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十全，这名字曾是疼我爱我的父亲给起的，听说是想让我今后十全十美，要啥得啥的寓意。其实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都是家人的一种盼望与寄托，当我成年之后，我深刻体会到，无论你在家地位有多高，真正步入了社会，步步是坑，前行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会感觉到辛酸、绝望。而每当此时，我总能想起小时，自己被家人疼爱，被呵护的点点滴滴，但是在这温情的背后，又是另一个人绝望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则是我的亲身经历，至今为止我还心有余悸。
事情发生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我们老家的村落是一个偏僻又老旧的村落，这里居住的都是一些岁数较大的老人或者妇女。其余的年轻男人都早已经离开了我们村儿，去了县里或者大城市里打工。为了给家里带来一点收入，村子里甚至没有几个年轻的男人。
那时候我大概十岁不到的样子，因为是男孩子，在我的记忆里，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是我却备受宠爱，父母把拥有的一切都想办法给了我，吃的穿的哪一样都不少，甚至我长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从未挨过一次打骂，调皮捣蛋是男孩子的天性，但是他们也尽可能的原谅了我，给了我更多的温暖与包容。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生活，而另一个人却与我恰恰相反，那就是我的姐姐，她叫李招娣，一个看起来就很柔弱的女孩子，她平时只穿着一件绿色花布衬衫，这也是她唯一一件可以防风遮体的衣服，若是衣服穿坏了，就要进行缝补，只有补得不能再补的情况下，才可以再买一件衣服。不过，她有一件比较好看的红色的花棉袄，这件红棉袄是有一次她去县里给父亲送生活用品的时候，在一个垃圾箱里捡的，虽然是捡来的衣服，她却很喜欢，宝贝的很。只可惜，这个红棉袄配上她充满忧郁的面容，显得那样格格不入，本是喜气的颜色，让她穿上便黯然失色了许多。她确实宝贝的很，我有见过她偷偷的拿出来，将红棉袄平整的铺来铺去，像是整理一件珍宝似的。
其实这事儿我也是通过回忆逐渐想起来的，那时候家里虽然条件不太好，但是给她做一件衣服还是可以的，但因为她是姐姐，又是个女孩子，所有的开销都毫无保留的花在了我这个男孩身上，留给她的确实屈指可数。不过这也是当时我们村里的规矩，重男轻女已然不是什么稀罕事，它早已经根深蒂固成为了整个村子的必然走向。
所以村里人的思想都认为，女娃子生出来就是赔钱的，不受到待见，而男娃子是可以为家里延续香火的，所以我与姐姐招娣的待遇确实是相差甚远，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了。
那时候的自己也不太懂事，家里给的东西，我可以毫无概念的接受，从来没想过让给姐姐一分，只认为这些都是我应该拥有的，甚至曾经想过，如果没有了姐姐，会不会自己拥有的会更多！而这样愚蠢的想法，让我后来后悔不已。
那年的夏天热的我心里发慌，我便偷偷的跑去河边玩水，当时的水有些湍急，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跌了进去，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是招娣在身边抱着我，她担心的看着我
“十全，你没事吧？”
我死死的搂住她，心中莫名的后怕，刚刚若不是招娣救了我，我有可能早就被河流冲走了。回家的时候，因为我的鞋子被河水冲走的缘故，招娣一路上都是背着我前行，我那时虽然还是个小孩儿，但是男孩子的身体还是比较沉重的，她背了一路上，早已经大汗淋漓，却毫无怨言。
当我俩回到了家里，招娣却还是挨了一顿臭骂，母亲看了看我光秃秃的脚丫与身上的泥土，询问便知我差点被河水带跑了，她不由分说的把招娣骂了一顿，说她没有看好我，让我掉进了河里，若是真的有个什么闪失，她让招娣给我陪葬等等。
其实这样的话，在这个家里已经属于见怪不怪了，母亲总是这样训斥招娣，无论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她都毫无顾忌的直接甩到招娣的身上，而我也习惯性的将错误都抛给她，觉得这就是她应该承受的一切。若是以往，招娣一定会默默承受，但是今日不知道是怎么的，她居然开口反驳道：
“妈，十全他是自己偷偷跑去河里玩，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没进了河里，是我不顾性命的去救的他，这一路上还是我背他回来的，为啥你又要骂我？”
