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微笑着,施施然走进来。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身上的锦袍辉煌灿烂,冠上的明珠璀璨耀眼。
——公孙锦。
不是他还能是谁?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徐万林。
这两人刚刚坐定,吴承业也随着一位侍者走进厅来,那双胞胎兄弟却未出现。
公孙锦既然到了,诸葛华作为这次聚会的男主角当然也来了,可他怎么还没出现?
与徐万林形影不离的孙长涛又在什么地方?
众人见面,相互致意,纷纷落座。
这里有的人彼此认识,有的人从未交集,吴承业在新秀榜上排名比沈爱花还高了一位,两人相邻而坐,面坐着的是公孙锦。
也不知为了什么,自从坐下,吴承业总好像有意无意的拒绝和公孙锦目光接触。
公孙锦的眼睛却偏偏一直盯着吴承业。
过了片刻,公孙锦忽然道:“吴少镖头,最近少见,一切可好?”
吴承业不能不看他了,淡淡道:“有劳费心,一切都好。”
“吴老爷子的身体好?局里的生意也好?”
“托尊驾的福,祖父健康,生意也还说得过去。”
公孙锦笑了:“那就好!我还在担心,上次广源珠宝那单买卖,吴老镖头会生我们的气。”
吴承业淡淡道:“公孙公子言重了,天下生意天下做,只要公平竞争,买卖双方你情我愿,又有什么好气的?”
“说得好!”
公孙锦抚掌道:“不过……常言道:同行是冤家。吴老前辈是北方镖局子公认的泰山北斗,我们做小辈的和他老人家抢生意,难免要心虚。”
吴承业也笑了笑,提壶自斟一杯。
“哪里敢言什么泰山北斗,祖父只不过镖局子开的早些罢了,公孙公子千万不可谬赞。”
飞狐狸眼波流动,看看公孙锦又看看吴承业,将一枚花生朝沈爱花丢了过去,悄悄道:“喂!他们两个是不是在斗气?”
沈爱花还在吃肉,小声道:“你看呢?”
“我看他们两个迟早要打一架。”
“为什么?”
“因为公孙锦自己说过了——同行是冤家!”
关中公孙世家产业庞大,旗下也有镖局,虽然只不过是众多产业中的一项,但只要有相同业务,势必就有竞争,这是免不了的。
公孙锦目光闪动,忽又微笑着转向沈爱花和飞狐狸:“这两位便是沈公子与白姑娘了吧?久闻两位侠名,今日得见,幸之何如!”
沈爱花道:“阁下听过我的名字?”
“当然。沈兄刀法精妙,不久前击败好好先生,名扬天下。非但我知道,徐万林徐兄更知道,是不是?”
他神色悠然,但言谈之中分明满是挑拨讥诮之意。
徐万林的酒杯已干了,他不仅会“吃鱼”,而且向来也很会喝酒。
放下酒杯,微笑道:“不错。凭沈兄的刀法,若他也去开镖局,想必很快也会变成‘泰山北斗’吧?”
这句话说出来,吴承业的脸色已变了。
他话外之音明显有讥嘲吴承业祖父之意。
可不待吴承业发作,徐万林却又立刻扶住额头,摇头笑道:“好酒,真是好酒!我醉了,我醉了……”
他既然醉了,吴少镖头就算心中有气,当然也不能再和一个醉鬼过不去。
这时,屏风后一个雄浑的声音笑道:“酒确实是好酒,但徐公子却不该这么快醉的!”
一个人从屏风后大步走了出来。
这人高大强壮,威武彪悍,身上穿着一件布料华贵、剪裁十分合体的靛蓝色长袍,使得他健硕的肌肉隔衣可见。
一张钢铁般棱角分明的脸上、两只环眼亮如火炬,满腮浓密的胡须修饰的干净而整齐。
——这个人是谁?
像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好汉子,任谁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的。
可是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却比他更好看……
——大太太。
这成熟智慧的女人就甜笑着跟在他身后。
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她眼神中充满了妻子对丈夫的敬仰和关爱。
——这大汉难道就是柳长春?
——柳长春不是个病鬼么?
沈爱花与飞狐狸对视一眼,两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高大之人引着大太太来到大厅中央,朗声笑道:“抱歉,抱歉!我刚才换了件衣裳,耽搁了不少时间,让几位久等了!”
