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方寸自顾现微痕,无根妄想寄春枝
回目注:枝,四支。方寸者,心也,唯其自顾,不见他人者,久必生痕;无根而生,其能久乎?恰如无情之水,无缘之分,不过是痴心妄想。
时若飞梭,袁萧几大家连绵数十里楼船终于快要驶达洛阳。众人却不知张士柔已然早早自码头登岸,‘夏王’与夫人亲自迎接。
“大王、雪将军!”张士柔当先下船对夫人行礼!
‘夏王’神色木然,轻轻点头,夫人面上颇不自然,笑道:“不是叫你在建康城中静待消息,今番为何却又跟来?”
张士柔抬头细看‘元曦’,微微皱眉,叹了口气。
“希直,别来无恙。”王仲明躬身一礼,希直慌忙上前还礼,恰此时河岸之上数匹快马惶急奔来,马上一人纵横高呼:“仆射大人!急报!小人终于追上您了!”
那人眼中无神,面色发黑,不待马匹停稳,便即滚鞍落地,只向前奔了数步,便脚步踉跄,终于摔倒在地,却仍旧挣扎着起身,苦挨着朝前走去。张士柔快步上前,扶起他,惊道:“赵侍郎,怎么是你!”
他身旁数名侍卫亦急速下马奔来,赵侍郎跌坐在地上举起水囊,大口饮下,这才渐渐清醒,又急忙将怀中信掏出,张士柔看到火漆完整,又见信封上并非加盖大印,只写了‘希直亲启’,不由得疑惑。
赵侍郎急道:“大人,八百里加急,请快些拆开观看!”
希直略微沉思,持此信转身走到夫人与王仲明身旁,躬身一礼:“王妃、尚书令大人,此信需我三人一道过目为是。”希直凝视夫人,眼中甚是不忿。‘夏王’淡淡一笑自到远处伞盖下乘凉。
夫人苦笑:“当真什么都瞒不得你!”
王仲明身子在树荫中,面目看不清晰,淡笑道:“圣上为国为民,操劳过甚,且让他休息月余,此间也不碍事。”
“是!”希直对王仲明甚是敬仰,撕开封条,取出信件,上面八个大字,王仲明面不改色,夫人眼神微变,希直心中已然石破天惊。王仲明拿过字条轻叹:“螳臂当车,自寻死路,且由得‘他’张狂一时。”
希直摇头:“此事还让大王越早知悉越好!”
“他该已知之!”王仲明抚须而笑。
希直奇道:“此信今日才到咱三人手中,元曦兄如何得知?”
“因怒而生乱!希直可看这字,似是谁人所写?”王仲明大笑。
“这……似乎是那位双剑客的手笔!”希直再看,更加确然,王仲明道:“字迹纵横,如二人舞剑,前后顾应,圆满纯熟!普天之下不超过三人!”
“王妃、尚书令大人,事态紧急,吾只得先行回转龙都!天都朝会之事便拜托两位了!”
“汝快些回去吧!”王仲明轻挥羽扇,夫人笑而不言。希直微怒,又叹息道:“士柔离去,再不会有所掣肘,夏壮士便可放手一搏!”
“希直,一路慢走。”夫人掩口而笑,‘夏王’从远处走来:“我且送你一程?”
“多谢圣上,士柔今次乘马返回,路上可快些!”希直对‘夏王’似乎心生好感,对三人躬身行礼,又对赵侍郎道:“你且在此歇息数日,再乘船缓缓南归。我却不能耽搁!”
“属下随仆射大人同行。”赵侍郎一口啃着夹肉胡饼,面色渐渐红润。
“既如此,也好!”
众人正待上马离去,远处从一舟上走下一男一女二人,左手边男子一袭长衫,腰悬宝剑,乃是移剌瑞,右边女子唤作杜若,身形丰腴,面容姣好,然发髻盘起,乃为人妇之状。
移剌瑞哈哈大笑,走上前去:“希直兄,这是何去?”
张士柔大奇:“你也来了?”
“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且慢!”移剌瑞看到‘夏王’、夫人和王仲明慌忙上前行礼。
夏王微微点头,夫人笑道:“一路辛苦,想不到移剌大王也来了!”
移剌瑞大感尴尬,羞红了脸:“此时此地,雪将军怎能这般唤臣,折煞我了!”
王仲明伸手扶起他,移剌瑞对此人十分敬仰,笑道:“若是虎臣将军、仁德先生在此,当真便以为是季汉之时。”
“此非茶楼,要说书却不合时宜。”王仲明抚须微笑。
“王先生责备的是。”移剌瑞歉然一礼。
希直早已翻身上马,数骑扬起一阵烟尘,从驰道中奔驰远去。移剌瑞再抬头时,身后只余那倩影。
杜若对他目送秋波,移剌瑞不知如何应对,回头瞅了瞅‘夏王’、夫人与王大人,讪笑道:“她……她说要来天都赏花,我怕她路遇危险,这才……这才跟来。”
杜若神情大方自然:“见过大王、夫人、尚书令大人!”
“知矣,快些入城去吧!” 夫人眼见希直远去,移剌瑞与杜若策马入城,舒了口气:“王大人,听闻他要来此地,我夫妻二人寝食难安,既然此事已了,我们先行离去了。”
王仲明羽扇轻摇:“多少也需做戏,否则叫袁、萧两家脸面放在何处?”