招娣这次发了脾气，不再忍气吞声，母亲听到这话，突然站起身来，一手打到招娣的脸上，随后大声喊道“你居然敢顶嘴，你弟弟还这么小，他怎么敢自己跑到水边去玩？还不是你带着去的？”
招娣被母亲的嘴巴子，一个没站稳突然跌在了墙上，右手的手掌正好支撑在了墙壁上，而那墙上刚好有一处铁钉，是平时用来挂衣服的，就这样，好巧不巧的正好按在了上面。顿时扎出了一个洞，而招娣就死死的盯着母亲，用力从钉子上拔出了手掌，咬着牙关就是不说个疼字，我看着从手掌上留下来的血水，滴滴答答的掉在水泥地面上，斑驳的红色让我心中无比难受，再看看母亲阴沉的脸，本想要说出实情的我又变得无声。
母亲不停的的呵斥让我身体有些发抖，她并没有在意招娣手上的伤，却突然眼睛直直的看向我问道“儿子，你说，是不是她带你去的？”
我本就有些害怕母亲现在的模样，像是要吃人一般，又看到母亲坚定的眼神，自己竟然完全忽略了招娣救我背我的情形，只好默不作声的点头，回应着母亲，我当时只是不想被母亲骂，若是让母亲知道确实是自己偷偷的跑去玩水，那恐怕真的要遭殃了。
我当时很清晰的记得招娣看着我的眼神有多失望，我偷偷瞥过了她的眼睛，又急忙收回目光，生怕母亲看出我心中的慌张。就一次，我心里想着，就撒这一次谎，我真的不想挨骂。但是没有想到，就是这一句谎话让我永远的失去了招娣，疼我爱我的姐姐。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还在睡梦中，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声音是从院子的大门那传来的，母亲跑出去打开大门，被眼前的情形吓瘫在了地上，她捂着嘴巴有些不敢置信。我好奇的也跑下了床，向着大门的方向走过去，还没有走到门口呢，就已经看到了邻居张叔跟王叔两人手里抬着个湿漉漉的东西，我心里有些慌，有种不祥的预感，随后我的脚步变得急促，上前想看个究竟。
临近，只见两位叔叔手里抬的是一个人，那人身上盖着白布，一动也不动的，还时不时的从身体上向下 流淌着水滴。我突然看到了摊下来的右手手掌上有包扎的纱布，还有那路在外面的绿色衬衫的一角，我已经确定了，这湿漉漉的身体是我的姐姐招娣，因为这纱布还是我昨天帮她包扎上的。我突然感觉胸口像是有个大石头正堵着，难受到不行。
“哎，今早我跟老张去收鱼，在河边看到了有东西飘着，我俩捞起来一看，是你家的招娣啊，哎，太可惜了，你们节哀顺变吧！这么好的姑娘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两位叔叔不断的委婉叹息，随后将招娣的尸体抬入了院子中，他们将那张白布重新盖在了尸体上面，平整了一下，一双已经青紫色的脚就裸在了白布的外面。
母亲一直没有说话，一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而我慢慢的向那尸体靠近，鼻子一酸，眼泪啪啦啪啦的向下 流着，最后我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我趴在了招娣的尸体上，捶打着她的胸口。
“姐！不是不让我去玩水么，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自己跑去玩了？”我嘴上虽都是埋怨，可内心早已经痛彻心扉。从小到大，虽说总是欺负姐姐，但是从未想过真正失去她，没有了她我该怎么办呢，谁来护着我，替我背那些不应该承受的锅，我的铜墙铁壁仿佛瞬间崩塌。
“这丫头应该不是玩水被淹死的，像是自 杀。”张叔摇着头说的。“自 杀？我姐姐怎么会自 杀？”我心中有些紧张起来，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我的背叛，那无心的谎话让她绝望了么？我有些颤抖起来。心中不断的自责起来。
母亲也有些紧张，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自 杀？”
“我们上岸时候发现，这孩子的鞋子在岸上好好的摆放着，上面还压着个大石头，这不是怕自己死后找不到鞋子回不了家的缘故么？”张叔皱眉思考着。
“回...家？”母亲紧张的不行，她咬着嘴唇突然从地上爬起，急忙对着两个叔叔说道，“王大哥、张大哥，我家老李出去打工不在家，这事儿我一个妇道人家可能办不好，能不能请您二位帮我一起将招娣的尸体先埋了，这家里也没什么钱，可能没办法制备棺材了，咱们就去后山找一处地儿，尽快将她安葬了吧。”
此时此刻，母亲的脸上没有了悲痛，竟然闪现一丝琢磨。我哭的嗓子开始发疼，眼睛也肿了，我鬼使神差的掀开了面前的白布，想着最后再看看看招娣，只听见身后的张叔大喊道“不要看！”
