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我跟刘潇八点钟左右吃完晚饭,等天色全黑下来,就出去捉蝎子。婷婷跟爸爸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出门。
我每次必去爷爷放羊的朋友家。这个放羊的老头儿,每天都跟老伴儿坐在自家门口歇凉,旁边还搁着一个收音机在放戏。他家的大门儿是敞开着的。每次见到这老两口儿我都要叫声“爷爷”、“奶奶”,他们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就说“进吧”,于是我跟刘潇就进去。老头儿家的后院养了条大狼狗,每次我们进到院子里,这条大狼狗就会发出恐怖的咆哮,我俩总是被吓得离那狗很远。
我们每天去的地方都很规律:绕着附近的巷子扫荡几圈;间隔着去两次羊圈,然后便回家。这个时候儿,通常是九点半左右。而婷婷跟爸爸稍晚一些,通常是十点左右回来。等婷婷回来后,我们便出门找我妈。我妈通常是在胡同口儿,跟邻居们坐着闲聊;我跟婷婷还有爸爸就搬了板凳,加入他们的对话。当然,我跟婷婷并不怎么说,只是听大人们说。他们说的也不过尽是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没听一会儿我就困了。
有时妈妈也不在胡同口儿,而是搬了板凳跟邻居们坐在屋顶。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平房,有楼梯可以直通屋顶。有很多家户的平房屋顶,都是彼此相连的。也就是说:从我家屋顶可以走到别人家的屋顶,若从别人家屋顶的楼梯下去,便能直接进到人家院子里。所以,如果我们真想偷邻居家院子里的什么东西,是轻而易举的,但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有时,妈妈还会把凉席抱上屋顶,一个人躺在上面休息。之所以妈妈不在屋里,是因为屋里闷热难忍,而妈妈又嫌开灯、开电风扇费钱,所以就选择在屋顶歇凉。她嫌费钱自己不在屋里,当然也不允许我们在屋子里。要不然我跟婷婷怎么会不知道吹着风扇、看着电视有意思呢?哪里还会甘愿忍着无聊听他们闲侃。
其实,我家的电风扇就相当于是摆设。这风扇是他俩结婚时买的,现在已经十年了,但我感觉这风扇还没用过一百次呢。晚上闷热难忍,我总嚷着要吹风扇。妈妈说吹一晚上风扇容易感冒,而且会把风扇给吹坏了,还说屋顶有风,不如叫我把凉席抱到屋顶上去睡。我一个不敢上去睡,所以喊婷婷跟我一起。婷婷当然也受不了热,所以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先让婷婷上去等着,我分别抱了两张凉席上去,干净些的婷婷用,旧些的我用。
我跟婷婷并排躺着,我们睁眼看着天上的星星。当然,躺在屋顶除了看星星,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看。
“你觉得那些星星上面有人吗?”婷婷问。
“我觉得有。”
“为什么那些星星不离我们近一些,如果那些星星就在我们头上几十米高的地方,那它们看上去一定很大,我们架个梯子上去就可以跟那些外星人玩儿,那样该有多好。”
“你还别说,我之前做梦的时候真的梦到过类似的场景。那个星星大的很,几乎把大半个天空都给遮住了,它的上面有很多蓝色的海水,我真怕它掉下来把咱们都给淹死了。”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咱们这个世界真该好好儿冲洗冲洗了。”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所以没有回复她。
“为什么他会那么残忍?”婷婷又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啊?”
“这个世界。”
“…”
“为什么一个亲人都不…留给我。”婷婷忽然背对着我,蜷起身子呜咽起来。她兀自抽颤着娇弱的身躯,看起来就像一只泥滩上孤独搁浅的小虾。
我转向她侧卧着,用左手抚摸着她的肩头,蹩脚地说了句:“婷婷,我就是你的亲人啊,我们一家都是你的亲人。”
“…”婷婷还是在哭。
我知道,在婷婷心底,有一个大到我无法想象的伤口。这伤口,即使是世界上最温暖的话语,也无法缝补它一分一毫。
这天,我跟刘潇捉完蝎子后,就跟妈妈坐在胡同口歇凉。十几分钟后,我看到婷婷跟爸爸在另一端巷口出现了。等他们走到巷子中段附近,距离我约十几米时,婷婷突然慢慢弯下身子,并往墙根下凑去,我知道她这是发现蝎子了。只见婷婷全神贯注,手中的镊子像一张犀利的鹰嘴,缓缓靠近,猛地一啄。一只泛着荧光、张钳舞爪的大肥蝎子被牢牢夹在镊子间,婷婷把镊子头伸向瓶口,在瓶沿上磕了磕,蝎子掉入瓶内,这一套动作就算完成了。然后婷婷立马又站起身,猫着腰,做机警狩猎状。旁边的邻居便开始对妈妈称赞,夸婷婷捉蝎子的技术好。
这时,我一直都在目不转睛地看婷婷如何捉蝎子,想在她身上取取经。见婷婷又举起镊子,我以为她又发现蝎子了,立马又跟着紧张起来。却见她把镊子掖在腋下,忽然将手往脖子上摸去,我想也许是她脖子被蚊子给叮了,忍不住想要挠挠。见她刚把手放在脖子上,却突然揪心地尖叫起来,随即又立刻跺着脚开始剧烈地痛哭。爸爸赶忙接过她手中的蝎子瓶,问她怎么了;我也赶紧跑过去看她,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婷婷,你怎么了?”我来到她跟前,摇晃着她的身子问她。
婷婷只是扭动着身躯,张大嘴巴猛烈地痛哭。
“快!在地上找!”爸爸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夺过婷婷手中的紫光灯,在地上紧急寻找起了什么。突然,紫光灯掠过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只发着莹光急切奔逃的大肥蝎子。这大肥蝎子的背上还趴着几十粒它的幼虫,看上去密密麻麻,很是恶心。爸爸迅疾捡起地上的半截砖块,朝这条背着幼崽的大肥蝎子砸去,蝎子顿时化作一摊烂酱。我以为爸爸是想拿这只蝎子出气,却见他用手指捏起了地上那团肥蝎子的肉酱,然后问婷婷哪里疼。婷婷断断续续地只喊脖子疼。爸爸把紫光切换成白光,照向婷婷的脖子,然后将手指间那团蝎子酱,小心地敷在了婷婷脖子上被蛰处。
爸爸领着哭个不停的婷婷回到家里,骑着摩托带着婷婷去了乡医院。他们回来后婷婷已经不哭了,爸爸说医生给婷婷打了止痛药。我问婷婷被蝎子蛰是什么感觉,婷婷说从来没有这么刺痛过,感觉身体里像有很多蚂蚁在爬。我知道通过婷婷当时的反应的确应该很痛,但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感觉有蚂蚁在血液里爬。
自从婷婷被蝎子蛰后,我就再也不想去捉蝎子了。一是因为害怕有一天蝎子也爬到我身上。二是因为我昨天听到了那个放羊老头的妻子对老头说出了对于我们的不满。因为刚开始我去他家时,见到他们总要称呼一句爷爷奶奶,后来时间长了我干脆略过这个环节,见到他们也不再称呼,而是跟刘潇直接就进了他们的家门。昨天我们刚进去,我就听见那个奶奶说:“之前每天来还知道称呼呢!现在来了就跟个死人一样!”
出来后我就跟刘潇说,要不咱以后就别来了吧,我刚听人家埋怨咱们两个不知道称呼人了呢。”
“管她呢,想那么多干嘛!不用理他们。”
尽管刘潇执意要来,最后还是拗不过我,没几天我就不再捉蝎子了。而刘潇则另找了搭档,就是跟他之前那几个小兄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