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的护卫抵挡不住,内侍便只能央求我:“这里太危险了,公主快随我上楼!皇上还等着呢!”
话音刚落,右侧的护卫便被人群撞倒,他们想要扯我回去,我反倒绕开一步,顺着那破口,挤入人群。
又顺着人群,走上了木台旁侧的木阶。
推攘间,有人挤掉了我的狐毛大氅,随之而起的一阵冷风,趁机刮进了我的脖子。
但我没有停,只是执意地往台上走。
内侍见了我,慌忙招手大喊:“不是那边,是这边!”
“去,你们快去,把她拦下,拦下来!”
我什么也没听,只是看着他们被喧嚷的人群推倒,然后慌乱地挤到茶楼边缘,站到五哥的身边。
五哥似乎也对我的举动感到意外,弃了手中的茶,便站到围栏身边,凌厉的眼风似乎在警告我:不要惹事。
我冷笑一声,也没理会他,只是提着裙摆,缓步走至那两个披头散发的人身边。
立定的一刻,台下的喧嚷登时停了。
喧嚷的无数双眼睛瞬时凝结,盯着突然出现的我。
张衡摸不准我的意思,又不敢闹大,只是指着我喊:“大胆民妇!竟敢擅闯法场,还不快些退下?”
我没有动弹,两侧的刽子手便朝我靠近。
张衡拿不定主意,便朝五哥的方向扫一眼。没有得到首肯,只得招了招手,让刽子手退下。
我也不管他们,只径直拨开左侧那人的鬓发,让他抬头看我。
我想确认,台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刘江。
这场斩首,究竟是为了戏弄我而摆设的表演,还是为了哄渤海欢心的真实献祭?
我已给刘江去了信,他如何也不该回来。即便是没有收到信,以他的聪慧,也不该自寻死路。
直觉告诉我,这也许是个替身。
可当他的脸从蓬乱的头发下露出来,我的心立时被击成了焦炭。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能够站稳:“我给你去了信,让你不要回来。你没有收到吗?”
他缓慢地抬起脸,声音有说不出的镇定。
“公主的好意,臣已悉知。但臣,无法做到。”
我只剩下愕然,“你明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的背挺得笔直,连背后的木板也变得刚正。
“臣身为郑臣,自当恪守君臣纲常,为社稷鞠躬尽瘁,至死而已。”
"怎可不顾恩义,畔主背亲,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我心中一震,如遭雷击,却更感困惑。
“君君、臣臣,方为纲常。”
“若是为君者耽于享乐,一味宠幸佞臣,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样的君,还配为臣之纲吗?”
他昂起头,盯茶楼的方向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王有过,臣不谏,臣之罪。”
我便只剩下苦笑,“经史子集你倒是背得会。”
“王有过,臣不谏,是臣之罪。可臣谏之,王不改,臣便当替王改之。”
“引颈受戮,你就是如此替王改之的吗?”
我压着声逼问,他终于露出莫大的哀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气得发指,指着台下的百姓与兵士呛他:“好一个不得不死。”
“你是可以死。可你死了,那些为大郑的城池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怎么办?”
“那些被拱手让给渤海的数十万百姓怎么办?”
“你博得了一个忠臣的千秋名声,那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和那些无辜的百姓妇孺呢?”
“他们就活该被出卖,被欺凌,被害得家破人亡,被当作奴隶践踏么?”
“既然你要做忠臣,当初又何苦要答应我?”
他本是闭着眼,听我一连串发问,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愤懑。
却无法答出一句。
他未开口,旁侧一直低头的人倒是发声了。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收到公主交托微臣转交的信。至于回信,完全是臣捏造的。”
我低头一看,好半会儿才发现,那居然是十九姐的驸马。
若不是他的出卖,刘江根本无法进城。他一个有功之臣,反而身在刑场,看来是被五哥卸磨杀驴了。
只是,他既当了小人,又何苦再扯出这么些谎言,择清刘江?
我正不解,镇静的刘江终于有了些许怒意,几乎是撞着他问:“害我的人是你?!”
“我们往日无怨,你为何要陷害于我?朝堂上不说,又为何此时说出真相?”
驸马长叹一声,忽然仰便向天空冷笑。“将军方才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不想让你活着,不经我的手,难道就不会有下一个吗?”
明明是他告发了一切,如今被过河拆桥,反倒要装作一身正气。
我见不过,指着他的鼻子便骂,“救命之恩都可轻易违背,你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
“枉十九姐如此信任于你,不过又是个披着人皮的小人!”
他倒是没有反驳我的奚落,字字句句都接着,闭着眼沉默。
沉默了好一会儿,便摇着头叹气,随后又改揪着眉头,好似很痛苦的模样。
“告诉璎珞,身为丈夫,我可以为她献出我的命。可丈夫之前,我首先是个郑人、郑臣,我必须忠于君父。”
“只有刘江死了,两国才能永葆和平,才不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更多的妇孺失去亲人。”
原来,原来他不是背叛我,不是背叛十九姐。
他背叛的是“不忠”与“不义” ?
我捂着胸口,只感觉到无尽的讽刺。
再没忍住扇了他一掌。
“好一个忠君。”
“好一个忠臣!”
“忠于家国,忠于百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国除忧,为民除害。”
“你读了那么多经史子集,可曾记得: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你想过合议成了,渤海若再次撕毁协议,该如何吗?”
“能够一战时,选择自斩良将、自绝良马、自溃民心。当刀兵再起,谁还能与之一战?”
“你们的君父?垂垂老矣的张衡?还是你和刘江不肯安息的魂魄?”
他沉默了。
刘江也沉默了。
我转过身,仰头看气定神闲的五哥,又看向惊恐而无措的人群,忽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