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房客被杀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压制着心底泛起的一丝悸动。
“是的，被杀了。”主人忧愁地说。
“被谁？”
“被他自己。”主人吸了口气，“我们叫来警察，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就是说，他是自 杀。”
“是啊，一开始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我原先以为他是被人谋杀的。因为一般自 杀的人很少用这种惨忍的死法，我是说，他用一把刀，割破颈动脉而死的。”
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过了一会儿，我才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太惨烈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觉得连你的房子都被他毁了。”
“其实吧，他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他估计自己也知道他这种死法，肯定会流出大量的血来，所以在床上，在地上，他扔了很多画画用的宣纸来吸血，你知道的，宣纸，尤其是生宣，是很利于吸干液体的。流出来的血其实只是少量，大部分最后还真就被宣纸吸干了。”
“那也没用，主要是你房子的名声已经坏了。所以房子还是毁了。”
“房子没毁，”杨行健神秘地笑笑，“有人买下了。”
我惊奇道：“买下了？谁买的？”
“他爸。他爸买的，而且不止这一间，连带一排都买了。”
我更觉得疑惑了：“他爸？杨老师，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他爸要是那么有钱，他会连房租都付不起？”
“你糊涂，其实我比你更糊涂，这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杨行健正要往下说，却听外面的钟楼报起时间来。他看了看手机，道：“哎呀，不知不觉，都中午十二点了，肚子一定饿了吧？”
还好，我说，其实已经饿过头了。
“我老婆不在，菜也不做了，就叫点外卖吧，你看怎样？”
“我没意见，只要你把这故事讲完就行。”
他笑了笑，说等会儿边吃饭边讲。我于是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筋骨，他则专心地点起外卖来。
约摸过了四十分钟的样子，外卖送来了，杨行健将它们一一摆在桌上，又开了瓶红酒。我们相对在餐桌上坐下，就开始喝酒吃菜。
你还有兴趣听吗？他问
“当然，我正要催你来着。”
杨行健微微一笑，又开始往下说了……
我看到那房客死了，定了定神就赶紧报了警。警察还没来，现场还没封锁时，我站在那屋子里想，我的生意可能要完了，一堆烂摊子，让我如何收拾。
果不其然，就在这当口，有两个房客就向我透露了可能要退租的意图。
我无奈地点点头，心中升起对小方的愤恨。同时也对他这个人越发好奇起来。
此时，我心中的恐怖有所缓解，就开始环顾起他的房间来。
在房间的书桌上，扔着几幅画，我走近一看，都是嫦娥奔月图，总共有八幅，与那幅送给我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就地思索了片刻，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名堂，却在书桌上方的墙壁上，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信。是的，是他留给我的信，就贴在墙上。
杨先生，他这样写道，您是一个好人，其实我也不坏，但我知道我的死一定给您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请您原谅我吧，我想我爸知道您的情况后，会买下您的房子的，他这个人是绝不会欠人家一丝人情的。
您给我的五百块钱，我要再次表示感谢，但我没有用，就放在抽屉里，请您收好。
别了，杨先生。再次请求您的原谅，我能给你的只有那一幅画了……
我读完信，对他的恨意好像消散了一点。
我打开书桌最中央，通常也是最大的那个抽屉。在一叠崭新的稿纸上，果然放着我给他的五百块钱。
我默默地把钱塞进口袋里，眼睛却停留在抽屉里的一张名片上。我在想这名片会不会是小方的父亲的？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我可以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小方的情况，也省得我跟我老婆替小方出殡了。当然，他爸要是能再赔我点损失费，或者真像小方信中所言，买下这间房子，那就更好了。
我把名片拿在手上读了一遍。知道了上面的人物是本市有名的“方氏集团”的董事长：方孝祥。他开在市中心的金元大酒店，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国际饭店，名气很大。
老天，我除了哭笑不得还能怎样呢？如果名片上写的是：金元大酒店保安部：方孝祥。我倒是十分乐意相信名片上的人，可能跟我的房客有什么关系。
然而不是，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大董事长，这能与我的房客有什么关系？但凡有半点关系，他都不可能欠我房租，半死不活地耗在这儿。
我苦笑着，把名片抓在手上，摆弄来摆弄去。我虽然还没有葛均那样在有钱人面前流汗的习惯，但让我冒然拨通手机，去骚扰一个亿万富翁，说实话我有点手脚发软，底气不足。