“拜托王先生了!” 夫人眨眼一笑,携众人离去,‘夏王’亦步亦趋跟在夫人身边,展开纸条,心中念到:“交州生变,早作准备。”
“咦?怎么……怎么萧敬之也来了?师哥不是让他自在龙都。不必北上。”夫人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不好预感,“萧敬之当世鸿儒,师哥与此人交情非同寻常,若此次……岂非……”
萧敬之在大船上看到数骑如流星一般飞驰,疑惑道:“大哥、二哥,莫非是希直公?”
萧懋之哼了一声:“那腐儒走了最好!省的来日看他那张苦脸。”
张士柔一众所骑马匹皆为百里良驹,乃驿站中第一等的好马,奔驰极速!萧卿之不住皱眉:“何事十万火急?需他本人亲回建康?莫非……”
正在此时,袁岇在旁边船上给萧家三位家主行礼,袁攡亦立在袁家众人身后,朝萧懋之微笑行礼,神色甚是亲切恭敬。
萧懋之微笑还礼。
“恒勤兄,过会一道入城吧!”袁岇在船上说话声音不大,大河上声音亦甚嘈杂,萧卿之运聚功力,耳中确是听得清清楚楚,笑道:“甚好!”
袁家大船先行朝岸边而去,萧卿之仔细观看陈刓眉宇面相,心底隐隐不安,转头劝道:“兄长,那陈刓化名袁攡,隐秘数年,城府极深,为人刚厉忍虺,前几日你二人结拜也算一件美事,对他却万不能无防备之心。”
萧懋之笑道:“族长多心,吾省的。”
萧卿之颇为无奈,又道:“我便早知说了也是无用,可纵然无用,也必提醒你!毕竟你我血浓于水,来日你若被他卖了,恐懊悔不及。”
萧懋之闻言大笑:“谢族长美意,我记下了!”
袁岇、袁徽携袁家数名大员、百余亲信下船与萧家一道朝南关码头走去,二人越是迫近洛阳面色越加凝重。
“袁兄,你看,那莫不是王大人!”
二人抬头远远看到一人立在百官之前,大惊中连忙上前,恭敬行礼道:“尚书令大人,怎敢劳动大驾来此迎接!”
此时,王仲明方才从树荫中走出,其人身长八尺,头戴纶巾,丰容靓饰,身着一袭青色衣裳,手中羽扇轻摇,大有出尘之感,然细看之下,头发已然花白,满面皱纹,一双手掌确甚是洁净,半点褶皱也无,因其本为大夏尚书令,远远立于百官之前,此时快步上前迎接众人。
江左大族虽自视甚高,然对龙城王仲明敬仰之极,一来因其本是王家之长,为天下大族之首,再者便是其实有经天纬地之才、洞古察今之能,劝课农桑、举贤任能、羁縻漠南、开垦岭南、疏通运河、改革兵务、平输江淮等国中事务,夏王皆委其所任,便宜行事。权柄之重,无人可及,责任之大,无人能担,实乃负青天而循行,耒黄壤而育民。
袁岇甚是激动,握住王仲明手掌:“王兄!你事务这般繁忙,何必非要来此!我二人又不是首次来这天都!”
“王兄!”萧卿之亦满面潮红,对王仲明深深一躬。
“仪炜兄江左大豪,恒勤兄风 流才俊,我等已有数年未曾相见,纵耽搁半日又有何妨!”
“我等快些入城吧!”
“请!”
“请!”
洛阳京兆尹笑嘻嘻跟随众人之后,半句话也插不上。
袁攡等数百骑跟随在袁勜身旁入城,眼中看到无数繁华景象,笑道:“大公子,这天都洛阳比之建康别有一番风貌,莫不是黄河中泥沙沉积,百姓之风骨也多了几分刚硬粗犷!”
袁勜大笑:“兄何其敏锐,确然如此,然吾观之,女子之俊秀,却与江左不遑多让!”
“公子说的是!”袁攡嘿嘿一笑,忽而看到远处围观甚众,竟是顾、谢二人及水婈君、闻诗戫二女,他仔细看下惊疑不定:“那小姑娘面目好生熟络……莫非是数月前被谢无畏带走的闻家小 妞,可她明明只得十二、三岁年纪,如今竟已长大成人?奇怪也哉!”
袁勜骑在马上只远远看到三人,闻诗戫离得最远,面目看不清晰,当下只哈哈一笑:“那婈君姑娘出落的越发美貌!与顾兄弟倒是郎才女貌,颇为匹配。”
“天都朝会天下皆知,他们来此也不足为奇。”袁攡并未多想,便随着袁萧两家人流朝都城中心走去,却不想此时传来一阵惊呼,他似被某种奇异因果牵引,极欲一观究竟,便又对袁昧兄弟四人交代一番,转头对袁勜道:“大公子,我刚看到某位故人,只得少离!”
“兄自去便是!”袁勜甚是客气,袁攡一礼,翻身下马,融入人群。
方才那声惨呼便是闻诗戫发出,谢无忌本在数丈远处,听闻喊声忙即奔了过去:“怎了?”
“谢哥哥,这……”戫儿指着一个花子和他身旁一只奇形小狗,那狗口中叼着一支笔,在地下比划写字,字体虽歪歪斜斜,骨架却好不凌乱,书道:“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哀声苦!”
围观众人看到,无不悲痛,却也有人啧啧称奇,那花子举起托盘对百姓要钱,众人见这一人一狗可怜,大多施舍不辍,谢无忌仔细观看字体间架结构良久,立时大怒而起,踢翻花子托盘:“好你个‘牙子’,做这等‘采生折割’惨事!今日我撞到了,便需还他自由!”
