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沙哑,又蓬头垢面,我一时没有认出。
听他如此说,才发现他似乎是当初那个在顺康城外,与我们一道逃难的老伯。
“你是和我们一起到顺康的老伯?”
大叔抿了抿干裂的唇角,朝我点头。
“要不是你当初引开他们,救我一命,我早就死了。”
“我们分开后不久,我就被马颠伤了,路上被难民救了。等醒过来,顺康已经被渤海人围了,只能跟着难民一路南下。”
“队伍里有人说郢城有收留点,好多人跟着去,结果到了商州,才发现那人是个人牙子。年轻的姑娘、壮汉,还有孩子,都被卖了。”
“我又老又瘸,没有人肯买,才侥幸躲过一劫,一路靠乞讨才到了郢城。”
我听他如此坎坷,心中纠做一团,又不免奇怪:“郢城既有收留点,你为何还这副模样?”
老伯叹了口气,咒骂道:“这群天杀的狗官,还有那个皇帝,哪里管我们平头老百姓的死活?”
“他们还嫌我们吃了太多粮食,要主张什么: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好些个和我一起南下的,就前两日,都被衙役赶出了城,让他们回到渤海人的地盘去。”
“要不是狗皇帝丢了江山,我们何至于家破人亡,四处流浪?”
“现在连吃他们一口饭,都推三阻四,还要把我们赶回北地,这是不让老百姓有活路啊!”
“失了康邑,已经有数十万人丧家。坊间传闻,我们这位皇上,还要把唐、宋、袁、秦十几个城池割让出去,还不知道又有多少流民要南下!”
今日刚看到奏折,以为只是两军初步商议,没想已经传到了民间。
百姓水深火热,而他们的君父却只想着守住自己的皇位。
到底是百姓之哀,还是大郑之哀呢?
我听老伯一番讲述,不自觉潸然,摸了摸腰间,未带余银。
便把头上的玉钗,与手上的玉镯一并摘了,又用帕子包好,交到老伯手里。
“眼下我自身难保,帮不了你许多。“
”这些你拿着,当了以后,买个铺子安顿下来,好歹能有个立命之所。”
老伯接过,跪在地上,直淌眼泪。
我将他扶起,又嘱托他别露财,才准备离开。
起身时,才发现周边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乞儿,正睁着干涩的眼睛,盯着我腰带上的玉佩。
想来方才给老伯首饰,被这些人瞧见了,怕他们劫了老伯,便让他先走。
待他走出路口,我才解下腰间的玉佩,又将腰带上的玉扣一并解了给他们。
交托完毕,已是两袖清风。便绕开他们,准备回去。
不想刚走两步,后头便有人直涌上来,将我一路推进小巷。
我觉察到不对,忙嚷声大喊。
左右手便被反捆在身后,脑袋上罩个麻袋,横打了一棍,直直晕了过去。
……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塞入了一辆马车,只是晃荡地厉害,如何也辨不清方位。
等再醒来,周遭的声音早已停了。
挪了挪身子,便感觉身下有张软垫,抻直了脚也没到尽头,约莫是一张床。
我试探性地起身,用脚探着下床。
眼睛被蒙着,手也被反捆住,一个没留神便踩空了鞋塌,直直砸到地上,痛得大呼一声。
动静似乎引起了门外人注意,不一会儿便有嘎吱的推门声响起。
我强忍着嗑疼,撑着起身,往后头贴住墙面。
“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但久久的沉默,使我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压迫。
因为开门而流动进来的风,也因它的存在而变得凝固滞涩。
我心中有些发凉,忙往右边贴,想要绕过,来人的阴影,往门口走。
但他立即意识到我的举动,一回神便将门关得严丝合缝。
我便只能贴回墙面,警告他,“无论你是谁,你都不该绑我,挟持皇族,是灭族的大罪。”
“你想要金银,还是官位?只要你先将我解开,一切都好商量。”
依然是沉默。
我能感觉到,那人就站在三步开外,直直地盯着我。
没有对我动手,显然不是潘妃挟私报复。
对我的身份毫不意外,又对金银、官位无动于衷,那挟持我为了什么呢?
思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五哥。
他说了要绑我,我当是戏话,哪里想到他还动了真格。
失望与怒火当即蹿到头顶,不再畏缩。
“身为君父,如今倒是连绑票,这种下三滥招数都用上了。大郑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
“你当真以为,将我绑了送到渤海,就能一了百了?”
“你若真敢这么逼我,我到了渤海,第一件事就是怂恿三太子撕毁协议,夺了你的皇位。”
我说了重话,他本该应话才是。
可面前的人,依然沉默。
甚至没有转身回禀的举动。反而一步步朝我逼来。
我感觉到自己被一阵暗影罩住,周遭的气息也顺势降到了冰点。
那迫人的高度,那凌冽而熟悉的味道,把我的心口轰然扯开。
不,不可能。
此时的他应该出现在战场上,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不,我不信,不是他。
我摇着头,也不管面前有没有障碍,突然就大步往右面跑。
他横跨一步,轻松便将我的腰箍住,迫使我挺着胸,仰头看他。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气味,除了三太子还会有谁?
我的身子当即僵住,万千思绪也忽然断裂。
唯一庆幸的,只有自己的脑袋还被蒙着,可以欺骗自己这只是幻觉。
但下一瞬,他便将罩着我的袋子摘了。手掌托着我的后颈,迫使我直直对上他的眼。
冰冷、血光,还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背叛他,设计他,以他的秉性,该是震怒,想将我撕碎的。
但我不后悔,也准备好了承受任何结局。
我闭上眼,几乎赴死一般告诉他:
“要杀便杀吧,我死也不会回到渤海的。”
他托着我的手一用力,整个人便朝我的唇压下来。
疯狂的纠缠和撕咬,令我的脑中一片晕眩,仅存的呼吸也变得微乎其微。
我本能地想要推拒,他却箍得越来越紧,几乎将我的脖颈掐断,仍不肯罢休。
我的呼吸被夺,脸上也由红转紫,越发难以为继。
一直到我接近断气,他才肯松开一寸,与我相贴。
手上的力道,却不肯放松半分。
“过了这么久,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