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H市的人,在S市读的大学,并参加工作。方冲则是S市本地人,但他也住宿舍,并不怎么回家。
要回忆方冲死亡前夕的岁月,首先跃入我脑海的就是下面这件事。
那是大四上学期,接近年底的时候。我与方冲在学校门口不期而遇。那时,他显然还没有在外面租房。
“你最近老往外面跑,这是为什么?莫非你也在找工作?”我好奇地问他。关于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
“哈哈,没有。对你,我也不想隐瞒什么,”他笑着说,“我在找一个人。”
“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
“找一个高中同学需要那么费力?”
“也不知为什么,她高考结束后突然失踪了。从此没有人,我指的是我的同学们,当然也包括我,就再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那倒真有点怪了。失踪了那么多年。不过你怎么现在才心血来潮想起要找他?”
“因为以前我一直恨她,所以不想过问她的一举一动。”
“恨他?”我难以想像方冲也会恨一个人,并且一恨就是三四年,“现在就不恨了?”我问。
“不恨了。我想一定是我误会她了,否则她一定不会失约的?”
“失约?到底怎么回事?”
“说起来也是一桩小事。那年高考结束后,我跟她约好,要同来学校,商量填报志愿的问题,打算到时报同一所大学,以便日后能够同校,不相分离。可是她却始终没有来,我无望地等了整整一天后,不得不回去了。而从此,我跟我的同学、老师,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你既然再也没有见过她,你又如何断定你们之间是误会?而不是她有意要与你断交,主动离开你呢?”
“前几年我也这样想,觉得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使她对我产生了反感,便主动与我绝交了。但现在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已是误会她了,一定是的。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敢说我误会了她。就凭我对她的了解,以及当年我们之间的感情。她不辞而别一定有她的苦衷,而且不知为什么,这一年来,我对她的思念不仅没有减弱,而且好像越来越强烈了。”
直到此刻,我才觉得我有必要这样问上一句了:
“见鬼,说了半天,你要找的是你的心上人啊。”
“是啊。不过可不是单相思哦,我知道她也是喜欢我的。”他的脸微微涌起一股血色,使他的模样显得更加亲切而好看。
“啊,”我恍然大悟道,“我说呢,怎么大学几年来,从没见你跟任何一个女生好过,也没主动跟我谈过任何关于女生的话题。”
“你不也一直单身,没有恋爱吗?”
“我那是被人给甩了,是‘被单身’,知道吗?”
他笑着说:“知道了。”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我又问。
“天雪。”他说。
“天雪?名字挺好听的。不用说,肯定生在冬天。”
“她说是她父亲随意取的,当时确实是一个下雪天。”
“啊,天雪,”我像品尝着一颗话梅,“名字很好听,人应该也像这名字一样纯洁漂亮吧。”
“在我心中,她就是女神。”方冲有些夸张地说。我忘不了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当时的他,眼睛望着远方,一脸地庄重与向往。
然而那次的交流并没有持续下去,主要是因为我急着上课,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独自一人在寝室里看书。看到末尾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这让我有那么一点恼火。我当时的第一感觉,是我的一个求职成功的室友凯旋而归了,所以连敲门也敲得那样霸气侧漏,但没想到来者竟是方冲。
“发生了一件怪事?”他一进门就急不可待地对我说开了。
“我希望真的很怪。”我把书合上,邀他在床沿上坐了。
他笑道,“还记得上次那个画展吗?”
“那个画展”指的是一个星期前举行的“S市大学生美术联展”。共有一百幅最优秀的作品在学校的展览厅展出。
“记得,”我说,“你不是也画了一幅‘森林的女儿’去参展吗?”
“是的,是幅油画,但是那幅画现在不见了。”
“不见了?你是说你的那幅画被偷了?”
“是的。我也想不通。所以来找你谈谈。你看,我的画不算是最好的,似乎没有理由被偷。但它确实不见了,被人偷走了。”
“怪了,”我低头叹了一声,“就单单你那幅画被偷了吗?”
“就我一幅。而且我的画是钉在板上的,风肯定吹不走,只能被偷。所以油画的四个角还钉在那上面,可画却不见了。”
“啊,那完全是有人故意干的,”我激动起来,“显然那家伙自己觉得可耻,怕被人瞧见,仓惶之中就来不及把钉子一个一个地卸掉,而把画从木板上强行扯下来了,是这样吗?”
“看来是这样的,”方冲苦闷地说,“但有谁会干这种无聊的事呢,动机又是什么?”
我相信世界上的每一件怪事背后,都有一个不怪的,符合逻辑的理由。我首先想到的是问方冲,他的画作在市场上能卖几个钱?方冲笑着摇摇头道;
“也就几百块吧,单单为了卖钱,我想没人会这样干。”
我尴尬地笑了笑,又重整旗鼓,向他提出另一个问题,即:在本校,是否存在这样一个人,他对方冲的绘画才能一直心存嫉妒,并在这次美术联展的评比中败于方冲,而无缘出展。所以,他要以此方式来报复方冲。
方冲还是大摇其头,指出我们学校选送的几幅作品无一落选,都参加了展出。并且方冲在评比中,还败给了同系的一个女生。他认为如果按照我的逻辑,那么现在四处找画的人,不应该是他方冲,而是那个女生。
这样几个回合后,我很快就黔驴技穷了。于是就这一话题,我们的谈话也就归于沉寂了。
于是,我又提起那个几天前被迫中断的话题,问他是否找到了天雪?只听方冲有些沮丧地说道:
“看来我是找不到她了。”
“你是怎么找的?”我问。
“我曾经碰到过一个高中同学,他说在第一大道无意中遇见过天雪。但两人只打了个招呼,就分别了。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后,第二天起,就会经常抽时间去第一大道。”
“瞎撞?”我对他那种办事不讲技巧,从而浪费自己时间精力的行为极为愤慨。
“是的。我不知道除了瞎撞还能怎么办?”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那些画是怎么画出来的。瞎撞是没什么指望的。做任何事情都是如此,我们需要明确的目标和切实的行动。”我义正辞严地对他说,口气像我中学时的训导主任。
“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天雪好像从人间蒸发了,若不是那天高中同学在第一大道见到了天雪,我真怀疑她是否还在人间。”他的眼神有些失落。
“对了,高中毕业后,你们开过同学会没有?”我问。
“没开过。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我直了直身子,道“当你说你的一个高中同学在第一大道碰到了天雪时,我就有了这个想法。你看,既然那个同学能碰到天雪,别的同学干嘛不会?所以,你何不组织一次同学会,说不定有些人还不止碰到过,他们根本就知道天雪的下落,或者她的联系方式,甚至有可能天雪本人都会在同学会上出现呢。”
方冲埋头沉思,我看他正在权衡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声说道:“好主意,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