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马不停蹄,匆匆驰回长安,顾不得休息,直奔父皇宫中欲觐见。
谁知值守的禁卫告诉他:“陛下现不在宫中。陛下一早退朝后携了尹德妃、张婕妤二位贵人,去了裴仆射府中。”
世民不觉皱了皱眉。自进长安城以来,他对父皇这位老友虽表面尚尊重有加,内心里对裴寂的不满却一天甚似一天!
目下群雄并起,天下未定,新生之大唐时刻面临危机,倘若一步棋错,即有可能满盘皆失!而他尚书省(相当于今之国务院)这位副手裴仆射,身居要职,却不理正事,成天变着法儿诱使父皇取乐!
世民奏事时最怕遇到父皇饮酒作乐!他发觉父亲不饮酒时就睿智明断,尚能听得进逆耳忠言;一旦酒意上身,却显得老朽糊涂,不高兴听到任何违背其意之言。
从前在太原,父亲一般只在公余饮酒,绝不会误了正事。自从进了京师,尤其是称帝以来,竟也学起前朝炀帝的样,纵情声色起来。
我大唐方四面受敌,天下苍生尚处水深火热之中,此国乱之际,不思忧患,乐从何来!
这都是裴寂一班宵小的错!只知迎合上意,投机钻营,不思为国分忧,为民谋利。
世民不无忧虑地想着,不明白以父亲之睿智英明,何以偏偏宠信裴寂这样的庸碌之辈。
他一拨马头,转往裴寂的魏公府。
魏公府内,歌舞升平,鼓乐喧天。裴寂为使武德天子从河东危机烦恼中暂时摆脱出来,正大张宴席。张婕妤亲自上阵,领一群舞姬在鼓乐声中翩翩起舞。
李渊一边吃酒,一边观赏着歌舞,却似仍有些心不在焉,对裴寂蹙眉叹道:“唉——!裴老鬼,我如今才知做皇帝原来是这般辛苦!远不如当初和你在太原日子逍遥快活。好不容易,才解决了薛仁果、李轨这两大劲敌,那李密也托天之福,迅速败亡。谁知这刘武周,仗着有突厥人撑腰,如今势力也这般强盛,竟抄了我大唐起兵故地!突厥蛮夷之族,毫无信义可言,想当初我攻下长安之时,好处没少给他们,如今却又在背后以马匹、武器支持刘武周攻掠我大唐之地。我若不夺回汾晋,难免为群雄所笑,名望大损,尚如何再争霸天下?二郎已上疏请命,欲再率军讨伐刘贼,不知我若调其回京征讨河东,能否打败刘武周?二郎每每出征,我何尝不是提心吊胆?现如今他已封了藩王,贵为皇子,听说还是和从前一样,每战必亲冒矢石,犯险冲锋陷阵在一线。二郎从小胆大,弓马之技在诸兄弟中无人能及。可沙场之上,毕竟刀箭无眼。起兵之日我已失五郎,万一二郎有个好歹,让我这做父亲的江山依靠何人?我每念及此,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渊在晋阳起兵之初曾不得不借助突厥之力,并以属国身份向突厥纳贡。前一阵,突厥始必可汗去世,其弟阿史那俟利弗继位,称处罗可汗。之前李渊已派右武侯将军高静,携带金银财宝前往突厥晋献。听说始必可汗逝世消息,李渊急于摆脱突厥控制,便下诏命高静停止前进,财宝暂交当地州政府库存。高静行至丰州时,接到圣命,便将所带财物交丰州总管张长逊。处罗可汗得知此事,大为光火!遂率军南下骚扰。唐丰州总管张长逊为息事宁人,只得让高静携带财宝出塞,作为唐朝廷致送的奠仪。处罗方罢兵,并派使节至唐长安。突厥使节到来后,李渊在长乐门为始必可汗举行哀悼祭礼,并罢朝三日,命文武官员前往突厥使节所住驿馆吊丧,再派内史舍人郑德挺出使突厥,赠帛三万段。
李渊对突厥作出了巨大让步,突厥却还是在背后支持刘武周攻掠大唐之地,怎不令他沮丧!
