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漂亮酒鬼老公回来了,戒酒了。
原因是他半瘫了,说话也不清楚,一天里眼睛跟着我能转大半的时间。
我问他:“你还认识我不?”
他眨着慢镜头似的眼皮:“小,青--”
“那你还喝酒不?”
他喝不了了,也不会摇头,木了一半的嘴角往上翘翘:“嘿---”
这就是我的老公,我爱了一半恨了一半的酒鬼老公,阿泉。
我与他相识那年,他是从轻工局下放的技术员,有颜值控的我,立马就被他一架美的让人流涎的身材吸引了。
说起来他不算漂亮,单眼皮,厚嘴唇,除了一个高鼻梁配着一个好看的下巴,一无是处。可我就是觉得他漂亮,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都让人说烂了,也没被我看透。
阿泉也上道,几个月后便开始追我。
他家在外地,每次下班都与我走一路,说是顺路,我也不拆穿。谁让我也喜欢他呢。一来二去的,他连上班时都在门口等我,他那间挺好的宿舍只是他下半夜睡觉的地儿了。
要说我们的关系能进一步,还是因为一次意外。
阿泉比我大两岁,和我们同龄的工友们经常打打闹闹。
大冬天里,供员工午休的屋子里生着火炉,坐着开水。我们闹得疯了,我抓起一壶水,想都没想扔向一个开我玩笑的工友小弟。
是阿泉冲过来挡了一下,结果那热水烫了阿泉脸颊,半个肩和胸膛。幸亏冬天衣服厚,但是脸烫坏了。
在医院我问阿泉为何这样做,他说,若是烫了别人怕你担责。
我当时就哭了:“傻瓜,你不是肉做的?”
是的,傻瓜这个词一直都是爱嗔之称,相爱的人都喜欢那个为对方变傻的人。
我心里立誓,今生非他不嫁。
这事终是被家里知道了,也终是被家里反对了。
原因无他,阿泉家底不行,职位太低,最重要的是他喝酒,不,是酗酒。
在我家他喝过两次,就被经验老道的父亲察觉,劝我放弃。
一个男人喝酒不是错,错在无自制。
阿泉确实爱酒,后来我知道,他就是因在机关酒场不能与同事共处才下放到基层。
他平时性格豪爽,有着北方男子的血性,却因对事对人特认真而显得不够豁达。
高兴了,难过了,遇上不顺心了,除了我,就是酒,有时我都不如酒。
阿泉和朋友喝酒高兴了一掷千金,虽然他不值千金。喝闷酒了,就磨磨唧唧缠着我说情话、疯话、屁话。这
这还好,就怕遇上不对路的酒局,喝多了就会坏事,俗话说没酒德。一个没酒德还好,就怕一帮人没酒德。不过这种事不多。
可我那时明知他不是标准老公的料,却是爱惨了他,连他喝酒的身姿动作都是那么帅。
你说,我这可不是酒鬼迷心窍了吗?经常是他喝醉了,我这一米六个头、身体还算健壮的姑娘,半扛着比我大一圈的男人送他回宿舍。还殷勤的为他喂水熬粥,吐了,我给他拍背漱口,打扫污物,睡了,我给他擦脸盖被。
后来也想过,我那时怎么就那么傻呢,在别人眼里就是贱吧?可当时我就那么又傻又贱。
有次他喝的坏了胃,打了一宿吊瓶,疼的脸蜡黄,喝水都吐。我陪了一宿,喂他喝米粥,又帮他揉胸揉胃,揉的手都酸了,才喂下半碗,好歹喝了没吐。那时对他一点厌烦都没有,只有心疼,心疼他早早没了父亲,心疼他家里继母无情。尽管他好了后还是照喝不误,我也死性不改,不顾家里不满与他结婚了。
改革大潮汹涌而来,厂里越来越不景气,儿子五岁时,我们双双失业。
阿泉凭技术进了朋友的公司,我给一家饮食店做钟点工,早晚都要带孩子,忙的团团转。
阿泉更是早出晚归,只是晚上这顿酒他一顿不拉,早年跟着机关领导,茅台五粮液喝过,就因为这些好酒的勾心斗角场合他不适应才退出。如今兑水的廉价酒他也喝的香,不就是找个晕乎乎的感觉,忘乎所以的自大吗!
