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舒云抚摸着妹妹的头发。
“她的乳名叫做小珠,珍珠的珠。我们相差了十六岁,我们父亲是个酒鬼,母亲生她时年岁已经很大了,那个年纪的女人生产总是很危险的,所以小珠出生时……”
“而他!”
舒云眼中忽然充满了怨恨之色,“见小珠又是个女孩,竟抛下我们无影无踪了。他本是个很有名的镖师,教我武功,对母亲说过很多甜言蜜语,可是自从去过赌场,一切都变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沈爱花却已能想到发生了什么。
——意气风发的镖师在赌场挥金如土,可是他赌运不济,一输再输,终于一贫如洗,身败名裂,所以开始酗酒,烂醉……
这种悲剧本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每时每刻都还在发生着。
几乎每个人都曾听过这样的故事,可又有谁能从中吸取其教训呢?
——这岂非正是人类的悲哀之处?
沈爱花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别人的痛苦也未必会让他难受,只是他知道,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安慰。
舒云柔声道:“我若嫁给了诸葛华,就算他们同意让小珠也过去,可是……可是我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地照顾她?”
沈爱花能理解。
——她若嫁人,特别是嫁入诸葛世家那样的豪门,规矩一定会特别多,何况以后她还会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很多事情当然就不同了。
“可是……就算你这次不嫁,迟早总还要嫁人的,你们迟早总还要分开。”
“不会的!”舒云态度异常坚定。
“我绝不会再和她分开,我不会再嫁人,也不想再做什么‘流云四秀’,我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或许我们可以到乡下去,我会一直照顾她,直到她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家庭……”
夕阳从车窗斜斜照进来,正照在舒云的脸上,她搂着妹妹,神情更温柔,眼神中充满了母性的爱。
她看来已不像是姐姐,仿佛已变成了一位母亲。
果脯吃完了,沈爱花没有开口,静静地望向窗外。
远处的村镇已有缕缕炊烟升起,夕阳西下,大地仿佛披上了薄薄的一层金纱。
大路尽头的山谷有流云飞出,流云之下,是否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流云堡就建在流云下。
据说那里曾是一处军事要塞,后来不知为何荒废了,经过柳长春的大力修缮,终于有了今日的规模。
马车缓缓在流云下停了。
沈爱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长长伸了个懒腰。
虽然车里很舒适,但沈爱花还是更愿意躺在床上睡觉。
吴承业翻身下马,低头仔细整理衣襟,这位少镖头对仪表向来很重视。
飞狐狸却背对着众人,好像还在生闷气。
其时天已蒙黑,山谷中却灯光辉煌。
几人抬头四顾,见周围山势险峻,几座高大的石堡依山型而建,巍峨雄伟,不愧是曾经的军事要塞!
石堡门前,立着两只黝黑的大铁鼎,鼎中火焰猎猎作响。
突然间,吱嘎声响,古堡前那巨大的木门徐徐打开了。
厚重的门板,闪耀的门钉,擂鼓般的开门声雄浑苍劲,仿佛又将众人带回了昔日那金戈铁马的战阵沙场。
两行人自古堡内齐齐走出,左右排开,一个端庄优雅的女人最后走出来,站在门前正中。
火光煌煌,照在这人身上,她看来已不再年少,可是那高挑丰腴的躯体却更显端庄。
她眼角似已有了淡淡的皱纹,但美丽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成熟和智慧。
若非经历时间的沉淀和积累,绝对无法拥有这种智慧。
她在笑,丰软的红唇边一点小小的美人痣,尤显风情,又略添俏皮。
沈爱花已转过头去,这种女人你最好只看一眼。
因为若看的时间长了,就保不准她以后会经常在你梦里出现。
舒云快走几步,忽然屈膝行礼:“大娘,怎敢劳驾你出门相迎?”
——大娘?
——舒云居然称呼这人大娘!可看她的年纪绝不会超过四十岁。
——难道这人便是柳长春十二个夫人中的大太太?
