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方冲了,确切地说,是又看到过一次背影,但终究没有再说上话。
首要的原因是我在毕业前夕返乡了。为的是去参加一个就业方面的培训。
等我重返学校,再次来到方冲的寝室时,“驼背”却告诉我方冲失踪了。他们甚至以为方冲是随我一起去H市了。
“他失踪前仍然跟你们住在一起吗?”我问。
“是啊,他就睡在寝室。”
“失踪前后,你们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没有。没什么不对劲啊,他天天骑车,在外面找人,最近我看饭量变大了,这不算什么不对劲吧。”
“难道没有一点反常的迹象吗?”我又问。
“真的没有啊。你难道还不了解他这个人吗,他永远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那么,他在对待你们几个的态度上,有没有一些反常?”
“怎么会呢?好脾气不是向来是他的专长吗?他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
我会意地点点头,道:“方冲在失踪以前,有没有无意间透露过他想离校的想法。你想得起来吗?”
“没有,一切正常,”驼背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其实临近毕业,大家都忙,人心也都散了,没有人会一刻不停地关注他。再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自己的女朋友,谁会老留意着他。”
我点点头,道:“听说他是本地人。”
“对,是本地人。”他把鞋脱下来闻了闻,也不穿上,就套在脚尖晃悠着,“嗯,这就是我们在担心之后,最终放心了的原因。”
“对于他的家庭,你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他潇洒地说,“不过他在校读书时,我们几乎没见他回过什么家,简直像这大学里的一条蚂蝗,就盯在这儿了。”
话说到这儿,我不知道怎么往下继续了,我为自己没话可说微感困窘,只能提出告辞。
他见我要走了,便把鞋穿上(因为刚才说过,他的鞋自从脱下来后,就只套在了脚尖上,便于通风排臭,我之所以屡屡找不到话说,也是受了这一点的影响),他就这样送我出门,彼此没再说一句话。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我一直忙于毕业论文的写作,那天下午,我去市图书馆借书,在走向一个公交车站时,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方冲。
我向他的方向挥挥手,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而我的声音却被一辆大公交车的引擎声所掩盖了。
那公交车打开车门,我眼睁睁看着方冲上车。我迅速地朝公交车站跑去,然而为时已晚,公交车的车门很快关上了,方冲再也没能听到我的呼喊。
我拿出手机,试着拨打他的电话,想告诉他我看到他了,可手机却一直打不通,我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沮丧不已。
“你认识方冲吗?”
我听到背后一个女声用温柔地嗓音问我。我转过头,发现一个美丽妖艳的摩登女郎站在我眼前,淡定地笑着。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她。
“我叫江欣韵。”她自我介绍说。
我当然也向她介绍了我自己。
“我早听方冲说起过你了。”江欣韵微笑着说。
“是吗?不过我倒是没听方冲提起过你。你是方冲的同学吧?”我好奇地问,她被我问得有点手足无措。
“我在方冲父亲手下做事,是方氏集团的一名普通员工。”她又沉稳地说,这一来我就更加好奇了。
“方冲父亲手下?方冲的父亲还有手下吗?”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方冲的父亲,是金元大酒店的董事长,是方氏集团的创始人?”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大概她觉得能让一个人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惊讶,也是一件十分可以骄傲的事情。
而我也确实怔住了,眼睛直勾勾的,手脚麻木,大张着嘴巴,不知道有没有口水往下掉。
我完全呆若木鸡,无话可说,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退一步来说,站在我的角度上,又有谁不为此惊讶?而又有谁识破了方冲的“伪装”?即使他的室友,不是也没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吗?
他跟我们穿一样价位的衣服,对名牌一窃不通,也从不过问。他也吃食堂,乖乖地排队,要是动作不利索,也同样被后面的同学唠叨。他身上没有一样名贵的东西,自行车甚至比我的还要糟糕。他从不争强斗胜,也没见他举行过铺张的生日宴会,像通常那些家里有几个钱的富家子弟那样,请一大帮女生吹拉弹唱,唱歌,跳舞,开名酒,吃大餐,涂一脸蛋糕,包一夜场地……这类刺激的场面,在方冲身上都没发生过。
他朴朴素素,甘居卑下,与人为善,热衷于画画和一切有品味的艺术,仅此而已。
换作你,你又能从他所表现出来的生活作风上,看出非同凡响之处吗?你能把一个只需十块钱就能给自己理一个发型的年轻人,跟一个家里有万贯家财的公子哥联系起来吗?
“你怎么了?”江欣韵问,“没事吧?你是真不知道他的身世吗?”
我如实回答:“真不知道,从平时的生活来看,我感觉自己都比他有钱。”
江欣韵笑道:“现在知道了也不晚,你既然是他的同学,我看也要毕业了,你不如来我们公司上班啊。你是方冲的好友,肯定会受到重用的。”
我有些受宠若惊:“我会考虑的。我先自己找找工作,如果没有合适的,就直接投奔方冲了。”
我跟江欣韵大概就聊了这些,可能后面还说了几句客气话,但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因为我的公交车很快就到了,我也就匆匆结束谈话,挥别了这个靓丽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