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儿,快起来了,昨儿你不是还吵着要跟娘上集市上么,这鸡都叫三遍了,还睡呢……”
絮絮叨叨却又透着暖意的声音似远似近的在顾笙耳边响起,她微微蹙了蹙眉,想要睁眼,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脑子里一片混沌,各种纷乱的思绪如一团纠缠着的线团,扯不分明。
许是久久得不到顾笙的反应,那在堂屋忙前忙后的妇人便转身进了房里,她衣着朴素,常年劳作的手也带着厚厚一层茧子,指尖也有些许干裂,她顺手端了桌上的茶碗,里面还剩了些昨天的茶水,一口气喝干了,然后皱着眉头来到床边,轻轻推了推还在睡着的顾笙,嘴里咕哝着:“咋还不起,昨个儿说要去的也是你……”说着见顾笙还不动,不免有些奇怪,探手往顾笙脸上摸去,刚触上那层皮肤,就不由得惊叫一声,“呀!笙儿!咋起了热,这么烫……”一边说着一边就半跪在床边,要把顾笙扶坐起来,又朝屋外喊,“他爹、孩儿他爹…”
不出几息,屋外传来一道浑厚的嗓音,“咋咧咋咧,不是说叫笙儿起来去集市嘛……”这厢刚说完那边就跨进了屋里,一看妇人还在半抱着顾笙,也顾不得说别的了,只问说,“咋咧这是,笙儿病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想伸手来摸摸顾笙的额头,妇人侧了侧身,不叫他碰,只指挥他,“你刚从外面来,也不怕过了冷气给笙儿,她好端端的起了热,我也不晓得咋回事儿,你去找找村头的李郎中来,叫他来看看,若是来不了好歹也叫他开个退热的方子来,不拘是布还是粮先拿去抵一抵诊费,明儿个我就去员外家支取这个月的银钱再补上也就是了……”这边嘱咐着,那边又用手背探了探顾笙额上的温度,不由得深深的叹了一声。
“诶诶,这便去这便去。”黑塔似的汉子磕绊也没打一下,立时就转了身,又去存了粮食的地窖里装了半袋子还未去壳的穗谷就直接往村头李郎中家那里赶去了。
顾笙迷迷蒙蒙的还未明白她是什么个情况,按理来说她应是早就魂飞魄散了才是,抱着那样的决心与绝望自爆了丹田,她就没想过要活着。如果说人这一生都是定数,活的好与坏都是早就规划好了的,那她这一生属实过的差强人意。好容易踏上了寻仙问道的路途,却偏偏自己识人不清,盲目轻信他人还固执己见不听师傅好言相劝,辜负了那么多,到头来落得个道途尽毁,丹田自爆的下场也算是对她的惩罚。顾笙从未期望过还会有来生,修仙之人便是与天争命,早已无轮回可言,可现如今,她好像还没死?
顾笙对外界的感应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结界,耳边的声音高高低低,似远又近,模模糊糊听不分明,她费劲力气也睁不开眼睛看看眼下是个什么境况,她索性便不挣扎了,顺其自然吧,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现如今应是时机未到,不如好好理一理自身的情况。
顾笙慢慢的回想自己的前世种种——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大概已不是她自己的身体了,毕竟那样惨烈的自爆,便是神仙在世也难救回来。脑子里将所有的人与事捋了一遍,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前世像是被痰迷了心窍,像个眼睛被蒙了黑布还不停原地打转的蠢驴,叫人耍弄在掌心,偏自己还不觉得,自顾自沾沾自喜,现在想来真是愚不可言,对师傅的规劝也是过耳不入心,冥顽不灵,最后师傅对自己失望也实在是自己朽木难雕,可自己却左了性情,竟对师傅颇有怨念,如今想来种种皆是自己之错,不堪回首,也丝毫怨不得旁人。就这样胡七胡八想了一遭的顾笙对现下的情况还不清楚,可现而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能有如此机缘重来一世,顾笙极其珍惜,更莫说再重蹈前世覆辙了。
许是顾笙自己想明白了,求生的欲念强烈了许多,又或是李郎中那一剂良方驱散了顾笙身体的病灶,在灌了浓浓一碗苦药汁子后不多时,顾笙便对外界有了反应,她总算能睁开眼睛了,虽然还是有气无力的。
“诶,醒了醒了,笙儿醒了!”