但我转念一想，我的房客姓方，这个董事长也姓方，这事情就变得有点意思了。难不成真是什么亲戚？
于是，我按照名片上提供的号码打了过去。
我对方孝祥说，我有这样这样的一个房客（当时并没直接说明他已死亡），在他的房间里偶然发现了阁下的名片，故而想冒昧地询问一下，阁下是否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一边说，一边听到方孝祥在电话那头“嗯、嗯”地应答，以示确定，最后他才从容自若地说道：
“是的，我是他的父亲。”
我当时激动地真是无法形容。难以置信啊，真是难以置信。我记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再问一遍，以确定是不是在做梦，还是我听错了，然而第二次，我还是得到了同样的答复。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杨行健说到这儿，举起酒杯，做干杯状，我也递过我的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所以说啊，老弟，我至今还糊涂呢，”杨行健笑道，“你说让我怎么想得明白呢？父亲是堂堂亿万富翁，儿子缩在我的出租房里，靠卖画度日，还拖欠我那点可怜的房租，你来解释一下吧，反正我是蒙了。”
其实我早就已经蒙了。
我呆呆地看着主人的面孔。假如对面装有镜子的话，我想我能从镜子中看到我那双惶恐的眼睛，和我那浑身僵直，如冰冷的雕像般的身体。
“傻眼了吧，老弟。”杨行健得意道，“这就叫做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哎，听到我说话了吗，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你的房客叫什么名字？”我郑重地问。
“名字？这重要吗？恐怕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姓方啊……哎呀，对了，好像叫方冲啊。”
“我的大学同学，也叫方冲啊，也擅长画画，也长得很清瘦，也跟你这个房客差不多的个性，外柔内刚的，而且他爸也是董事长。这肯定是同一个人啊。”
我费了好大的劲，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那受惊的心却还在“嘭嘭”跳个不停。
“对了，你说的那个大学同学方冲，他的父亲是方氏集团的董事长吗？”杨行健问。
我想了想，道：“是的。不过我直到大学毕业才知道他的父亲是方氏集团的董事长，是大老板。以前从没往这方面想，方冲本人也从不说他的家世，而且从他的生活习惯来看，他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啊，这世界实在是太小了，”杨行健由衷地发了句感叹，又接着道，“你跟他关系怎样，要好吗？”
“挺好的。”我说。我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
“既然是同学，关系又不错，难道你连他死了都不知道？”
我回答道：“他换号码了。而且我跟他虽是同学，但并非室友，确切地说，我们只是住同一楼层。何况他本来就不爱主动联系别人，麻烦别人。他像行云流水，让你感到你抓不住他，猜不透他。”
“这人还够神秘的。”杨行健感叹了一句。而我对于方冲的死亡之谜则更感兴趣了。在我印象中，方冲的相貌虽然文弱，但骨子里其实是个坚强的人。
“我怀疑他不是自 杀。”我很严肃地说。
杨行健吓了一跳，道：“警方都定性了，说是自 杀。”
“他不是会自 杀的那种人。”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怎么，你还想破案啊？”杨行健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我，好像生怕我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破案也不是不可以，警方定性的案子推倒重来的数不胜数，冤假错案也是时有发生，凭什么他们说自 杀，就一定是自 杀？”我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我已经没有食欲，又自顾自地走到杨行健的工作室，对着方冲送给杨行健的那幅“嫦娥奔月”琢磨起来。
“看出什么名堂没有？”杨行健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的身后，小心地问。
“暂时没有，但这是方冲的绝笔，相信没那么简单。”
杨行健不以为然，道：“别多想，我觉得他就是欠我房租，不好意思，所以用画画来补偿。”
“不对，”我坚定地说，“我记得你说过，同样的画方冲一共画了十幅，送给你一幅，自己房间还扔着八幅，如果想用画画补偿欠你的房租，他应该画各种内容，比如花鸟鱼虫，山水侍女什么的，好多送几幅给你。而他却是连画十幅同样内容的画，只送你一幅，另外八幅宁可废弃，扔在桌上，也没送给你。这说明什么？”
杨行健道：“说明他想在临死前，画一幅最好的送给我做纪念吧。”
“还是不对，画的数目对不起来，你说他一共画了十幅‘嫦娥奔月’是吗？”
“那是他自己说的，又说这幅比较好，所以送给我了。”
我一拍大腿道：“一共画了十幅，报废八幅，‘比较好’的送给你，最后一幅，也就是‘最好的’那幅去哪儿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你是他同学，你觉得最好的一幅会送给谁呢？”
我遗憾地回答说不知道，并指出这也是我们需要解开的谜题之一。或许这个人，会跟方冲的死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