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车开到“尚星国际会所”门口,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进入。原因是那会所富丽堂皇,让我有点望而却步。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好歹是名记者,是记者就该适应各种场面的。想到这儿,我又说服自己,昂首挺胸地推了门,来到了里面的豪华天地。它的雍容与高雅,呈现一派典型的洛可可风格,仿佛整个就是从路易十五的宫廷里搬出来的。
然而我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的作派还是令工作人员起疑了。
“你找谁?”他们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
“江欣韵在这儿吗?”我怯生生地问。
“您找江欣韵啊,有预约过吗?”一个主管模样的女人问我。
我傻了,没想到见个面还得“预约”,半天才从嘴角挤出一句话:“我是方孝祥的朋友,是他让我来这儿找江欣韵的。”
这人马上对我肃然起敬了。“您稍等,您稍等。”她朝我送来一个微笑,又掏出手机,似与方孝祥进行了确认。结束了简单的通话后,这才对我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您跟我来吧。”
说完,她殷勤地在前面引路,将我带到一个静谧的包厢中,“请您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叫她过来。”
“麻烦你了。”我向她点头致意。
我坐下来想像着与江欣韵见面的情景。她本来就漂亮,许久未见,想必是更加成熟,更加美丽了吧。
在一面镜子前,我也不太自信地照了照自己。“反正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白马王子。”想到这,我就坦然了。
我听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那声音令我神魂颠倒,我不禁再度紧张起来。不一会儿,敲门声响了几下,我正要起身,江欣韵便破门而入了,我才想起门是虚掩着的。
见了她的模样,我的第一反应是大吃一惊,正如上面所说,我原本以为她会令我惊艳,然而见面之后才觉得如今的她明显憔悴了。包括当年丰腴的体态,好像也缩了水。也许你会把这称之为苗条,我却觉得她似乎得了神经衰弱。这从她那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中可见一斑。但不管怎样,她那种艳丽妖娆的气质还在。
我抓住沙发的扶手,准备起身与她握握手什么的。但她更是行动神速,在我起身之前,就一把坐到了我的大腿上,右手则勾住了我的脖子。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老板怎么称呼啊?”她问。
“你不认得我了?”我试着把她推开,她完全把我弄怕了。我做梦也想不到,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迎接我。
“你怎么了?一副害怕的样子,我还能吃了你啊?”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认出我是谁了吗?”我又问。
“你是谁?你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她笑着说。
她那轻浮的口气,多少让我有些失望和泄气。
“你再仔细看看。”我尽量不动声色地说。
她有些慌了。
“你到底是谁?别装神弄鬼的好不好。”说完,她有些生气地瞪着我,看来她把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是方冲的大学同学啊,大学毕业那年,我们在图书馆附近的公交车站见过面,还说过话的。”
她的脸上起初呈现痛苦思索的模样,接着就大放异彩了。
“是你啊,哈哈……”她“咯咯”地笑起来,身子前俯后仰,“你戴了这么傻的一副眼镜,还有,你变胖了,我怎么认得出是你呢?再说,哎呀,过了很久了,我哪会想到是你,刚才把你吓着了是吗,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我说。其实我的心依然狂跳不止。
我们分别坐在一把沙发上。她不时看我一眼,但很快又收回,要么望望窗外,要么低下头捋一捋头发。她把手指放在膝盖上绞来绞去,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一会儿,她又快活地说:
“你怎么不事先说清楚你是谁呢?害得我……”
“你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我笑了,“再说,我也想来一个惊喜。”
“很明显你果然非常惊喜,是不是?”她一半怒,一半笑地看着我,那样子似乎期待我如实回答。我被她问得十分窘迫,又想发笑。总之,当时那一幕很富有戏剧性。
“其实几年来我也一直在猜你是干什么的。”我接着说。
“猜来猜去还不如亲眼见到为妙,是吧?”
她仍然用那种盛气凌人的眼神看着我,突然,我们同时大笑起来。两个人都笑得有些歇斯底里,她更是笑出了眼泪。
多少年来,我不知与多少人一起说过,笑过。但唯有这次却令人刻骨铭心。她笑得不顾一切,似乎有意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笑出来似的,她那种疯狂,让我记忆犹新,恍如昨日。
“不过我现在是所谓的卖艺不卖身,只负责与男人逢场作戏而已了。”她又补充说道。
“是这样啊,这样最好。”我说。
“你现在做什么呢?”她愉快地问。
“目前在一家报社做编辑,记者。”我说。我在想我如何向她说明来意,提起那档子并不适合提起的陈年旧事。
“你会喝酒吗?”她问,“做记者的应该会喝吧。”
“我能喝一点,但我开车来的。”
“没事,我不喝就是,这样我就可以送你了。”
她莞尔一笑,眼睛在房间的酒架上搜索起来。并用手指着某一瓶,道:“就那个吧。”
我一看,是一瓶法国进口的葡萄酒,价格我不敢问,怕显得自己心虚。接着,她又魔术般地搞来一堆水果与小吃,就把那瓶酒给开了。
她开酒的姿势极为老练,看得出她对于这一系列动作早已驾轻就熟了。
“你一个人来的吗?”她问,一面把酒给我倒上。
“对,就我一人。”我的脑中又浮现出方冲的音容笑貌来,心中一阵怆然,隐隐作痛。
方冲留下的图画中,那个圣洁的嫦娥,真的是我眼前所见的这个女人吗?方冲是怎么想的?
我的目光开始在她脸上搜索起来。那是一张光洁无瑕的脸,没有痣,一个黑点都没有。
难道她不是画中人?是啊,与画中人相比,她的脸上不仅少了这颗痣,并且她的神态,也绝无画中人那种纯真无邪的气息。然而五官却又有相近之处。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方冲所画的嫦娥的原型?我的思绪有些零乱了。
“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她的眼睛警觉地盯着我看。
“第一次。”我说。
“怎么今天想到要来这儿了?”
“我今天在一个朋友家看到了一幅画,是方冲画的,那画中人跟你有点像,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很想见你,就想方设法地找来了。”
“然后呢?见了我之后是不是又后悔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不知从何说起。
她接着说:“你们这些做记者的,都喜欢搞调查,这是职业病,改不了的。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我来找你有什么目的?”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你是来调查方冲之死的,是吗?”
我愣住了,我想这事本来应该由我来摊牌,却不料被对方一语说破了,结果我自己反而处于被动,而不知所措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她有些得意,又有些轻蔑道,“你什么都不要问,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指了指那瓶没喝过几口的名酒,道:“这酒怎么办,还剩那么多。”
“扔着吧,没事的。你跟我过来就行。”
于是,我们并肩走着,经过一处共享空间。一个手上戒指,腕上手表,脖上项链的矮个子男人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
“我是跟张老板一起来的,”他拦住江欣韵道,“你旁边的人是谁?”他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
“别挡道。”江欣韵一把将他拨开,好像我们正在穿过一片芦花荡,她正在拨开一株挡路的芦苇。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滚你妈的!”
我们加快了点脚步,实际上我有点慌,但幸好还没到害怕的地步。
“那个人是谁?”我在门口处问她。
“一条狗罢了,”她一面说,一面按着汽车钥匙,“你站着别动,我去开车过来。”
我没有说话,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没过多久,她把车开到了我的眼前。我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松鼠一样地溜了进去。
“车子不赖。”我说。
“但还是不能飞。”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