妇人就守在床边,时刻关注着顾笙的状况,现下见她睁了眼,心放下大半,又去推推靠坐在桌椅边上的汉子,催促他,“盛碗米粥来,笙儿睡了一天了,点滴水米未进,肯定饿了,李郎中可说了,笙儿醒了便能大安了。”
顾父刚打着盹,这会子被推醒了,听着顾母一通话,也是欣喜,不等她说完便去了厨房舀米粥了。
顾笙则是愣愣的,脑子里还迷混着没反应过来,因为眼前慈爱温和看着她,嘴里还不停絮叨着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妇人顾笙熟悉的不得了,这不就是自己的亲娘吗!
“这孩子,莫不是烧坏了脑子?问话也不回,看着木楞楞的……”顾母蹙了蹙眉,又伸手试了试顾笙额上的温度,“倒不似早上那般热了……”
“…娘!”
顾笙一时竟不知她脑子里那些前世的过往是真的还是如今这境况是她死了臆想出来的,情绪大起大落之下,那些早就忘却了的事激的她如三岁稚儿一般嚎哭出声,含着种种难以言说的委屈与失而复得的欣喜。
顾母张了张口,本想说顾笙娇气的话也被她咽了下去,只将扑到她怀里的顾笙好好的抱住,慢慢的摩挲她的背脊,虽说心里有些纳罕,不知女儿是怎么了哭成这样,想来是做了什么噩梦罢。不过刚退了热,可不敢这样哭下去,若再起了热可不好,正好顾父刚端着盛了米粥的碗进来,她就腾出一只手接了碗,低低的哄怀里哭的打嗝的顾笙,“乖,才退了热,可不好再哭了,做了噩梦了吧?娘在呢,不怕啊,喝点米粥,喝点米粥再睡一觉,明儿个就好了,还说要去集市,瞧瞧,你这不声不响的一病,这个月可是去不成了,下个月吧,下个月再带你去……”
温柔的絮语却不让顾笙觉得烦闷,她现在就想粘在父母身边,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去想。直到这个时候,顾笙才真真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她从顾母的怀里起来,红扑扑的一张小脸,水润润的大眼睛里还含着一汪泪,眼睫也湿漉漉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接过顾母手里的碗与勺子,喊了立在床边因为刚刚自己嚎啕大哭而有些不知所措的顾父一声,“爹,我就是做个了梦,只剩我一人儿了,找不见你们……”声音低哑了些许,顾笙低下头快速眨去了眼里又要流出来的热泪,再抬起头时又是笑盈盈的了,“现下已无事了,爹娘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才好。”
“傻孩子,尽说傻话,爹娘还能结在这世上长长久久的陪着你啊?”顾母说着就笑,点了点顾笙的鼻尖,“自己还是个小丫崽子呢,你好好的,娘就什么也不求了。”
顾父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也只是笑了笑,见女儿无甚大事了,便也不在这继续待着了,转身去了东屋,今儿顾着起热的顾笙,他还有些活攒着没做完,明儿个就得结钱了,他得今晚把这点子木匠活赶出来。
顾母看着顾笙把碗里的米粥吃完,收了碗,叫她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防着她受凉,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熄了屋里的灯出去了。
顾笙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脑子里细细的扒拉着为数不多的这一世的记忆,现而今她才不到七岁,上一世云山宗来收徒还是她八岁的时候,整个淮引村除了她被招收进云山宗外,还有一个就是员外家的小小姐汪清如了。顾笙自己是五灵根,那位汪清如却是水火双灵根,虽说她的双灵根相克,却也比顾笙这般被修真界称为杂灵根的五灵根要好的多,毕竟修真界那么大,灵物宝物更是数不胜数,洗灵根的天材地宝或是丹药也不是没有,上一世汪清如筑基后就被一峰主收做入室弟子了,后来进境不说一日千里也是超过了大半双灵根弟子的,想来是她那峰主师傅助了她一臂之力。
顾笙纷纷杂杂想了许多,但心里却并不畏怯,重来一世,她就想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不辜负自己也不负那些爱重自己的人。放下所有心事的顾笙灵台清明,不一会就睡着了。
莹莹的月光抛洒进窗棂,顾笙的丹田处也隐隐绰绰印出点点荧光来,与月色辉映,一呼一吸之间就又隐没沉于丹田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