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离开鲍府,在干爹那儿未找到大顺他们,说是被孟府接去了,便直奔孟家庄园而来。
原是孟宗霖携妻子归来,听说了门房告发的事,狠狠训斥了张勤,打发他回了老家。
然后他派人四处打听子玉他们的去处,找到了大顺他们,却不知鲍府在哪儿,只得接过他们来在家中等候。
子玉叩开大门,开门的还是那个小厮,一见子玉就惊喜道:“公子终于来了,我们大爷早就在等您了。”
子玉道:“我是来找我叔和哥的,请把他们叫来,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公子如此说,定是还怪我,是在下疏于管教,竟让那种小人败坏我家名声。让公子受惊,容我这里给公子陪礼了。”
随着话音,一位衣着华贵,白净面孔,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子玉猜是庄园的主人、人称小孟尝的孟宗霖,见他给自己施以大礼,忙还礼道:“不敢当,是赤虞唐突了,早闻得兄长素有孟尝的大名,岂有怪罪之说。”
于是宗霖便往里相让,子玉只得进了。
把子玉让至书房,宗霖屏去左右,看着子玉道:“赤公子即是宁安人,可知赫连府的事?”
子玉答道:“略略知道,但不知真假。”
宗霖又道:“我素知赫连将军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怎会投敌?定是被奸人所害。闻知赫连公子已逃,不知在何处安身。倘若来到我府,我必以诚相待,助英雄逃脱此难,日后好伸冤昭雪重振门庭。”
说罢,他细细观察着子玉神色。
听他这样说,子玉心中悲戚,可一时踌躇着不敢承认。
宗霖索性起身道:“赫连公子莫再隐瞒了,宗霖今日有幸得见实在有缘。我对赫连家久有仰慕之心,如今终于能结识公子。请放心,只管在此住个三年五载,何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子玉百感交集,潜逃以来,第一次被素不相识的人如此诚心厚待。感念宗霖的赤诚之心,他含泪施礼:“在下正是赫连子玉,已颠沛流离数月,不想兄长会如此厚爱,子玉感激不尽,只是怕连累兄长。”
宗霖道:“此事你知我知,这边没有第二人知道,就说你我是京城好友结拜兄弟,没人敢把你怎样。”
说完,叫人摆下香烛,两人滴血为盟,天地立誓,结为生死弟兄。
子玉又被义兄领着拜见嫂嫂徐氏,见徐氏也是温柔端方,虽相貌平平,更可见宗霖是个重贤轻色之人,
翌日,宗霖带了子玉等人去拜家族的宗祠,对着早逝的父母牌位,引见了自己的结拜义弟。
此事起因,还是因宗霖曾梦到父母与他梦中留话,说近日会有一位落难的贵人到府,此人命格不凡,且忠孝仁义,可与他结拜。若助他度过劫难,你会得此人相助,父母亦无虑了。
最初他将信将疑,因子玉的到来和赫连家的威望,已让他坚信不疑。他本就喜欢扶危济困,当下对子玉更是以亲兄弟待之。
子玉对宗霖也是坦诚以待,想到此人相貌非凡豪爽狭义,与他能结拜也是一种缘分。转念又想起自己的大哥,血肉情深。此仇未报,父亲尚不知还在不在人世,母亲姐姐又没有音信。一时心里难过,面带戚容。
宗霖见了,知他挂念家人,劝道:“贤弟且放宽心,我已派人去打听消息了,不久就会有信儿,到时再做计较。”
子玉便对他说起自己的遭遇,从霍府定亲、出征辽东,到被人诬陷,九死一生,最后未婚妻子被逼出嫁,守节丧生,事事铭心刻骨。
宗霖也是哀叹不已:“现在异族当政,百般歧视中原汉人,皇上又偏袒皇族权贵,你我空怀报国之志,偏偏生不逢时。兄弟又蒙这种不白之冤,可不是逼良为盗么。难怪现在绿林四起世道动乱,长此以往,这个江山必被我们汉人夺回。”
说话间,一个孟府的护院家丁闯进祠堂急报,有几百个官兵围了府邸,扬言要抓钦犯,把府上的人都扣住了。
子玉一惊,昨晚跟踪的人定是刘文扈派的,原来自己一直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不禁后悔投了宗霖倒连累了他。
宗霖也感意外:“怎么这么快就走漏了消息?”
