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的父亲,是做茶叶生意的,家里可称巨富。即便如此,当王父筹够了能把王生从牢狱里赎出来的钱之后,也是家徒四壁,连祖宅都贱卖了出去。
程父听闻之后,心有戚戚,嘱咐程率从家里拿了些银子送了过去,王父感激万分。
半年之后,王父终于从京城成功的将儿子带了回来,只是家道败落,再也不能居住在城里了。两人来到程府道谢之后,预备回到乡下去,
那里还有王氏一族早年备下的几亩田地,王氏一家也不至于饿肚子。程父又送了些盘缠给王家父子二人,王父千恩万谢,洒泪告别了程家回乡去了。
半年时间,王生吃了不少苦楚,整个人又黑又瘦,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格外阴沉,刚一离开程家,王生就拉下来脸来,小声咒骂:“都怪当初程率给自己写的那一篇文章,
要是程率不写,自己就落榜了,哪还有后来的那些无妄之灾?如今,他程率倒是名利双收,还有娇妻美眷在侧,人生的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旁边的王父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当日我筹钱的时候,程老爷也只是随便打发儿子送来了一点钱。他们家大业大,如果肯多帮衬帮衬,
我们何至于要回乡受苦,唉……”。
说起程率的美貌妻子,王生更是又嫉又恨,听说还是大街上捡来的一个女人,怎么他程率就这么好运气。王生气的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要回到乡下,需要经过一处府城。
这一日,王家的马车刚刚一入城,就看见对面街上卷来滚滚烟尘,紧接着一队穿着内务府制服的人马,沿途踏翻摊贩无数,横冲直撞的疾驰出城去了,
如果不是王父早早把马车靠在路边,估计也会被撞飞出去。
匆匆拉住一个过往的行人一问,才知道这是内务副总管来这里捉拿潜逃的宫女,王生的父亲还要再问,就见那个人挣脱出去边跑边兴冲冲的说,
前面有画像,他要去看看如果认识的,去举报给官府就有一大笔银子可拿。
车里的王生听了个全程,突然出声说:“爹,咱们也去看看那出逃宫女的画像”。王父一愣:“我们去干啥,咱们一不认识宫女,二来这一路上也没有遇见过陌生女子啊”?
王生却看着父亲,但笑不语。王父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对啊,走,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得,咱父子以后的安身钱就从这儿来了”。
王家两人从一群围着的人缝隙中挤了到了最前面,看着那一排画像,全是一些样貌普通的陌生女子,两人却不约而同的上前接了榜文。
从县衙的大门走出来,王生父子二人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托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王生心下暗道:“程率啊程率,莫怪我心狠,若不是你害我在无端下狱,
眼看我家道中落,却不也肯援手,眼看着让我灰溜溜的回乡丢人,我也不至于这么做。这银子也算是你对我的补偿了,毕竟,咱们同窗一场,
我这般落魄,你又凭什么过的风光”。
鄞州城,明心书院。
程率正在给孩子们布置留堂作业,门被轰一声推开。家里的一个门童摔了进来,还不等爬起来就冲着程率大喊:“少爷,你快回去看看啊,有一群不认识的人要抓走少夫人,
把老爷都给打伤了”!!!
