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是竹马,那婷婷就是我的青梅,我们青梅竹马。当然,这是她成为我妹之前的事了。现在她是我妹。
我与婷婷并无血缘关系,我叫王月月,她叫夏婷婷,我们家就只有她一个人姓夏,她来到我家时,只有九岁。
婷婷之所以会成为我家的一员,是因为她成了孤儿,也就是说———她的家人都死绝了。
她的父母是在午休时煤气中毒死的。幸好婷婷去上学了,要不然婷婷也得死。
那个时候农村暖气还不普及,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得靠烧火炉取暖。使用那种火炉,必须要有一根铁皮卷成的、小腿般粗细的烟囱,烟囱与铁炉之间的拐角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空间。这么大的空间,按理说是不容易被异物完全堵住的。可是有时候,由于烟囱内积结的煤粉长时间没有清理,飘落下来的煤粉会沉积在那个地方,若再加上铁炉内装填了太多的煤块,这时难免会有一些比较大的煤块滚落到那个拐角,如果恰巧又遇到无风的天气,那么铁炉内未充分燃烧的煤块,就会产生出大量的一氧化碳,而后倒流入室内,继而引发煤气中毒。
我也曾因此煤气中毒过一次,只是由于中毒后腹痛难忍,再加上妈妈发现及时,所以才保住了一命。
婷婷的父母死后,村里人帮忙办了后事。婷婷家就在我家的对门,她家的情况,我的父母都很了解。我父母知道婷婷家没有什么亲戚,她的爷爷奶奶早就过世了,外公外婆也是,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她家的这种情况,在农村很少见,因为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在人世,而且我的父母也有不止一个兄弟姐妹。婷婷就好像是上天的一个捉弄,似乎婷婷命中注定就该成为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儿。
当天晚上,婷婷是在我家过夜的。白天时,婷婷几乎都快要哭死过去了,晚上妈妈把她领到了我家那间没有人住的空卧室,一直在里面安慰她。我被婷婷的哭相吓怕了,所以一直都不敢理她,甚至不敢直视着去看她。安慰了好一会儿,母亲见没有效果,安慰累了,也就不管她了。
到了晚饭时,妈妈让我去喊婷婷吃饭。我说我不敢去。妈妈说:“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你们是朋友,你说的话她听得进去。”
没有办法,我只好挪着扭扭捏捏的步子,进去喊婷婷。只见婷婷的大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圆鼓鼓的红缝儿,同时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水中濒死的溺水者。
我说:“婷婷,…别哭了,…快点吃晚饭吧。”
本来她其实已经哭累了,只是在无声地抽泣着,可我的劝语一出口,就像是重新给她充上了电,她立马又开始张大嘴巴哭了起来;哭声撕扯着干燥的声带,产生出“嘶嘶”的杂音。
我回屋把情况禀告给我妈,我爸劝我妈说:“先别管了,哭累了就不哭了,就让她先在里面待着吧,饿一顿也没事儿。”
“婷婷以后住哪儿呢?”我问妈妈。
妈妈跟爸爸对视了一眼,说“就住咱家。”
“一直住下去不走了吗?”我问。
“对啊!你不希望婷婷住在咱家吗?”妈妈的表情中包含一种不怀好意的笑。
“等她长大了给你当媳妇儿。”爸爸贼头贼脑地小声说。
“什么意思?”
妈妈的头凑了过来,小声对我说:“咱们家养她不吃亏!她家的房子还有地就都是咱的了,婷婷长这么漂亮,以后长大了给你当媳妇儿。”
“你喜欢婷婷吗?”爸爸问。
尽管我一直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笑出来,但我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了一下。为了不让父母看到这丢人的一幕,我赶紧低下了头,不让他们看到我的表情。
“不喜欢!”我故作嫌弃地说。
“呦呦呦!你还挑呢你!就好像你长得有多好似的!婷婷能不能看上你还不一定呢!”妈妈的语气中对我满是不屑,就好像我这丑模样不是她生出来的一样。
我当时还小,心地还很纯净善良,所以听了父母这种奸诈恶心的计谋后,自然心里很替他们感到羞耻。可又一想,做儿女的怎么能鄙视自己的父母呢?这可是大逆不道,是要被人称作畜牲的。所以,当我发觉自己正在以父母为耻时,同时又对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更可耻;在这种道德逻辑之下,不管怎样,我左右都该是一个畜牲。
我的亲叔叔是村里的书记,他帮我们走关系,处理了收养婷婷的各种事宜。后来我才领悟到,父母的计划是那样的周密:婷婷如果被我家收养,那婷婷家的土地还有房屋,自然都该归属于我家了;光是房和地,卖掉之后就足够给我娶一个媳妇了,何况婷婷又是一个现成的媳妇。所以他们收养婷婷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就算婷婷最后因为我长得丑,不愿意嫁给我,他们也可以把婷婷嫁给别人,换得一大笔彩礼钱;而且我爸也一直想再要一个女儿,只是怕再生出来一个赔钱的儿子,所以没敢再生。婷婷天生丽质,拥有天使般的容颜,就算是八十岁的老头子,看到婷婷也会心动,更不要说我这三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爸爸了。这一点,我对所有男人都表示理解,包括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