(注:牙子,古时候人贩子的称呼;采生折割,旧时一种捕杀生人,折割其肢体,取五官脏腑等用以合药敛财的罪恶行为。又或者人为地制造一些残废或者“怪物”,以此为幌子博取世人的同情,借此获得路人施舍。是极为歹毒凶恶的行径。)
花子嘻嘻一笑:“壮士说笑了,小人是丐帮子弟,怎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那狗子初时闻听谢无忌之言,面露喜悦神情,俨然如人,忽而又露出大恐惧,低头不语。顾幼锋和水婈君听闻吵闹声亦来围观,众百姓听谢无忌言‘采生折割’,无不愤慨,大声喝骂。
“好你个叫花子!”
“你到底怎生折磨这它,速速道来!”
街上往来之人甚多,无不咒骂。
花子眼见事大,正色道:“众位乡亲父老,此事乃子虚乌有,汝等若是不信,以人语问这‘狗子’便是,若他应得,我便任凭汝等千刀万剐!”
闻诗戫心中感应极准,似乎那非是狗子,而是一个孩童,当下轻轻抚摸他背脊,哭道:“弟弟,你若冤屈,便对姐姐说,我们这许多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狗子眼中挣扎彷徨,低头良久,忽而张口,发出犬吠:“汪汪!汪汪!”
“小兄弟,看来你错怪好人啦!”一老翁轻拍谢无忌肩膀,转身离去,众男女闻言亦不住摇头,花子笑嘻嘻拾起托盘和散落地上铜钱。
谢无忌甚怒,双手提起花子衣襟,却不想那厮身上力道古怪,只轻轻一滑,竟如泥鳅般轻巧落地。水婈君道:“夫君,这贼子力道诡谲武功深湛,绝非寻常丐帮子弟?可谓不打自招了!爹爹曾说,当今之世,丐帮分做‘南北’两派,‘南北’并非以江河之阴阳分治,实则犬牙交错,我中有你。南派人多势众,占了丐帮十之七八,多为生计而行卑劣之事,北派则仗义疏财多行豪侠之举,可人丁却不旺盛,这花子虽补丁甚多,衣衫也甚干净,行事却诡异之极,不知南派还是北派,想来还是南派。”
花子仔细瞅着水婈君,邪笑道:“小娘子知道的真多!若是卖于人家做妾,不知值金几何!”
婈君双目圆睁,背上御气剑匣轰然震动,剑气满溢,似乎顷刻而出!花子恤然觳觫,面色煞白。顾幼锋踏上一步,谢无忌亦从背后合围,闻诗戫亦亮出峨眉刺,水婈君只在后面冷冷注视。花子冷汗直下:“这两个男的也就罢了,那矮个女子怎么这般机敏,一眼便看破我技俩,最最可怖乃是这高个女子,剑气强猛,无懈可击,看她年纪还不到二十,乃是新妇模样,如有三十年功力一般!莫非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你到底施了什么邪法,如不实说,今日休想离去!”谢无忌怒喝。
花子心一横,嘻嘻懒笑,往地下一坐,顾幼锋眼看狗子眼神直如孩童一般,心中杀性被激发,抽出长剑便欲刺那花子!戫儿一惊,双手峨眉刺一撩,急道:“顾大哥哥!且慢动手!”
“为何拦我!”顾幼锋甚怒,谢无忌轻声叹息:“此人有恃无恐,投鼠忌器耳!”
三年光阴,谢无忌此刻反已较顾幼锋身材为高,博恒微微抬头望着谢无忌,笑道:“往时这般冲动事皆是汝做来,今番怎么颠倒了!”
水婈君笑道:“夫君随着羽先生那等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自也沾了几分习气才是!”
“先生若再,此贼已成齑粉!”博恒苦笑摇头,忽而一奇,手指地下,“你们看!”
众人看去,那狗子奋力咬住顾幼锋裤衣,眼神凄凉似在哀求。闻诗戫落泪,水婈君眼中含怒,谢无忌凝神思量。
“腻死人了!有完没完?若无事我便离去了!”花子越发肆无忌惮。
“我们并无凭证,没法拿人,贸然开罪丐帮甚是不妥。” 谢无忌与顾幼锋相视一眼,都暗暗摇头。
正当四少无法可行之时,远处一年纪约莫五十许大汉怒气冲冲走来,破口大骂:“小畜生,我寻你到江南,你便躲到江北,寻你到河北,你又跑到洛阳,今番终于让我逮住!”
“叔……叔……”花子仿佛耗子见了猫,从地上挣扎起来,便欲逃跑,大汉怒喝一声如平地生雷,众人耳膜鼓荡,眼见五根如山巨指擎起,任由那花子使出浑身本事,却终究无法逃脱,被一手轻巧提起,双脚乱蹬,惊恐大喊:“族叔!饶命!饶命!”
大汉横眉冷对,彭的一掌挥出,一股无形气劲凌空激荡,花子立时吐血重伤,跌落地上不知生死。汉子再要挥掌,花子再不敢装死,立时跪地磕头拼命哀求。谢无忌道:“这位前辈且慢动手,还请想法救它一救!”
那大汉闻言转头看向众人,仔细观看狗子,不由得热泪滚滚而下。众人这才仔细打量一番。此人一张方脸,眉毛极粗,如电双眼中似乎藏了一股悔恨与愁苦,以至于眉头深锁,堆成了一个川字。
婈君和戫儿只觉此人修为高深,却不认得,然观其叠满补丁的衣裤,似乎也是丐帮中人。谢无忌、顾幼锋若有所思,同时一声惊呼道:“您是任……”
那大汉一甩袍袖,擦了擦脸,面上骨骼牵动,容貌略变,眼中却仍旧显出几分羞愧,对四少憨厚一笑:“在下教徒无方,实在无颜面对众位朋友。”
那汉子满面通红,又取出麻绳捆缚花子,而后双手攥住拴锁狗子的粗铁链,轻巧一崩,粗铁链立时断开,手法极为麻利!