裴寂却是心无挂碍,暗想:你倒说得好听。什么皇帝不好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若是做皇帝不舒服,你何不跟我换个位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做这右仆射、魏国公,可当真比你那皇帝要舒服。你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乐子,我也一样能享用到。可是你做了皇帝,便无退路。上次薛仁果迫于形势,主动请降,你最后不还是杀了他?倘若反过来,败的不是薛仁果,而是你李渊,只怕你李家父子也一样断无活路!这乱世之中,你除了自己儿子,其他人都觉不可信,又岂肯轻易将兵权委于他人?既如此,却又想不开,担心宝贝儿子遭遇不测,的确也够为难的。我则不然,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就算唐军打了败仗亡了国,哪个皇帝不要用大臣?到时候只要我放聪明点,凭我多年官场修炼出来的“揣摩术”与“厚黑学”造诣,照样可以讨好新主子,逍遥快活,岂不远胜于你?我才无需象你那样多操心!
他心中洋洋自得,口中却说:“陛下何需多虑!陛下洪福齐天,真命天子自有百神庇佑,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那刘武周不过鼠辈暂时跳梁。上天自会保佑陛下,让那刘武周如同李密一样,盛极而衰,不战自亡。陛下不值得为其劳神伤身!”
这几句奉承拍马,着实受用。李渊略感舒畅。
裴寂连忙举杯:“陛下请!”
李渊饮了一杯。回头只见张婕妤冲他灿然一笑,舞步更加凌波飞旋了。
正热闹间,门士传报:“秦王殿下到!”
李渊忙挥了挥手,示意张婕妤与众舞姬退下。
二郎虽才气过人,可才高之人往往秉性傲岸,自己这个爱子也不例外,有时直言进谏竟当众让我这个父皇下不了台面,不似大郎乖巧顺遂己意。若见大敌当前我却在此歌舞娱乐,恐怕又有话说。李渊心中想着。
李世民已疾步进了厅堂。
但见父皇歪着身子,斜倚在胡床之上,已是满脸红晕。面前桌案上陈满酒菜。一旁陪侍的是艳绝后宫的大唐“第一夫人”尹德妃。裴寂也在桌案一侧作陪。
“儿臣参见父皇!”世民低头向父亲行礼道。
李渊道了声“皇儿平身”,裴寂也只得满脸陪笑,起身相迎,请秦王落座。
世民起身又向父亲身旁的尹德妃一揖,算是见礼。尹德妃起身还礼,盈盈道:“二殿下万福!二殿下来此觐见定有要事,妾妃先行告退。”说着向李渊福了一福,退至后堂。
“二郎匆匆赶回,可是为前几日上疏抗击刘武周之事?为父正在考虑。”见世民风尘仆仆赶来,李渊问道。
世民拱手道:“父皇,儿臣此番回京,一来欲再向父皇请缨,讨伐逆贼刘武周;二来……儿臣听闻,有人告发刘文静意欲谋反,此事儿臣万难相信!”
李渊吃了一惊!这孩子远在千里之外,竟在数日之内就知道消息。看来他人虽不在京城,京城之事却也瞒不过他。
李渊道:“确有此事。为父已命裴相与萧相共同审理此案。据裴卿所言,刘文静酒后出言谩骂于朕,已有不轨之心。”
世民见果不出自己所料,定是裴寂从中搬弄是非!他冷冷扫了裴寂一眼,心中暗恨这小人构害忠良。
世民于座上起身道:“父皇,当初在晋阳,是刘文静先定非常之计,再告诉裴仆射的。后又通好突厥,计间李魏,扼守潼关,我军方得以顺利入关。新朝建立,刘文静功不可没。虽有高墌之败,然群雄争势,局势瞬息万变,胜败亦兵家常事。况高墌之役,儿臣为主帅,儿臣实难辞其咎!刘文静对我朝之功,远在其过失之上。且儿臣与刘文静相知甚深,敢以性命担保其绝不会谋反!恳请陛下三思!”
李世民可不怕什么裴寂!他将当初老底全盘托出,指出“刘文静先定非常之计”,意指其首义之功应在裴寂之上。
一旁裴寂被秦王那冷森森的目光逼得一哆嗦!他分明从秦王眼神中,觉出一种彻骨的鄙夷与厌恶!那目光如刀,直插进他心底,令他油然而生无所遁形之感!非但如此,秦王话语之中,也已明显流露出对他裴寂不满情绪。
世民递上写就的奏疏。李渊见爱子千里迢迢而来专为刘文静求情,此刻也意识到刘文静可能只是对职位、待遇不满,并非谋反,便对世民道:“为父知之。皇儿尚未回还西府吧?且回去歇息。这件事朕会慎重处理。”
世民告退,回西宫看望家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