在那个体制翻转的年代,我难,他也难。他不说,我也猜得到,十天里有八天他都得喝到快吐才上床睡觉。
婚后的柴米油盐冲淡了婚前的花前月下,我们除了混穷的忙碌哪有心绪谈情说爱。我只有每天忙完面对那个醉醺醺、走路都趔趄的老公犯愁。
真是愁啊,他喝了酒胡说八道不要紧,不做家务,哎!也可以。就是不知哪天他在外面给你惹个事回来,这不是危言耸听,有这前科。最近就与那个老板朋友闹的不愉快,还吵过一架,一听他与朋友去喝酒,我没喝都上头。
天天如此熬着,我也有脾气的时候,拿走他的酒瓶吵着让他戒酒。
这下他还委屈了,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砸了一桌子饭菜。
我抱着儿子出门,威胁他要离婚。
走在秋风凛冽的街上,心酸的流泪,泪又被风吹干,再流再干,似乎这些年的委屈在眼里都待不住了,非要往外流。
游游荡荡到了深夜,泪也没了,孩子也困了,我的心像缺了一块空的难受,鬼使神差的回了家。
阿泉趴在床边睡着,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在地上,贴着床沿的脸上挂着泪珠,眼睫毛都是湿的。
我的泪又涌了出来,天哪!怎么办?不离,生活依旧如是。离?我心里突然收紧,仿佛看到醉了的阿泉没了家,没了老婆会怎样。
阿泉没睡,他睁开眼突然笑了,含着泪笑了:“青,青,你,没走!”
他爬起来想去院里的厕所,跌跌撞撞找不准门。
我气的把孩子的小盆递过去,他还知道背过身去。
不过尿完后没有倒,他就端在手里:“青,小青,我,我不痛快,他算计我,我,”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要搁平时他也不会说。
我气消了些,伸手去扶他。
“青,你真,好,”
他一抬手:“喝,陪我,喝,”放到嘴边真的喝了一口。
“呕”我差点吐了,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劈手夺过小盆扔到门外。
他抓着我的胳膊耍赖:“青,别离,我,不要······”他呜呜咽咽地把脸埋在我身上说着被酒精变了味儿的情话。
我就这样又被他黏住了,怕是真的要黏住一辈子。
黏住,不等于无风无雨,他那自尊得要命的秉性也绝不会让我安静。
已近不惑,他的事业仍不见起色。外人还好,在我家人面前他怕丢面子,加上娘家本就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因此婚后我们不常回娘家,只是在过年过节时去一次,好歹维系着这层关系。
就是如此也免不了出事,中秋节第二日回门时,因着口角他与二哥酒后动了手。两人都喝多了没个准头,众人拉扯下他一凳子把二哥砸晕了,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三天,差点没命。
那天,我真的懵了,就在监护室守了两天,祈祷二哥活着。
我恨阿泉,恨他酗酒无度,恨他对我们母子不负责任。甚至想过,为何出事的不是他。我宁愿他死掉,我披麻戴孝相送,宁愿他残疾,我陪他一生,却不愿让父母,让二嫂一家恨上他。
他被拘留了,我一直没去看他,就连我的朋友同学都以为我会离婚。
就在二哥伤愈回家那天,我跪在了娘家那座从小陪我长大的院子里。
为了阿泉,为了孩子,为了我们那个风雨飘摇却还在维系着的家。有家,就有希望,有家,就会有孩子的爸爸妈妈。阿泉尽管不是个好丈夫,可我也不想再让他添个污点。
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枝繁叶茂,是从小为我遮阳遮雨的天。我希望我的父母兄长做我的那个天。
三天后,娘家撤回了起诉,我承了这个恩,也领了这份情。至于他与二哥这份仇我会用一生偿还。
阿泉此后也变了许多,酗酒的频率少了,生活也慢慢好起来。
他换了单位,做了大区经理,酒场也多了,喝的醉醺醺回家时也不再闹脾气。平房换了楼房,孩子考上大学,这一切终是熬过来了。
可是他喝酒的嗜好没变,只是从家里换成了酒店,天天喷着酒气。我怕生气,不再催他戒酒,只把自己的卧室挪到了隔壁。
终于有一天他不喝了,在酒店中风进了医院,就成了开篇说的那样,天天在家里看我了。
我推着他进洗漱间,为他洗头刮胡子。
他一头头发没有白上几根,还是那副我认为的漂亮小伙,不,是大叔,也许闷不了多久就成大爷了。
此后他不再动酒这个东西,也不再往别人那里跑,只能守着我,陪着我。
我呢,也随了愿,剩下的日子再也没有酒精作怪,他还是那个眼里只有我的阿泉。
“阿泉,你现在好乖,好漂亮,从追到我后,你还从未这么乖过呢。”
我双手抓挠着他柔软有点白的头发,喜欢极了。
“啊,啊,”他笑着,用他只有半边能动的唇角,向我诉说,当然是无声的。
我听得懂,他不喝酒时,不会说情话,喝了酒就浑说的没边。
如今他不喝了,也不会说了,我却是听懂了。他说,喝了大半辈子酒,剩下的时间就好好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