婈君回望夫君,二人无不大惊:“这人功力好高!”
闻诗戫请问:“谢哥哥,那手指粗细的铁链你能拉开么?”
谢无忌摇头:“我用剑全力施为或能斩开,若用手上力道绝无可能,更别说如此轻而易举的崩断!”
那大汉用手轻轻抚摸小狗,眼中难得闪现一丝温暖笑意,而后缓缓起身,却再也不敢抬头看四少,似乎羞愧至无地自容,只道:“几位少侠一会随着它奔行,自可解开因果!少陪了!”
“任前辈!”
谢无忌还欲上前,大汉头也不回拉着花子极速远去,顷刻不见踪影。
戫儿欢喜抚摸狗子,狗子眼神激动,呼喊道:“姐……姐……随我……来!”
众人听闻狗子发出孩童声音,又是悲愤、又觉凄凉,又带着三分毛骨悚然,急忙跟随它奔行,不过顿饭功夫,便到了洛阳角落一处民宅小院,狗子钻入洞中,众人逾墙而入,不多时院子铁笼中一老狗发出惊天动地悲惨呼号之声。
陈刓远远观望,双目滚圆:“不可能!不可能!他早在数年前就死了,我亲手用那柄长刀刺穿了他!”
“刺穿了甚?”背后一人出声,袁攡回头,见是萧虺,旋即镇定,冷笑道:“同为背弃宗门之人,吾尚有三分良知,尚时刻感念师恩,汝却生性冷酷,如同畜生一般!”
萧虺嘿嘿一笑:“若无神主帮你搬运三关,今日这伤势也未必大好吧?”
“汝若想打,待此间事了,在下奉陪就是!”袁攡冷然,留下一语离去,然他终究并不放心,花了一个时辰兜兜转转,方才甩开萧虺,而后再打探四少下落,加倍费时费力,终于在接近酉时,远远的瞅见太平客栈后院中一生一死两只狗子。
陈刓看到老狗咽气,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升起愧疚,热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叔父!是你逼我的,不是侄儿要下杀手!叔父……从小到大,你待我如爹爹一般,我怎忍心杀你?待我大齐立国之后,定下太子,侄儿便从你于地下……你这便安心去吧,侄儿逢年过节给您烧纸、送银,衣食用度,绝不或缺……待孩儿将折磨您那丐帮全数屠了,给您报仇,您安心去吧!”陈刓哭了良久,本待转身离去,忽而院落中一股剑芒汇聚,百丈之距瞬息既至!
袁攡惊骇,仓促运功抵御!
剑芒早已凭空消散!
他一阵恍然:“原来只是幻觉。”
“滚!”
剑啸如雷,激得陈刓五内翻腾!他再也不敢停留,施展轻功蹿房越脊,回首间匆匆一瞥,大感惊惧道:“夏王莫非已然到了天人之境?不知神主能否匹敌。”
太平客栈中,夏九州目中如欲喷火,那老狗在他掌下心脉暂停,小狗伏在尸身上痛哭,呼喊道“阿公!阿公!”
仇禁恶五兄弟、顾幼锋、谢无忌、水婈君、闻诗戫乃至远处立着的欧阳仜,无不黯然落泪。
夏九州轻抚小狗,眼中含泪,问道:“汝可是‘陈烄’公子!”
小狗惊恐,不住倒退,口中大吼,不似人语。
众人上前安慰,小狗疯了一般见人就咬,无人敢前,仇禁恶叹息一声,手上银华璀璨,伸过掌去,那狗一口咬住,眼中热泪滚滚而下,缓缓松口,哭道:“烄儿恩将仇报,求众位伯伯赐我一死解脱!”
戫儿走过去抱住它,一人一狗相拥而泣。
“他并未死,此不过掩人耳目,何故悲痛?”夏九州抱起大狗,缓缓走来,小狗眼中射出欢喜光芒:“当真。”
“事出紧急,随我出城一行吧。且委屈公子藏在袋中不要出声。”夏九州转头又对众人一礼,拉住仇禁恶、欧阳仜手掌道:“此间权且拜托两位主持大局!欧阳兄这些时日大可精进一番,至于琐事全数交给小师叔便是!”
欧阳仜郑重道:“夏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绝不负所托!”
“宗主,我二人陪你一道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仇风、仇云上前。夏九州略微深思,便即点头:“你二人铜铠境尚需未圆功,我这边亦有不少要务,一人难以处置,便随我一道来吧!”
不多时,一辆马车驶出洛阳,朝伏牛山而去,出城一刻,一狗头探出车窗外,远远回望洛阳城:“戫儿姐姐!”
院子中,闻诗戫手托香腮,看着谢无忌与仇禁恶对练武功,呆呆出神,心中仍旧伤痛,便自顾自问道:“谢哥哥说的‘采生折割’是何意思?”
仇虎笑嘻嘻走到他身边丈许外坐下,戫儿脸红,行礼道:“仇虎大哥好!”
“‘采生’便是将贫苦生人家子女、或是流民之类抓去;‘折割’就是以残酷手法,虐待生人至残,比如将幼儿斩去手脚置于坛罐中养大,而后拉到街上供人猎奇观赏,以得钱财!至于刚才那狗子……”
戫儿‘啊’的一声尖叫,窜到谢无忌背后紧紧抱住他。仇虎哈哈大笑:“你这小娘忒也胆小。我是骗你的。”
“戫儿……你现今已然长大,再不可这般!”谢无忌被闻诗戫搂住,面色大红,仇禁恶后退丈许,转过负手而立,责备道:“三弟,怎能无端吓人?还不给戫儿姑娘道歉!”
