“没有人比我更懂痛苦,我总会让死亡的过程充满新奇,到最后时刻你将发现死亡也是诗情画意。”
丫头痛得浑身发抖,冷汗涔涔,岂料他话未说完,那段剑尖又从他肩头滑过,伤口深及见骨。
是左肩,现在她左边身体鲜血淋漓。
他得意的叹息:“可惜孟无情醒不过来,否则让他先在旁边好好欣赏你的痛苦与死亡,然后再迎接自己的死亡,绝对是人间一大乐事。”
丫头咬牙切齿,奋起全力向他撞去,却撞了个空,腰部剧痛,原来他迅疾的闪到她侧面,用那段剑尖顺势自她腰部凶狠的一割。
她再也站不起,跌倒在孟无情身上,大片血花染红孟无情衣裳。
她终于体验到死不得活不了的痛苦绝望。
她闭上眼,安安心心的受死,将牙齿咬得更紧,暗中发誓不管南宫血用怎样残酷的手段折磨她也绝不哀呼出声。
她知道受害人的哀呼是南宫血这种人最大的乐趣。
她不会让南宫血如愿。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不再有新的伤口,新的痛苦。
但南宫血身上的杀气仍近在咫尺,迫得人几欲窒息。
又半晌,南宫血不动。
再半晌,南宫血动,却是抛下剑尖,当的一声。
紧接着是后退的声音,由缓而急。
南宫血竟突然放足飞奔,根本不管她和孟无情。
她知道是什么吓走了南宫血。
是一种声音,一种轰轰烈烈的声音。
就像一大群野兽狂袭而来。
南宫血是野兽,却独力难支,即使是一头猛虎遇见一大群牛羊朝自己袭来也会吓破胆落荒逃走。
丫头睁眼,竭力望去,此时天已微明,原野上奔腾的不是一大群野兽,竟是一大群孩子。
成百上千的孩子,比她和孟无情白天在那片竹林里看见的还多。
这些孩子四面八方奔向南宫血,厉声呼啸,势如洪涛,大半手中都抡刀舞棒,少数手中紧握粗绳。
还有几个孩子向这边跑来,手里拿着竹竿,两根竹竿之间是结实的网兜,明显是要救他们。
等那几个孩子把他们抬上竹兜要跑回对面山林时,丫头惊见那少数孩子手中的粗绳其实是一张巨网,此时巨网已展开,南宫血被困在中间。
南宫血左支右绌的打倒扑到身前的孩子,却始终不对任何一个孩子下杀手。
丫头恍然,南宫血定是内心有什么结,令他不忍杀害孩子。
巨网笼罩下,不再有孩子扑到身前,南宫血欲运劲挣破,岂料手臂一碰网绳就刺痛不断,瞬即发麻,整个人都瘫了下去。
原来这张巨网竟有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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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孩子风风火火的跑来,救走丫头和孟无情,网住南宫血,得胜之后兴高采烈而回。
南宫血在网中浑身刺痛,动弹不得,任凭他们一路拖着他狂奔,尖石荆棘把他半张俊美人脸也刺扎得鲜血淋漓。
他们回到那片绿涛涌动的大竹林,又有几十个女孩迎出来,一起欢呼雀跃。
天刚放亮,云朵染着浓彩,大地透着生机,朝阳初升,霞光万道,镀金相连的群峰,望去抹抹金红如少女羞晕,近前的每片竹叶上都点缀露珠,颗颗晶莹。
擅射的男孩对丫头说:“等着,我老大马上来见你,马上就有法子救他。”
丫头问:“那人呢?”
男孩说:“我老大自有处置。”
他奔向竹林深处,没几步又定足回头,展露童真烂漫的笑容:“我叫小竹。”
丫头微笑点头。
小竹绕过一弯清溪,消失在一块山石后。
丫头独自陪着仍中毒昏迷的孟无情。
她看见孟无情嘴唇乌青干裂,正想扶他走向清溪,突然发现一个小女孩拿了瓷瓶来溪边汲水。
等小女孩沿来路跑回时,她目光不由自主的紧随,到一间小竹屋前的空地上停下。
那里有个女人坐着轮椅,目光早与她遥遥相触,她丝毫不觉女人的关注突兀,反倒深感亲切。
小女孩给那个女人看一眼瓷瓶里的水。
女人微笑点头,小女孩就把瓷瓶往屋后拎去,一股热雾正从屋后飘出,相隔虽远,丫头也能嗅到浓重药味。
原来小女孩是汲水熬药,是为那个女人所熬?
女人看来的确很颓弱憔悴,丫头不禁想她是谁,会不会是燕归来的妻子?
她转开目光,似在对屋后女孩说什么,再回头望向丫头,仍是宁静的微笑。
丫头盼望走过去,和她近一点相处,和她说说话。
丫头此生第一次遇见这么亲切温柔的女人。
她体弱多病,但毫不消沉,毫无愁容。
她显得比任何女人都幸福。
丫头又不禁想,会不会是因她在被刀神燕归来爱着?
之前孟无情竭力为燕归来辩白,丫头不为所动,此刻看见她的微笑,却开始越来越好奇燕归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孟无情竭力辩白没能消除丫头对燕归来的憎恨,此刻她的微笑却让丫头深信燕归来真的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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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较为壮健的男孩向南宫血走来,竟似上战场杀敌的士兵一般全装贯带,持刀挺枪,气势凛凛。
他们对他恐怖的容貌毫不畏惧,替他解了网绳。
他仍是手足酸麻,有气无力。
带头男孩道:“我们老大在那边等你。”
南宫血道:“等我干嘛?想杀我?”
带头男孩道:“你去了自然明白,我可懒得和你废话。”
南宫血强作狞笑:“你们好像根本不怕我?”
带头男孩嗤之以鼻:“你觉得你很可怕?”
习惯了别人对他恐惧、避之不及,突然听见一个孩子竟对他这种语气,他内心不禁窜起一阵深入骨髓的悲哀。
他冷冷道:“你们不怕我在片刻间拧断你们每个人的脖子?”
男孩道:“你力气还得好一会儿才恢复,那时候你尽可拧断我们老大的脖子,只要你办得到。”
说着扭头与其他男孩相视大笑。
南宫血叹道:“你们那张网上有毒。”
男孩道:“我们平时用来网野猪,山里野猪性烈,很难制服,所以我们在网上抹了毒粉,可瞬间让野猪瘫软无力,安安分分。”
南宫血苦笑:“你们用对付野猪的法子来伺候我,我真是有福气。”
男孩冷笑:“现在你该明白你休想抬手拧断我们的脖子,我们中任何一人却只需一根手指就可以打倒你。”
南宫血低头沉默,
他想不到自己会有朝一日在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手里沦为彻头彻尾的废物,他们把他整得这么惨,他居然还来不及防备。
他从未倒霉至如此境地,只能跟他们乖乖去见等在那边的老大。
他尚不知道那就是当世刀神燕归来,但他此刻对那人的兴趣一点不比丫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