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年年已经很老了，一头白发不胜簪的模样。
而人老了就会死，这是不是意味着……
有朝一日，她也能这样坐在师父身边？
徽柔心头一跳，这样疯狂的想法开始在脑海盘恒不去。
“柔柔？”
万石君见徽柔一脸呆愣，想到方才将这么个女娃娃撂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来我行我素的万石君心里头，竟是生出几分愧疚来。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万石君冷冽的眼神温柔了几分。
“师父，方才观礼的各个门派送了好多礼给我，我好多都不认识，就想来问问师父。”
万石君点点头，柔声道：
“好，为师等会儿就来。”
徽柔甜甜一笑，心头的阴霾仿佛是被万石君的一句话涤荡了一般，也不跟祝年年见礼，一蹦一跳的便跑了。
祝年年见状，将一旁一寸厚的折子递到万石君手中，万石君手中一沉，疑惑的看向她。
她回以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
“九天十地各掌教这次送礼的礼单汇总都在这里了，以宗派的名义送到我这的在前四十页，以个人名义送给你徒弟的，在后五页，等会儿君上想必会用到。”
万石君：“年年，你做得很好。”
周棠愣了愣，笑道：
“活久了竟能得到君上的夸奖。”
“是你的荣幸。”
两人绝口不提解契和离的事，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万石君才脚步沉重的离开春山庭。
这么一会儿功夫，关于祝年年气量狭小，竟是容不下徽柔这么个十几岁的女娃娃，连万石君的收徒仪式都不参加的谣言，已是在八极门各处悄悄传开了。
更有甚者，竟是胆子大到敢往春山庭投匿名信鹤。
不过祝年年不在乎这些，听到闻言炉中传来顾执笙的声音后，知道联盟一事没受到什么阻碍。
她松了口气，将万石君没带走的规划书用法器影印了一份，原版放到床头最显眼的位置，方便万石君哪日想起来，留宿在春山庭时，拿起来看看，便开始着手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自从半个月前，万石君告诉她，他打算收个徒弟起，祝年年便一直在做梦。
梦中俱是万石君移情于徽柔，却因她才是他的道侣，他无法放下对她的责任，更因她曾救过他而不可能主动与她和离，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徽柔的告白，最后逼得徽柔与魔道为伍，挑动修界大乱，妖族更是因徽柔而大肆入侵人族边境。
她，也死于徽柔剑下。
人是万物之灵，她是天灵根之体，做梦皆是有感于天意。
万石君说他要收徒，她便梦见这件事，因此也许不久的将来，梦中的一切，便会变成现实。
身为一个行将朽木的凡人，祝年年无惧于死亡，可修界大乱，妖族入侵，生灵涂炭，却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解契和离，成全万石君和徽柔两人的爱情，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至于她自己……
为八极门鞠躬尽瘁百年，她早已还尽上代掌门对她的恩情。
此后等死的时光里，她终于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尽管，她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祝年年整理了半天，收拾出个不大的包裹背着，步履艰难的出了春山庭。
春山庭建于问道峰顶，站在春山庭外极目远眺，能看见的只有茫茫云海，以及展翅的黑背鹤。
祝年年迎着寒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裹紧身上避寒的法衣，一路蹒跚着往山下去。
八极山下有座小云城，小云城中生活着数万凡人，其中便有几个她还健在的儿时玩伴。
也许她能从她们身上找到她想做的事。
但她走得慢，还未走下问道峰，便已是日影西斜。
她站在桥边歇息，苍老的身体被天际刮来的风吹得摇摆不定，所幸迎面而来的两个内门弟子反应敏捷，一边嘀咕一边将她扶稳了。
直到走出去老远，其中一个才忽然站定，回首望向来时的山道，山道上早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怎么了？”
同行的柳未推了推发愣的柳末。
“你有注意到方才路上那脚步虚浮的老太太吗？”
柳末若有所思的问道。
“有啊，刚才风太大，她过桥摇摇欲坠的，我不还伸手扶了一下吗？”
柳未不以为然，扯着柳末的袖子就要走。
他们俩身上有代掌门安排的任务，耽误不得。
“可问道峰是门内重地，哪来的什么老太……”
柳末话未说完，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问道峰上的春山庭中，可不就住着一位老太太嘛！
更为致命的是，方才他和哥哥一面走，一面在议论着君上带着徒弟下山的事。
要知道这位君上与夫人结契百年有余，再未带过旁人御剑。
柳未沉痛的抚上自己的额头，默默的在心底里为君上点了根三丈高的蜡，柳末更是暗暗祈祷祝年年耳朵不灵光，没听见方才他哥俩说的话。
祝年年的耳朵是有些背了，不过这兄弟俩实在有些大声，她想听不见都难。
她倚在山石上歇息良久，才接着往下走。
八极门矗立于八极山上，从半山腰的山门开始算，内里建筑与走道无一不是嵌在山石之中的，一面是陡峭的山体，一面是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山崖，若非身手矫捷心态稳健，便是无风无雨的天，寻常凡人这样走一遭都得吓出病来。
所幸祝年年年轻时，也曾走过几次山道，因此还算是从容。
八极山不小，出了问道峰，祝年年哪怕是个引气入体的弟子，也大可以御剑而行，不过须弥，便能至山下，但她不是。
她驻足在问道峰下，极目望向云海之中若隐若现的三道铁索，药堂、演武堂、杂役堂……
分明近在咫尺，于她而言，却是天堑。
祝年年有些感慨，清寒的风却送来一丝腥甜的血腥味。
她身上汗毛倒竖，可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是一黑，紧接着肩头传来一阵剧痛。
她不受控制的后退几步，捂着肩头摔倒在地，喉中一甜，嘴角洇出鲜血来。
祝年年咬紧牙关，颀长的脖子抵着淬血的匕首，抬头仰视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