闻诗戫面色惨白,问道:“虎大哥……你……你该不会真是骗我……”
“自然是说笑的!”仇虎心情复杂,面上嬉笑,眼神藏着一抹苦涩,暗道,“这小妹子如何便像我那死去的妹妹,江湖险恶,还是不要见那些刀光剑影为好!”
戫儿面上显出阳光,笑道:“你可真坏!不理你了!”
“戫儿,且在一边休息!仇老前辈,我们再来!”谢无忌仍旧只是空手,河洛剑气暴起。
仇禁恶大笑:“用兵器!今番方才过足瘾!”
“仇老哥,非是兄弟轻视于你,老师给小弟打造的这把利剑已然能分金斩铁,谢某怎能占天大便宜!”谢无忌抽出腰中三尺剑,朝院中兵器架上一把钢刀斩去,铮的一声大响过后,长刀竟被一分二!
众人无不大奇,轰然叫好!
“好剑!好功力!”
“谢兄弟这般年纪,修为已然如此精纯,羡煞了在下!”仇龙拾起钢刀,见切口齐整,赞叹不已!
欧阳仜暗暗运用龙虎二形站桩修炼,亦远远观看众人嬉闹,啧啧称奇:“这少年剑力不俗,根基牢固胜过吾年少时多矣,若假以时日,定然迈入绝顶高手行列!只是剑术尚不圆满,还需多加磨砺!”
谢无忌待众人平复,这才笑道:“仇老哥可还坚持!”
“当然!”仇禁恶跃跃欲试,眼中精光暴射,旋即双腿大开、双掌一合,身周无数银色光华仿佛万千钢针透体而出,刺得人面灼痛!
欧阳仜惊喜,停功上前:“仇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
谢无忌眼中满是兴奋,然终究怕伤了朋友,剑上运起厚重如山之土行之力,直刺中宫!仇禁恶更不答话,左掌相隔丈许,便即引动罡风,而那长剑却纹丝不动,一时骇然一时喜:“谢兄弟剑术大进,可喜可贺!”说罢,他左掌变引为扫,拍击剑身,右掌运雷霆之力长驱直进!谢无忌手腕一转轻巧斩去,仇禁恶五指翻飞,来抓长剑。谢无忌那容他变招,剑刃如陀螺般高速旋拧,刺在仇禁恶手指尖上,便如刺在坚韧铁网中一般,只留下指尖一点殷红外,再难寸进!谢无忌骇然,抽剑后退再欲变招,仇禁恶已如泰山压顶一般扑去,拳、掌、肘、指、膝、腿、脚、胯,皆具铁锤大枪之威!仇虎替谢无忌捏了一把汗:“我最多与大哥四成功力斗个旗鼓相当,谢小兄弟当真是条汉子!”
仇龙观战良久,当下喝到:“患之兄弟,切磋武功不可有所保留,全力施为便是!”
“我初时怕宝剑锋利伤到仇老哥,现在又入绝境矣!”谢无忌大喝一声,身上水火二气纠缠,仇禁恶知是猛招前奏,深吸一气,银华汇聚铁指,与谢无忌长剑争锋!
剑震如雷,指立如山,两股巨力立时撞在一处!众人齐声喝彩,谢无忌但觉半边身子麻痹,退了四五步,方才站稳,仇禁恶凝立地上,半步未退,哈哈大笑:“好兄弟,今次果然了得!”
“仇老哥上次顾忌兄弟颜面,三成力也未使得,今次功力更进一步,让晚辈好生佩服!” 谢无忌心底佩服,收起长剑。
仇禁恶笑道:“什么晚辈早辈,走,且去饮酒!”
欧阳仜看着众人说笑,暗暗点头,从怀中摸出那本剑谱,摩挲良久,又珍而重之收起:“今次大喜,得全本门功夫,告慰爹在天之灵……我若早知夏兄心胸这般博大,华山时便该当与会,岂不早便修成了剑术!”
“咦,顾大哥哥、水姐姐却跑哪里去了?”
戫儿疑惑,谢无忌笑道:“那厮半刻也离不开娇 妻,自是郎随妾意,‘顾夫人’到哪里,那厮便跟到哪里!”
仇禁恶闻言谢无忌之言,回首望向家乡,似乎满腹心思。仇虎笑道:“大哥,‘嫂夫人’俱好,只是忙完此次,需大哥回去看护,算时日的话……”
“是!三弟提醒的事,这次事了咱们便早些回去。就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仇禁恶不住揉搓手掌。
“那郎中不是把过脉,说是男胎。”仇龙在一旁也笑。
闻诗戫见仇禁恶不在‘纠缠’谢无忌,便悄悄拉他手臂,谢无忌面色一红:“何事?”
“自出谷后,谢哥哥便不爱和人家说话?是何缘故?”戫儿面色羞红,谢无忌更是赤过耳根,结巴道:“你……已然长得这般窈窕……男女有别……”
戫儿闻言抿嘴一笑,心中大感甜蜜,忽而又想到那‘烄儿’,身子激灵灵打颤,谢无忌甚是关爱,拉住戫儿走到一旁树下石凳上坐定,轻问道:“到底怎了?”
“谢哥哥,采生折割到底是……”
谢无忌摇头:“此事忒也残忍,不说为好!”