程率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空白了一瞬。随即冲出门,向家中狂奔而去。
等程率回到家,已经为时已晚,只见院中一片狼藉,看不到半个人影。程率急急的奔进父亲的卧房,只见父亲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抚胸呼痛,
一个大夫摸样的人坐在床边,一面捋着胡须,一面在给父亲诊脉。
最后只说是急火攻心,还有些许的扭伤,只要卧床静养就可以了。
送走了大夫,程率又回到内室,“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床前,程父大惊,
连忙伸手想拉他起来。程率颤声道:“父亲,是儿子不孝,执意娶了罪臣之女,才招来今日大劫,如今连累了父亲,儿子惭愧”。
程父咳嗽两声急急道:“谨之你不必如此,人还是要救的,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让你休妻,这次的事,并非是你妻子的身世。而是被人诬告说她是在逃的宫女啊,
此事蹊跷的很。你现在赶紧去府衙,打探一下到底情况如何,如果只是要钱的话,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程率点点头擦掉眼泪,辞别父亲向府衙而去。谁知道还没有见到府尊的面,便被随意定了个罪名给打了一顿丢了出来,家丁小厮们把半死不活的程率抬回家的时候,
程父也一口气背了过去。
程家的一些下人们乘机卷了东西四散奔逃,一时间原本富甲一方得的程家显得门厅萧瑟。程父再次醒来时,程率还是重伤昏迷,程父只能打起精神起来管理事务,
程家又慢慢稳定了下来。三四日了,程率还没有醒来,只听说在府衙住的那些人内务的人马已经回了京城,程父暗暗抹泪,叹息儿子儿媳缘分浅薄,只希望儿子醒来之后,
能振作起来继续好好生活。
第四日的夜晚,程率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温婵娟坐在床边,笑颜如花,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程率恍如梦中,一把握住她的手坐了起来,
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急问:“娘子,你是怎么回来的,有没有受伤”?温婵娟笑的和往日一样温柔:“我用很多的钱贿赂了那个领头的人,他就把我放回来啦”!
程率此时早已清醒,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摩挲着温婵娟的手问:“你说你用很多钱贿赂了他们,那你用了多少钱,你又是哪里来的钱?夜半三更门窗俱锁,
你怎么进来的?而且你的手如此冰凉……”还有,刚刚自己抱着妻子,却感受不到她的心跳……程率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温婵娟听程率说完,不复刚才的强颜欢笑,在她满脸泪痕的诉说下,程率才知道。那日被内务府的那些人强行带回去之后,温婵娟一再哀求,
说自己只是被诬告,并非出逃的宫女。也许诺重金酬谢,让领头的那位大人放过自己。可是任由自己如何软硬兼施,他们也没有半分动摇,后来才从其他人口中知道,
这些人名义上是捉拿偷离出宫的宫女,其实暗地里做的却是替太子强抢民女的勾当。那些画像只是随便画的,他们不会管错对,只要年轻貌美都会一律带走。
紧接着就传来程率被打的消息,温婵娟心急如焚,眼见着那些人要回京,自己将和程率天各一方,万念俱灰之下便绝食而死。
听完温婵娟的话,夫妻二人抱头痛哭。眼下二人已经人鬼殊途,程率有心自裁追随温婵娟而去,却想到父亲白发苍苍的佝偻身躯,终究不忍抛下老人,
让他一把年纪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要放弃温婵娟却也是心如刀割,一时间陷入两难。
最后,还是温婵娟想了个法子,两人的小院前有一株成婚时栽种的红叶树,温婵娟白日就寄居在那里,晚上便会出来和程率相会,只等程父百年之后,
程率便会随着温婵娟离开。
那以后,人们只知道程率一场重病醒来之后就疯魔了,自己再也未娶,每日除了教书,照顾父亲,便是对院里一株红叶树好的无微不至,程父劝了几次见他不听,也不再管了。
十年过去了,红叶树已经长成了遮天蔽日的模样,程父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期间他们听到消息,说是当年王家父子在回乡的路上,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大笔钱,
被山贼盯上了,两人因此而丢了性命。
程父知道后,长叹一声,人瞬间老了许多,没几日就撒手人寰。程父一走,周围的人又开始热络的给程率张罗说亲。毕竟,程家家大业大,即便是个继室,
那也是一嫁过来就能当家的。
还没等到他们有所动作,程率已经速度极快的遣散仆人,散尽家财,连那一大片绵延的宅子都卖了,人也不知所踪,让一众想占便宜的人大失所望。
其实程率只是来到了那株红叶树下,用一柄匕首自刎追随温婵娟去了。当日程率刚刚闭眼倒地,就见那巨大的红叶树抖抖枝叶,忽地化作一片红云,
围绕着程率的身体盘旋。那程率也转眼化成了一片碧云,两朵云彩缠缠绕绕缓缓升空飘向天际。最后两片云彩渐渐汇合,融进了湛蓝的天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