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摆放在桌边的手机开始振动。来电通知从手机屏幕上显现出来。
岳锋转过身，面向店门，向准备一同离开店铺的两个中学生玩家摆手，并对两个男生露出温和的微笑。看到两个男生的身影同时穿过位于店门正前方的一片昏黄色光芒并消失在夜色中之后，他才重新低下头，把目光投向手机屏幕。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名称之后，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来。
仍然坐在岳锋对面的方博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岳锋的手机屏幕。不过，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因为，对他而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名称是完全陌生的。
“喂？”
岳锋站起身，略微低下头，把目光投向距离柜台相对较近的几张桌位，接通电话。确认坐在那几张桌位上的所有玩家都在专心致志地打牌、完全没有再注意自己之后，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老板，你们那边又出什么状况啦？”
电话另一端的男生显得有些焦急，也有些好奇。他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刻意控制音量之后发出的声音，也像是在某些不方便说话的场合发出的声音。
“我听我班上的几个同学说，我们学校有个女生和你们店里的人开房，然后就得病、住院啦！”
岳锋不得不皱起眉头，并重重地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他早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更明白被有意或者无意地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流言有可能带来的不利影响有可能有多大。对于这个来自北源五中的男生而言，之前的电子烟事件就足以在他的学校里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你听谁说的？是来过我店里玩的人和你说的吗？”
“啊？”电话另一端的男生突然一愣，随即再度把声音放低，“嗯……应该不是！只是我们班里的几个同学在说这件事！他们都是平时和我不怎么熟的，有男生，也有女生！他们说，我们学校里有一个女生来你们店里玩，在这个店里认识到一个男的，就去和那个男的开房！随后，那个女生就没再来过学校！据说，她已经被传染上一身的病！”
岳锋不得不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用手掌紧紧地抓住栏杆顶端的扶手。相对于那一段把他说成“豪门弃少”的短视频，对这件事的传播竟然还能够算是相对比较准确、没有变得太过离谱的。当然，这多半是和传播方式以及受众群体的不同有关。
“老板，真的有这件事吗？有没有啊？”男生忍不住追问。
岳锋深吸一口气，随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有些闷热的浊气，转向楼梯口的方向。
“我也正在核实这件事。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这件事是真的，也和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电话的另一端没有立刻传来任何声音。不仅没有回应，连杂音都没有。
“我开店的原则是：在店铺的正常经营不受到任何干扰的前提之下，不干涉任何顾客的个人私事，包括但不限于任何与我本人无关的私下交易、私下联络。这一点，你完全可以和我店里的任何一名常客确认。”岳锋不紧不慢地回答。
方博抬起头，向岳锋点头，随即拿起自己的手机，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弹出的一系列消息。看清楚几条文字消息的具体内容之后，他露出略微有些不满的表情，当即打开弹出消息的聊天软件，开始回复自己刚刚看到的这几条消息。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它发生的时候，我本人正在会展中心的漫展上摆摊，”岳锋有条不紊地解释，“当时，我既要接待客人，又要主持现场的卡牌游戏比赛。我最多只能在暂时处理完手头上必须做的事之后和其他人说几句话，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和精力去做乱七八糟的事。这一点，现场的每一个参赛玩家都能够为我证明。”
“哦……哦，是这样啊……”
电话另一端的男生似乎能够准确无误地听懂岳锋的话，语气明显放缓很多。
“那么……老板，我们现在……还可以去你那边吗？我们这里还是有人愿意去你那边玩的……”
“当然可以啊，”岳锋果断地答应，“本店随时随地都欢迎任何真心实意想要来玩的客人。”
“哦……哦，那就好！待会儿，我就和朋友们商量，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男生的声音明显变得轻松很多。
岳锋稳稳地点头，再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听到男生的话之后，他当即感到心安，就连全身上下难以遏制住的疲惫感都似乎略微减轻一些。
“岳锋哥。”
轻柔的呼唤声突然从夜色中传入店铺里。紧接着，被厚重而显得有些旧的外套牢牢地包裹住的瘦弱身影从昏黄色的路灯光中显现出来，一点点地挪进半敞开的店门里。
“啊？”
岳锋敏锐地从玩家们的交谈声中捕捉到微弱而柔和的呼唤声，当即放下手机，露出带有几分惊喜的笑容，跑下楼梯，整个人似乎瞬间变得轻快很多。
“小韵？你……你怎么来啦？”
邹诗韵从两扇店门中间的缝隙钻进来，用戴着厚厚的手套的双手把有些摇晃的店门重新固定住，随即走到岳锋面前，用指尖摘下戴在脸上的口罩，挤出一丝有些勉强却仍然能够让他感到甜美的笑容。即便有口罩、外套衣领和耳罩的保护，她的脸颊和耳垂仍然冻得通红。
“你过来……怎么也不先告诉我一下啊？”
岳锋当即伸出手臂，接过邹诗韵挎在手臂上的手包，并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靠近店门的方向，想要尽可能地为她阻挡一些难免会涌入室内的寒气。
刚刚回复完信息的方博同样露出笑容，站起身来，把目光投向岳锋和邹诗韵的身影。自从他认识岳锋以来，他几乎从没见过岳锋露出这样的笑容，更没有见过岳锋对任何一个同龄异性显得如此温柔、体贴。
“哎呀？嫂子来啦？”