“我要你说!”戫儿靠在谢无忌肩上,谢无忌又觉甜蜜,又怕众人看到,正了正衣冠,身子朝身后大树靠了靠,想起‘烄儿’悲惨样子,咬住槽牙,缓缓道:“采生折割确是仇虎大哥所说那般,一般皆是‘牙子’拐带了贫苦人家孩儿,将其折磨的血肉淋漓,皮肤外露,而后再杀一狗,掏空脏腑,将狗皮套在孩儿身上,待人畜热血混合而一,狗头亦扣在人面之上,便再也难以分离;还有一法亦不遑多让,便是以秘药涂抹,让小儿皮肤溃烂,而后将连皮带血之狗毛狗皮贴缝在小儿身上,待其愈合,则狗毛自可长出。这两般法子都是百死无生,极难成功,苦主所受煎熬非常人可想!我以前虽觉残忍,却大抵不信,想是江湖故老谣传,未想到今日竟然亲眼见到……”
戫儿热泪滚滚而下,牙关中嗤嗤作响,显然愤恨至极,一字一句道:“这些花子当真可恨之极!大王为何不将‘牙子’全数除灭?”
谢无忌叹息道:“有卖亦有买,‘牙子’生意有半数乃是法令所不能禁,比如那些富贵人家娶妾买婢,以及……”
“戫儿当年若不是谢哥哥所救,怕也是如‘烄儿’这般命运……”
“不,我绝不让你受苦!” 谢无忌神色郑重,侧过身子伸手紧紧握住闻诗戫肩头,二人眼中深情无限,众人大多看到二人神情,仇虎轻轻咳嗽一声,便即转过身去,大声与众人说笑,二人慌忙分开。
正在此时,牛堂主带着两少年走入后堂,对仇禁恶、欧阳仜行礼,又朝谢无忌望去,旋即道:“欧阳门主,您侄儿与顾少侠在城外因事起了争执,还请随我前去调解一番。”
欧阳仜大惊:“峑儿也到了?怎么这般胡闹?却是为何?”
“欧阳门主,这位兄弟是盐帮少帮主周酢海,这位则是漕帮少帮主范纭盽!” 牛堂主闪身引荐。
左边那清瘦少年抱拳一礼:“小人周酢海,见过欧阳门主、仇大侠、谢少侠,见过众位兄弟!”
右边那高壮少年亦抱拳一礼:“小人范纭盽,见过欧阳门主、仇大侠、谢少侠,见过众位兄弟!!”
“盐、漕两帮乃江湖中势力极为庞大、财力极其雄厚的两个帮派,帮主为周宿沙与范九江。周宿沙有一子名周酢海,范九江亦有一子名范纭盽,二少不及弱冠之年,却颇有治众之才略,其能为更在其父主之上,是以近年来周范二人渐渐放权。周酢海与范纭盽亦不负众望,将盐漕两帮治理的井井有条,势力如日中天。以至于丐帮亦对其敬畏三分。”欧阳仜对二少凝目细看,暗暗点头,拱手为礼,“周少帮主、范少帮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朽佩服!”
欧阳仜气度不凡,却全无高人架子。周酢海、范纭盽二少早已听闻四大剑门之名,今日得见四剑之首的欧阳掌门,心中激动难以言表,尽皆喜悦道:“欧阳前辈,小子失礼了!”
欧阳仜大笑:“周世侄、范世侄,无需多礼,敢问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酢海本欲直言,范纭盽却拉住他朝欧阳仜走进一步,垂手不言,仇禁恶笑着拉住两兄弟走远,谢无忌、戫儿亦跟随仇龙、仇虎避开。
范纭盽这才笑道:“此原本小事,顾少侠、水女侠在城中偶遇欧阳少侠,因小事起了些争执,该是少年人心性,无关大雅!”
欧阳仜面色不虞:“且请两位带吾前去,边走边说!牛堂主也请一道前去。”
“是!”众人急匆匆朝城外而去。
且说一个时辰之前,水婈君在城中闲逛,顾幼锋初时跟随在妻子身旁,然二人走到一处杂货摊中,看到无数宝刀宝剑悬挂于内,他便见猎心喜,虽知傍身之物已然足用,仍旧在内中翻看不已:“我朝不禁器械,大王更广传冶铁之法,是以民间亦多好钢。”
“这位爷确是行家,我这些刀剑乃是有客人从剑庐中定制,为节省银钱,便在此摆个散摊,不买也可来看看。”那卖家眼中射出精光,顾幼锋对视之下大觉意外:“兄弟竟也是内中高手?敢问师承是……”
那汉子笑道:“家师扈宣,小人本非中原人士,认识师父以前名叫野力。”
顾幼锋甚是惊喜:“难道便是当世两位匠神之一的扈宣前辈?”
野力笑道:“正是!”
“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幸会!”顾幼锋大笑,伸手握住他手掌,有心要和这汉子较劲,野力亦聚力抗衡!
“这人浑身犹如铁铸一般,一股金铁之气纵横于经脉之中!”顾幼锋赞叹不已,缓缓收起真力。
“这少年比我年幼,一身气劲如山如岳沉稳雄浑,当真难得!我不如也!”野力大笑抱拳行礼,“兄弟,幸会!”
“早已听闻扈宣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匠神高徒,当真三生有幸!”顾幼锋大笑。
水婈君看眼他二人叙话,偷笑一声,转身自去城中繁华处。行不多时,忽而感到异样,当下变换方位,加快脚步,可却总觉背后一双眼紧紧盯着,一时有些恼怒:“那人修为不深,却欲做采花勾当,老师教导弟子,‘遇蛇不打三分罪’!今次撞在我手里,定较他难逃性命!”