大太太当然就是正妻,居然由柳堡主的正妻出门相迎,这分量实在不轻。
沈爱花悄悄来到飞狐狸身旁,低声道:“喂!你看她是不是就是柳长春的大太太?”
飞狐狸不说话,狠狠白了沈爱花一眼,才冷冷道:“大太太怎么样?比得过大女儿么?!”
吴承业笑了,沈爱花也只有苦笑。
那大太太微笑道:“舒云,你出门迎客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你义父可担心得很。”
舒云垂下了头,“是,都怪我太任性了,还请大娘恕罪。”
大太太不再理她,媚笑着迎下来:“贵客驾临,未能远迎,恕罪恕罪!……吴少镖头我是见过的,所以这位想必就是沈爱花沈公子了?”
她来到沈爱花面前,微微一笑,又看向飞狐狸:“这位便是沈公子的好朋友、人称飞狐狸的白姑娘吧?”
伸手拉起了飞狐狸的手,“不愧是白姑娘,看这皮肤,当真欺霜胜雪,回头白姑娘可得告诉我,平时都用什么水粉……”
“呦!看我只想着说话,几位快请快请!”
大太太一边说着,牵着飞狐狸的手,引领众人走上台阶。
她笑得还是那么甜,一言一行无不透出圆滑老练,谁都看得出,这位大太太绝非一个寻常女子。
“客房早已备好了,几位远路而来,不妨先沐浴更衣,然后堡主在大厅亲自为几位接风洗尘。这几日家里客人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几位千万海涵……”
流云堡的每个客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客房,房间很大,澡盆也很大。
沈爱花是个懒人,很抗拒洗头发,却不偏偏不反对洗澡。
舟车劳顿后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再好也不过了,流云堡甚至还给每位客人贴心的准备了一件合体的新衣。
沈爱花从未到过这里,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身材尺寸的?
躺在热水里,沈爱花闭上了眼睛,这些问题他都不愿再想,既来之则安之,又何必浪费精力?
天完全黑了,大厅里却亮如白昼。
沈爱花随着一个很秀气的小伙子来到自己座位前,厅堂中还没有别的客人。
洗浴后整个人神清气爽,连食欲也好了很多,所以他开始用小刀削切烤羊腿。
飞狐狸走进来时沈爱花愣住了。
也许是刚洗完澡的原因,她秀发蓬松,也穿着一件新衣,还带着种淡淡的花香,和白天看来又大不相同。
看见沈爱花,她脸上立刻多了层怒色。
一个青衣小鬟引着她来到沈爱花身旁,轻声道:“白姑娘,这是你的座位。”
飞狐狸昂起头,“能不能给我换一个位子,我可不敢坐在这。”
“这就是姑娘的座位,姑娘为什么不敢坐?”
不等飞狐狸回答,沈爱花忽然道:“他不敢,我敢!”
身形一晃,已抓住飞狐狸手腕,等她想挣扎时,整个人已被沈爱花按在椅子上。
飞狐狸还要站起来,沈爱花却指着她鼻子道:“你若敢站起来,我就把这张椅子拆了,你信不信?!”
飞狐狸盯着他,紧紧咬着唇,虽然还在拼命板着脸,眼睛里却已有了笑意。
她之前就是这样对沈爱花的,现在沈爱花如法炮制,还施彼身,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本没理由生气,可一想到沈爱花和舒云坐在一辆车里,就莫名气得厉害。
沈爱花将一片羊肉送到她嘴边,飞狐狸冷着脸转过头去,沈爱就又把羊肉凑过去,飞狐狸一连躲了几次,始终避不开,终于又好气又好笑地夺下了羊肉,骂道:“讨厌!”
沈爱花这才又回到自己座位上,一边削着羊肉,一边道:“羊肉确实讨厌,既嫩又滑,一吃起来就停不下了。”
“我说你讨厌!”
“哈哈……两位果然如胶似漆,便到了柳堡主府上做客,也不忘打情骂俏,实在是羡煞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