一个距离柜台相对比较近、刚刚把自己手中的一张牌放置到卡垫上的费用区里的瘦削玩家率先注意到邹诗韵的到来，当即转过头，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身体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脸上却露出有些不怀好意的贱笑。包括曾普信在内的另外几个成年玩家也先后转过身，并不约而同地露出坏笑，无论他们自己在此之前有没有见到过邹诗韵。
“去！”岳锋当即转过头，对最先开始起哄的瘦玩家笑骂一句，“你瞎说什么呢？别乱叫！”
邹诗韵当即露出娇羞的表情，略微后退一步，重新把岳锋接过去的手提包牢牢地握住，低下头，几乎快要把脑袋埋进外套衣领里。
“怎么啦？你今天……没有太多的工作吗？”
岳锋再次向几个每当遇到他们认为好笑的事就要起哄一番的玩家连续摆手，随即低下头，略微俯下上半身，凑近邹诗韵的耳边。
“嗯。”
邹诗韵轻巧地点头，随即向楼梯口的方向后退两步。看到玩家们的注意力纷纷从她身上挪开之后，她当即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凑近岳锋。
“我听到我的同事说，店里又出事了。”
“什么？”
岳锋当即皱起眉头，快步走向楼梯口，贴进邹诗韵，压低声音。
“你的同事……也已经知道……这件事？怎么会？”
“嗯。”
邹诗韵拉开手提包，从中取出她自己平时用的那一部相对比较旧的手机，打开手机上的社交软件，再打开被她自己设置成私密状态的一条链接。这条链接是一条夹杂着一些表情符号的文字内容，开头第一句就是“我刚听一个闺蜜说，她妹妹的一个同学和自己在游戏店里认识的一个男的开房，被传染上病毒，然后住院了”。
岳锋瞪大双眼，紧紧地盯住这一条文字内容。这一条文字内容下方没有人回复，发布它的头像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头像。
“她是在看网络段子的时候顺便看到的，”邹诗韵悄声说，“我一看就知道，这上面说的游戏店，就是咱们这家店。”
岳锋把目光转向整条文字内容下方的评论区，嘴角连续抽动两下。
“岳锋哥，这……是真的吗？”邹诗韵用双手捧住手机。
岳锋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连续摇头，像是要尽可能地不让任何负面情绪干扰自己。
“应该是真的。我刚刚才把那个女生的爸爸打发走。”
“啊？应……应该？”邹诗韵也不得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岳锋不得不再次摇头，并抬起手臂，向楼梯口的方向一指。
“上去说吧。在这里说，不方便。”
邹诗韵抬起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方博，轻轻点头。方博也向她点头。
“也就是说，这件事……和谭哥有关系？和韦泉也有关系？”
听清整件事的经过之后，邹诗韵反而不再显得十分惊讶，只是向岳锋和方博确认。
岳锋和方博同时点头。方博仍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动。岳锋再次走到栏杆旁边，向准备一同离开的几个成年玩家挥手。他看到，几个成年玩家都已经重新露出他们平日里离开店铺时的满足的笑容。
“他们两个人……现在都是失联的状态？谁都无法找到他们？”邹诗韵继续问。
岳锋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点头。事实上，他不仅不知道谭楷的住址，也不知道店里的任何一个常客的住址。除打电话和发信息之外，他没有其他能够联系自己的朋友们、客人们乃至每一个仍然保持联系的同学的方式。
“被害的那个女生的家人……现在去找唯乐社的人了？”邹诗韵把双臂平放到桌面上，双手紧扣。
“对。”
岳锋再次点头，走回到方桌边缘，伸出双臂，双手牢牢地撑在方桌的左、右两端。
“接下来，我也要去找他们，并和他们当面把这件事说清楚。如果不是因为目前没有人能够替我看店，我刚才就会和那个女生的爸爸一起去找他们。”
邹诗韵轻轻地点头，认真地注视岳锋的身影。
“我已经尽可能地和那个女生的爸爸说清楚，”岳锋转过头，尽可能地对邹诗韵露出温和的表情，“他也能够听懂我的话。而且，他们没有报警，似乎也不打算报警，只打算私下里解决这件事。就因为这一点，我也必须要去找唯乐社的人。就算我们无法尽快顺利地解决这件事，至少不能让这件事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传开。否则，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肯定比之前的事都要大，甚至可能是我难以承受的。”
方博当即点头，表明自己完全认同岳锋的话。他的手机屏幕上再次弹出一连串的消息，把整面屏幕完全充满。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立刻回复任何消息。
“嗯……岳锋哥，我明白。”
邹诗韵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点头。
“你接下来要在打烊之后马上去找他们吗？还是……明天再去？”
“打烊之后就去，”岳锋说，“他们的公司有上夜班的人。而且，他们时常会在晚上举办演出或者组织排练。”
“嗯……好的。”
邹诗韵再次点头，随即抬起头，注视岳锋的双眼，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这样的话，我和你一起去找唯乐社的人吧。我能为你作证。”
“啊？”
方博惊讶地瞪大双眼，上半身略微前倾，盯住邹诗韵的脸庞。
“你能……为岳锋作证？”
“对，”邹诗韵向方博点头，“岳锋哥在摊位上买货、办比赛的时候，我也在会展中心那里做直播。我完全可以给岳锋哥作证的。我可以证明，无论唯乐社的人和其他客人发生过什么事，都和岳锋哥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向谁证明，都可以。”
“哦……哦，是这样啊……”
方博当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续点头，并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露出已经不在意自己收到的信息的样子。
“好啊。”
岳锋露出满足的笑容，轻轻地向邹诗韵点头。
“小韵，你真好。”
邹诗韵轻笑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站到岳锋身边，望向他的脸庞。
“岳锋哥，你帮过我好几次。这一次，也该轮到我帮你了。”
岳锋当即伸出手臂，从背后搂住邹诗韵纤细的腰肢，手掌轻轻地托住她的腰部。
“有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共同面对的。”邹诗韵轻轻地说。
方博轻笑一下，主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楼梯口。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显得有些多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