“这女子真美!若能寻得机会和她聊上数语,结交一番,该有多好,可看她发髻……”婈君背后男子正是欧阳峑。早一个半月前,欧阳峑之母生病,只得告别叔父先行折返乡下,欧阳仜收到仇禁恶飞鸽传书,便即再传书给欧阳峑,嘱咐其事了之后来洛阳汇合,自己则甚是喜悦,与家人道别后,打算率一众弟子先行赶来,而门下四大弟子施剑恩、鲍剑山、钟剑飞、任剑雄因门中事务耽搁两日后亦一道快马加鞭追赶,终于在洛阳城外与师父相聚。
而欧阳峑最后才到。
欧阳峑进入洛阳城中一时未寻到门中师兄,又因少年贪玩天性,索性在城中繁华处游玩了半日,恰巧遇到水婈君一人行走,立时被她芳华气质所吸引,驻足而不前,远远观看良久,而后竟浑浑噩噩跟随婈君到了城外。这一切全被城中盘踞之盐、漕两帮弟子看在眼中。
顾幼锋自与野力言谈,二人本言语投机:“婈君,你也来……婈君!”
“嫂夫人刚刚便离去了!我在城中还有数日,兄不妨先去寻嫂回来。以兄弟观看之,此时城中鱼龙混杂,还需注意家人周全。”野力道。
“谢野力兄!”顾幼锋拱手一礼匆匆离去,在城中不住寻找,初时以为在左近,只询问往来之人,细找之下不见踪影,大急起来,便欲在闹市中大声呼喊。此时范纭盽从后轻拍其肩,笑问:“可是顾少侠?”
顾幼锋奇道:“阁下怎知我?”
“在下盐帮周酢海,刚刚看到顾夫人急匆匆朝南门出城去了,想是有些急事,男女有别,在下也不便询问。”
“原来是周少帮主,多谢提醒!我就去城外看看!” 顾幼锋早已听闻盐帮大名,亲见周酢海后,见其面目周正,气度儒雅,心底大起好感,当即施展轻功,在房脊上纵跃,不多时便即出了南门,当下躲在一颗大柳树上,四面观看,见到林中剑光霍霍,喜悦道:“那是婈君御气剑匣所放射之光芒!且去一观!”
婈君手中握着五尺长剑,岔开脚凝立在前,欧阳峑惊讶万分:“原来姑娘亦是此中高手,敢问芳名?”
“我姓水,汝已知之,现在可自行离去。”水婈君面色平静,手拄长剑于地,身子挺拔如山,竟有一派宗师风范。
欧阳峑越发欢喜,似着魔一般细看婈君身段,颇为失礼!
水婈君微怒,剑发啸声,将欧阳峑惊醒:“汝身为名门正派弟子,不勤修武功,尊师敬友,在此地调戏有夫之妇,实大为不妥,汝该当检点自省。”
欧阳峑一愣,笑道:“你却来说教!这地又非你家,我踩在此处又有何妨!”
“好!吾现下离去,汝不可跟来!”婈君说罢,提剑向前大步奔走,欧阳峑在后跟随,婈君回身,冷然:“左足一步,斩汝左腿!右足前移,斩汝右腿!”
“你这女子好没道理!我便要踏上一步,又若何?”欧阳峑自小便被骄纵,此时也有些恼怒,当即两脚合身跳起,直挺挺落地:“我两条腿都在此!你却斩来!”
水婈君却仍是少女性子,眼见他滑稽言行,噗嗤一笑,旋即思量道:“刚刚他那一跳轻巧灵动,竟有丈许远近,听爹爹述说年轻一辈俊杰,似乎只有数人,而他身形虽具八门,却似有缺失,莫非是幽燕剑门那新进崛起的少年?我却诈他一诈!”
水婈君叹道:“欧阳少侠,你也是幽燕剑门年轻一代翘楚,何苦在此虚度光阴。”
谁想欧阳峑刚刚看到婈君一颦一笑之美,早已看得痴了,全未闻听她话语,便又走上几步。
“便当真不能给你好脸色!” 婈君恼怒,长剑化作一阵狂风席卷而来!
“这小女子这般厉害!”欧阳峑匆忙拔剑,水婈君剑气所来,浑然天成,他一时寻不得破法,竟自慌了手脚,水婈君看准机会,倒身错步,一剑封喉,欧阳峑骇然中斜身躲避,凝剑相持,生死间灵光一现,这才隐隐指着婈君破脚踝破绽处,勉强保命!
“好!再来!”水婈君并不刻意追击,仍旧以齐鲁剑稳稳逼攻。欧阳峑但觉身如滔滔大江中一片小舟,顷刻便即覆没。
“婈君,剑下留人!”顾幼锋在远处呼喊,不过数个呼吸便即飞奔而来。婈君喜悦,抽剑而退:“夫君!”
欧阳峑狼狈万状、持剑而立,看到二人亲密神情,心中嫉妒如毒蛇一般噬咬,旋即举剑怒笑:“汝这剑术确是极高明,为年轻一辈之冠,想来胜过汝夫亦不为难!”
顾幼锋闻言甚是不悦,水婈君柔声安慰道:“我们自回去,不必听他呱噪!”
欧阳峑纵声大笑:“汝亦识趣,这便离去的好,若败在吾剑下,岂不成了手下败将之败将!”
“汝欲寻死乎!”顾幼锋大怒,抽剑而起,五岳之势轰然爆发!欧阳峑挥剑抵御,见招拆招,竟勉力抵敌了数十招,未落败象:“暴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他这般强大攻势岂能持久!”
顾幼锋渐渐焦躁,气息难以为继,渐转守势,水婈君提醒道:“夫君,西岳之势峥嵘险要,大可周旋!”