这时屏风后又缓缓走出一个人。
这人冷漠沉静,一张脸上毫无表情,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剑,让人既不愿靠近,也不敢轻视。
——诸葛华终于来了。
那高大之人走上台阶,坐进堡主气派的虎皮交椅里。
把海碗大的金杯举起,大声笑道:“各位光临,蓬荜生辉!几位都是当今武林不可多得的少年英侠,能来见证小女订婚,柳某实在荣幸的很!来!我且敬各位一杯!”
——这人果然正是柳长春!
江湖中都说柳长春是个病秧子,可是眼前这人分明壮得像头牛,流言果然都不可信。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大厅里只剩一个空位,孙长涛还是没来。
柳长春一饮而尽,将空杯重重放下:“请坐,快快请坐!”
大太太捧着酒壶又将他金杯添满。
柳长春瞥了她一眼,笑道:“她是我内人,你们之中有人是认得她,有人不认得。她姓郭,不仅会倒酒,而且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非但把十一个妹妹管教的很好,我最近偶感风寒,堡里的事情也多亏有她操持。”
又端起酒杯,笑道:“几位老弟,日后你们要讨老婆,千万也要选她这样的!”
他是流云堡主,又是诸葛华未来的岳父,对几个年轻人居然称呼老弟。
大太太却仍从容不迫,甜笑道:“你呀,也别在少侠们面前笑话我,只要平时少喝些酒,多吃些饭,我就知足了。”
柳长春大手一挥,笑骂道:“去去去,大喜日子休扫我兴!你去把舒云那丫头也叫出来,让她陪小华的朋友们也喝上三杯!”
“小华”当然就是诸葛华,未来岳父对姑爷已有了爱称。
大太太道:“我本来也要让她来的,可是姑娘家面皮薄,扭捏不肯出来,我便没再难为她。”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柳长春又干一杯,“你们除了生孩子就只会唠叨,我今晚连多年的老朋友也不请,偏偏请这几位小伙子喝酒?你道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年轻!痛快!喝起酒来才够劲、过瘾!……来来来!我们再喝!”
“柳堡主说女人除了生孩子就只会唠叨,莫非是瞧不起女人么?”一个声音忽然冷冷响起。
柳长春一愣,抬头朝声音处望去。
他似乎忘了,眼下客人之中也有一位女人的。
柳长春确实不重视女人,起码在喝酒这件事上从不将女人放在眼里。
可是今晚他却醉了,不仅醉了,而且输了,输掉了手上价值千金的汉白玉扳指。
柳长春趴在桌上的时候,飞狐狸又已昂头将坛里的酒喝干。
十五斤容量的酒坛,她身旁已空了四只,现在又把第五只丢在一旁。
屋子里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女人了。
连诸葛华的眼睛里也已有了表情。
沈爱花却在叹息。
——男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小看女人啊?难道一定要等栽在女人手里的时候?
天上的星星更亮了。
沈爱花站在长廊下,仰望着星空,忽然道:“你不该和他比的。”
飞狐狸正扶着廊柱呕吐,她不是醉了,是一定要让肚子里的酒吐出来,否则明天早上,就算神仙也必定头疼的撞墙。
她抹去口边的苦水,“他瞧不起女人,我绝不能不管!”
“所以你就把自己当成酒坛子?”
飞狐狸将嘴边乱发拢到耳后,努力做出个得意的笑脸:“做酒坛子总比做饭桶好得多。”
沈爱花叹了口气,开始向前走。
——吃饱了不想家,做一个饭桶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何况这人之前明明还不让别人喝酒……
沈爱花道:“你说想要来看看诸葛华,现在已看到了。”
“不错。”
“你说他人不错?”
“我说舒云做得不错!若是换我,我也肯定不会嫁给他!”
“为什么?”
“因为一个只会冷着脸的人,当然绝不会讨女孩子喜欢。”
飞狐狸的客房和沈爱花的并不相连,沈爱花将她送回去之后,就一个人沿着游廊慢慢往回走。
一个人在星空下散步心情总是很宁静。
很多平时不愿想的事情,这时都可以慢慢回忆。
不知不觉已顺着游廊走了很远,沈爱花忽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