还未等我反应，眼前已经出现了招娣被河水泡的肿胀而又惨白的脸，那双眼睛居然还未闭上，快要冒出来似的，正直愣愣的盯着我，我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就这样晕厥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还是肿的，嗓子依然很疼，但是身体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脑袋里好像有浆糊一般，糊住了我的神经大脑，让我没办法正常的去思考，像是有什么东西操控了我一样。我越是用力的想要挣脱束缚，越是无法动弹半分。后来我干脆就停止了反抗，放弃了挣扎。
几分钟之后，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一坨棉花，软绵无力。突然自己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瞪大眼睛，却发现也只能是瞪大眼睛，声音与身体我都无法控制了。我机械的走到了招娣的床铺上，打开了床上的一个小柜子，掏出了招娣最心爱的那一件红棉袄，用手不停的去抚摸，然后将它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后来到了挂在墙上的小镜子前，对着镜子傻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哭泣，接着用梳子开始梳着头，这一番动作下来，我有些慌了，这明显不是我啊，这不是姐姐招娣平时的动作么，难道她的灵魂上了我的身？
我突然害怕起来，想要大叫出声，让母亲来救救我，可惜连张开嘴巴的力气也没有。我急的满头大汗。直到母亲的呼唤，让我突然清醒过来
“十全！十全啊！你醒醒！”母亲不断摇晃着我的身体，我终于被晃醒了。我用力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此时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这让我瞬间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场梦啊，可能是自己太想见到姐姐了，所以才会做了刚刚那样奇怪的梦吧。
我坐起身来，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穿着那件招娣的红棉袄，我傻傻的愣在那，脑子有些乱，母亲也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问道“十全，你咋穿上招娣的衣服了？这大热天的，你也不怕捂出个痱子来！”
我听到这话急忙脱下了穿在外面的红棉袄，忙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做了奇怪的梦，姐姐灵魂附在我身上，穿了这棉袄，还站在那梳头。”我伸手指了指墙上的镜子，随后又突然抓着母亲的手问道“对了，姐姐她...”
我想问问招娣的尸体最后怎么安置的。母亲却冷冷的回答“被埋在了后山了”看着母亲冷漠的脸，我心中无比的震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生命这样的失去了，居然还得不到母亲一点的垂怜。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有点想吐的感觉。
我阵阵作呕，突然从嘴里吐出了一样东西，一根长长的头发，好长好长，就像是姐姐招娣的头发那样长。我用手一个劲的往外拉，嗓子被头发丝摩擦的难受万分。
“十全，你这是咋了？”母亲拉住我的手，紧张的说道。我惊恐的对着母亲喊道“我嘴里，嘴里有好多的头发，你看不到么？快帮我拉出来呀！”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来帮忙，反而一个劲的问我咋了，气的我埋怨起来。
母亲看到我这样诡异的动作，突然给了我一个嘴巴，她吼道“十全，你是不是中邪了？哪有什么头发？”我突然被母亲的打骂震醒，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哪有什么头发，嘴里也没有任何的东西，难道是自己思想太紧张的缘故吗？
“妈，我觉得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我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总像是能产生幻觉似的，母亲也看出来我有点不对劲，就急忙拉着我出了家门。“走，妈带你去找卜大婶子去。”我们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处房屋前，母亲使出了全力拼命的敲着门。
“卜大婶子，快开开门”母亲用力的砸着门，我能感受到母亲拉着我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里面响起，大门被缓缓的打开，是一位鹤发老人打开了大门，她正睡眼朦胧，但看到我的母亲时，突然眼神目光如炬，随后她问道“这是咋了，李家媳妇儿？”