“吾自知之!”顾幼锋亦变剑招,却未化作西岳真形,而乃北岳,欧阳峑剑剑寸进,呼吸绵长,每每皆在‘恒山剑势’奇处突进,竟似克制此剑。顾幼锋一时险象环生,顾此失彼,怀中明珠传来羽先生提醒是音:“从谏如流,实有大德。”
“谢先生提醒!”顾幼锋叹了口气,剑变‘西岳华山’之势,一时峥嵘一时险,招招似搏命一般,欧阳峑骇然变色,慌乱手脚,其‘剑形’之变化亦不纯熟,待拆到百余招下,顾幼锋弹剑而起,割破欧阳峑左面颊处半寸有余,旋即收剑而退,拱手道:“承让!”
欧阳峑摸了摸面部,但觉手掌火热,再看时殷红一缕,瞬间暴怒,剑气如疾风暴雨一般攻来。
“给脸不要脸!以为我当真杀你不得!”顾幼锋亦动了真火,便欲挥剑格杀之。
“都给我住手!”
“叔父!”
正在此时,数人赶来,当先便是欧阳仜,身后便跟着周酢海、范纭盽,最后则是牛堂主。
“叔父,我……”欧阳峑自知理亏,一时不知作何解释,欧阳仜虽为人傲慢,却对侄子性子了如指掌,转头看到水婈君、顾幼锋神色,当下又羞又怒,进退维谷,举起右掌便欲下重手。
牛堂主等众人忙劝道:“想是小辈之间生了误会,欧阳门主万不可因一时冲动做下抱憾终生之事!”
水婈君此时拉着百般不愿的顾幼锋,两人一道上前,躬身一礼。
欧阳仜扶起二人,还礼道:“刚刚咱们在客栈后院已然见过面,却也不必客气!今日小侄行事粗鲁,得罪二位,吾汗颜羞愧、无地自容,晚些时候自当亲自给两位少侠赔罪!”
“不敢,万万不敢!”水婈君谦恭,顾幼锋心中不悦:“吾尚未出言,汝且私自做起主来!”二人所想不同,心结之处竟似隐隐生出一丝裂痕。水婈君顾忌夫君,只是一味顺从,低头不语。
牛堂主笑道:“欧阳门主、欧阳少侠,且回客栈休息不迟。”
水婈君心知丈夫所想,回转时轻轻挽住他手臂,笑道:“还在气么?”
顾幼锋听闻甜言蜜语,心中又起温暖,却也难抑挫败之感,苦涩道:“我且找那卖刀剑的兄弟,晚些回来。”
“可不要乱走,我一人在此地不甚踏实。”婈君眼中神色不安,楚楚动人。
顾幼锋观妻神色,柔情顿生,笑道:“那人乃是匠神扈宣前辈高足,我去去便回,勿虑!”
婈君一奇:“扈宣前辈?我曾听过此人大名,其锻刀神技,似乎还在师父之上。”
“确是一位奇人!”顾幼锋随众人将妻子送到客栈门口,闻诗戫早早便迎出来:“水姐姐,人家一个人好无聊,快来!快来!”
水婈君欢喜中挽着戫儿手掌朝后院快步走去。
“顾少侠,你不来?”牛堂主笑道。
顾幼锋摇头,仍旧朝那摊子走去,野力却已不见踪影,摊位草席亦收拾全无,不由得意兴萧瑟,只在街上游荡。
“博恒贤弟。”
顾幼锋一愣神,回头惊喜大笑:“元俌大哥,你怎在此处?”
元俌笑道:“和娇妻拌嘴了?”
“什么都瞒不得大哥!”顾幼锋低头无语。
“走吧,去喝一杯!”
两人走进一间小酒肆,挑了内里一间坐下,要来酒肉自不在话下。
元俌笑道:“天下登徒子甚多,弟妹这等女子又自是惹人怜爱,挥拳赶走便是,何故苦恼?”
顾幼锋叹息:“都只怪我没有本事,照顾不得她周全。”
柳玄刱眼中魔光爆射,笑道:“牝鸡司晨虽非正道,古今却也有之,人都知武曌能为,却不晓得高宗亦是不出世的雄主!她强由她强,丈夫自修身,又何不可?”
“还是元俌大哥知吾……” 顾幼锋哈哈一笑,又叹息,“老师能将四剑宗绝学都教给了婈君,我自也替她欢喜。”
“汝言不由衷矣!”元俌心底苦叹,只是给博恒斟酒。
“大哥,你和老师,当真便只能如水火一般么?”顾幼锋轻声追问。
“非是我不愿,是他不肯罢手!”元俌握紧酒杯,神色冰冷。
“若你二人拧成一股,天下间有谁能敌!”顾幼锋道。
元俌冷笑,一霎既隐,眼出剑芒,藐视远山,叹道:“时刻也不算早了,快些回去,别惹的人家不乐意!”
顾幼锋面色一红,点头起身,脑中轰然剧震。一袭橘色衣裤女子背背剑匣,依靠大树,对一陌生男子眉目传情,笑道:“你生的这般俊俏,是何姓名!”
男子缓缓走近,左顾右盼,不敢上前。女子笑道:“他还在城内,你怕什么!”
男子面色潮红,握住女子纤腰,在她颈上一吻,女子容颜妩媚,呢喃细语。
顾幼锋仿佛身临其境,冷汗淋漓,便欲栽倒,怀中明珠一阵剧震,元俌大惊:“兄弟,醒来!”
顾幼锋方知是幻觉,摇了摇头,笑道:“想是今日酒喝的多了些。大哥,小弟先行离去了!”
元俌挥手道别,面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