子玉道:“不想还是连累了兄长。”说完,提剑就走。
宗霖拦住道:“贤弟去哪儿?幸亏你不在府,速到别处暂避,我去应付。”
子玉道:“我去换回嫂嫂他们,这帮人只是抓我,我不能一走了之。”
宗霖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拖回:“这话错了,贤弟怎会慌乱无智,你这一去反而坐实了窝藏罪名。放心吧,我自会处理。”
他说完叫家丁领子玉他们暂避,自己与众人就要回府。
“站住,今天谁也走不了。”
刘文扈说着进了大门,一排排官兵也围住了他们。
“孟庄主,我素来仰慕你的贤名,只要交出钦犯,这事就和你没关系,我不会追你窝藏的罪名。你若要救他,我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刘文扈说着把手一招,门外押进来孟府的家眷仆人丫鬟有二十多人,齐齐的绑在那儿。
可怜徐氏怀着身孕,鬓发凌乱,脸色苍白,一双泪眼看着丈夫,哪受过这种屈辱。
宗霖愣住了,旋即满腔怒火:“堂堂官府,也用这种卑劣手段,快放人,我来替他们。”
文扈笑道:“我也不想这样,是他逼的,只要赫连子玉束手就擒,我不会难为你们。”
子玉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这个刘文扈摸透了他的秉性。只是他一路潜逃最后仍是落入他手,心里实在不甘。
大顺和忠叔也心知肚明,大顺手握刀,凄然说道:“你不能被抓,我拼死也要帮你出去。”
子玉道:“你以为我能置她们不顾吗?”大顺二人无言以对。
子玉道:“我若被抓去收监羁押,还有转寰的余地,可一动手外面就会有人为我而死,”
他俩道:“那我们就陪你坐牢,上京。”
子玉知道没时间了,对他俩道:“你们别犯傻,跟着我无济于事。外面有你们在,我在牢里还有点希望,要学会动脑子。”
院子里,宗霖已被逼的眼望妻子红了眼眸,他一生侠肝义胆,唯有这次难以抉择,一个义字竟是如此沉重。
他见子玉等人出来,便后退一步把他们挡在身后:“好兄弟,今天就是拼个家破人亡,我也不会让这个小人得逞。”
子玉推开他道:“元甫兄冷静点,我这一去不会马上就死,可要不去,即刻就会连累许多无辜的人。我走后,外面就交给你,也许还有见面的一天。”
这话提醒了宗霖,他在宁安的官衙里有人,还可以在押解的路上解救,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苦了子玉兄弟。
子玉提高声音对刘文扈道:“你说话可算数,我一人跟你去,放过他们。”
刘文扈如今一心想把子玉置于死地,也不願得罪孟宗霖,便点头道:“当然算数。”
“好,我现在就跟你走。”
子玉说着,见大顺他们在往前凑,抬手把剑横在自己颈上道:“你们都别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死,都退回去。”
众人站定,谁也不敢再动。
子玉看了刘奎壁一眼,把剑远远扔了出去,转身出了大门。当他感觉到绳子捆在身上的屈辱和疼痛时,不敢再回头去看,走出好远,还能听到忠叔的哭喊声。
宗霖原以为一切还都有转圜的境地,他叫人偷偷跟着官兵,见的确是回了宁安,便连夜赶到府衙。
衙里人却称,并未收到叫赫连子玉的钦犯。在狱卒的鼎力相助下,他转遍了所有牢房,也没有子玉的影子,顿时被惊得无计可施。
难道刘文扈是私自扣押朝廷钦犯?若是如此,子玉兄弟可是凶多吉少了。
在廣德和宁安之间,有一座小巧秀丽的山峰,松柏遮天,竹林青翠。山下是清澈的河流,水来自山上的众多泉眼,一条瀑布如白练碎玉,腾起的水雾似仙境云烟。
绿树掩映下,寺庙、道观同居此山,香火不断,游人如织。
山下的客栈也是小巧玲珑,引泉水而砌的水池,青莲碧绿,金鱼摇曳。四周是两层楼的客房,环境十分优雅,少珺在这儿已住了多日,却非是为了美景。
她自那日离了慈恩寺,本欲冒险进城打探子玉的消息。因为明年朝廷三年一次的会试在即,倘若找不到他,自己就得尽快扮做考生去京城找大哥商议。
满腹的心事正在纠结,却又恼了一件让自己特别后悔的事情。
她离家时,因追捕子玉的布告时日已久,风雨侵蚀下剥落了不少,又因她俩在仓促中逃出,从未看过。但这次回来,恰恰碰到刘文扈重新贴过。
就在她二人进城不久,便见到了新的通缉布告,钦犯的画像更贴近子玉如今的相貌。两人又惊又喜又不敢张扬,牵了马就往回赶。然而上天却没给她们这种机会,当赶到慈恩寺时,子玉已走了两天了。
少珺后悔不迭,想起给他把脉看病、隔亭闻箫,仲秋夜赋诗打趣,窘的他面红耳赤,一脸敦厚,这一切历历在目。自己寻他千辛万苦,两人对面却没有相认。
他一定是认为我已死,没有深究的心思,可自己却为何不再查问下去。茫茫人海这一错过,不知以后会怎样,难道我们只有小时候的几年缘分吗?上天赋予我沉鱼之貌,经纬之才,却用这种方式支配我的命运。
是他对我一片真情,悲怒之下才生了这场大病,主仆二人颠沛流离,哪里还有多少盘缠,自己竟如此吝啬,我霍长君几时成了这种负义的人。
少郡茶饭不思,想一阵就落一次泪,竟在这客栈里病了几日。幸亏她懂医,给自己吃了几天的药,在兰湮不住的劝导下,方才渐渐好了起来。
晚上,少珺独坐窗前,望着月光下满池暗绿发着幽幽的蓝光,不断传来莲的阵阵清香。
少珺满腹心事,离家出走后第一次对自己失望。如果不是这场横祸,她还依偎在父母身旁,或是与子玉同偕连理,哪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如今她孤零零远走他乡,何处是自己立足的地方?一阵自怜转为凄凉,想起李清照的那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此情此景何等相似。
月朦胧,水朦胧,明月荷塘影亦溶,双眸泪蓄空。妾情浓,君情浓,独雁孤飞鸣断弓,路穹烟锁鸿。
一首长相思,眼盈热泪,朦胧了一天月色、满池清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