“卜大婶子，您快给俺家娃看看吧，他是不是中邪了，这今晚不知咋了，一惊一乍的，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只能来拜求您了。”母亲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跪拜，脑袋在地上咣咣的磕着头。这个卜大婶子是我们村里有名的神婆，这里的人不供奉神啊佛的，却对这位神婆比较敬重信奉，听说她帮助很多外出打工的男人们算过命，也改过运，大伙们也都说很准很灵验，所以她说的话有时候比村长说的话都管用，而母亲此时看到我的诡异状态，第一个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卜大婶子了。
“你们先进来吧。”卜大婶子看了看我，随后拉起了母亲，带着我们进了屋子里。我们三人在屋子中纷纷坐下，她的屋子虽然陈年破旧，却很干净整洁，还带有淡淡的香味，是那种木头的香味，很是凝神，我瞬间没有了刚刚那种恶心的感觉了。
母亲把招娣已经自 杀去世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讲述了刚刚我在昏迷中无缘无故的穿上了红棉袄，以及我自己看到了嘴里有大量头发冒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她嘴里说着，我也跟着点头附和着，刚刚经历事情我是历历在目，不免心中恐惧万分。
“招娣为啥要自 杀你们知道么？”卜大婶子突然凝眉问道。母亲连连摇头，而我心虚的低下了头。卜大婶子虽然年迈眼花，却心中明镜的很，她看到我跟母亲这样支支吾吾的状态，立马明白了一切，这种事情不用多说，一定是跟她备受压迫有关。
“行了，这孩子也是可怜，走的不踏实啊。尸体埋葬的位置不太对，而且死者为大，你怎么能够直接就埋了呢？好歹要做口棺材安葬了才是啊，这孩子本就生前一口怨气未了，你还将她葬的这般仓促，怨不得别人啊。”卜大婶子连连叹气，又打抱不平，她见过不少这样生活在村里，最终不堪受辱的女人自 杀而亡，也知道重男轻女的陋习，虽然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她没办法去改变什么，但是同为女人，却也能够感同身受。
“听我一句劝吧，若是想让你娃娃还能安心生活，你便要重新为招娣打个棺材，好生安葬，带着你家十全去祭拜一下，都是血脉相通，不会为难十全的，不过这十全的名字要改了，不然镇不住啊。”卜大婶子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您说，怎么改！只要能让我娃健康活着，您说咋办就咋办，我都听您的！”母亲又一次跪下来，双手合十搭在卜大婶子的腿上，不停的求她拜她。
“从此改名为李不全，哪有人是十全十美，完美无缺的？你家娃没那个福分没那个命，去吧，按我说的去做，保你娃活到八十岁。”卜大婶子大手一挥，示意我跟母亲离开，她则双腿开始盘坐，嘴里不知道叨咕着什么，脑袋也开始摇来摇去的，不再与我们有任何的交流。看到此景，我与母亲便悄然离开。
事情办了，我也去了后山那里祭拜了招娣的坟，心中默念不要怨恨我对她做过的一切，而后又诚心诚意的磕了头。没想到我果真不再迷迷糊糊做些奇怪的事情，脑袋也清新了许多，而母亲本想着要把招娣的那件红棉袄烧掉，是我拼命的拦住了她，不知为何，我突然很舍不得那件红棉袄，也许我想留个念想吧。
后来，我不负众望，终于考上了县里的一所高中，毕业之前我过了一次难忘的十八岁生日。几个同为住校生的同学给我买了一个蛋糕，想帮我庆生，在我点蜡烛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右手的手掌上被燃烧中的蜡烛灼伤了，其实我本没有当回事的，因为当时不是很疼，也没有伤的很重，我只是用凉水冲了冲手掌降降温，也就没有在意了。
可是当我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的右手手掌上出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洞痕，而不是昨天被烧伤的烧痕，当我仔细看去，突然毛骨悚然，这个洞痕与之前招娣死前戳在钉子上的伤痕一模一样，因为当时她流了好多的血，我帮招娣包扎过，虽然那时年岁很小，但是记忆却很深刻。
我不禁的身后一凉，感觉自己突然浑身冰冷难耐，外面还是炎热的夏天，寝室里根本没有厚实的衣服可以让我穿上保暖，我突然想起了招娣的那件红棉袄，这么多年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毫无顾忌的将它带在身边。此时此刻，它终于被用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