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麒麟讲述了许多,从温暖真情到冷漠假意,从青山秀水到荒无之地,但嘴上的描述,始终是缺了色彩。
“真的没有出去的办法吗?”
“吾说了,回到人间,你仍可长存于世。”
“我问的是你,你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麒麟噤了声,时间过去很久,牠才轻语道:“吾将内丹寄予汝身,即可感知到外界一切,但奉献能量的那段时间,内丹不能离吾太久,否则空间无法维系下去。”
“一天也好。”她弯起嘴角,“带你瞅一眼我遇见你的地方。”
在剩下的日子里,麒麟将她描述过的东西都凭心捏造出来,原本稍显空旷的空间越趋丰富。
木屋、床铺、衣裳、桌椅、锅碗,他们不再餐风露宿。虽因麒麟不杀生,她是没吃过荤,但偶尔一碗菌菇汤、一碟小炒菜,总比天天生啃野果好多了。
空间再次产生波动的时刻到来,麒麟又缩成小小一只,从嘴里吐出的丹珠没入她丹田处,这下连身周的光芒也消失不见。
“等我带你看看外界就马上回来。”
麒麟没有动静,她的脑海中却传来声音,“到那洞口去吧,现在它安全了。”
她一跃而下,落入水中的一片黑暗过后,便从湖面冒出头来。
“出来了!”她欣喜不已,“你能看见吗,这里就是我为了躲人藏身的地方。”
回到地面,控制真火丝毫不受影响,烘干身上湿气后,她环绕着这座山走了好一段路。
“这里是琼山,人们经常来这摘果打猎,但总有不想劳动的人会蛰伏在暗处,夺走你辛辛苦苦获得的成果。”
“毫无规矩。”
“可不是嘛,大家都只是各自存活着,弱肉强食,哪有那么多公正平等可言。”
“需要改变。”
她爬上顶峰俯瞰山脚众生,被这百年变化的光景惊了一惊,转而有点闷闷不乐,“只得我一人之力,能左右些什么?”
“吾等神兽各族之间有强有弱,族中亦如此,强者庇佑弱者,弱者服从强者,人族何来区别?”
“你身怀神力,便是人族至尊,由你统领能人异士,再由他们守护悠悠众生,何以不能改变当前局势。”
似乎察觉到她仍是迷糊,脑海中继续传来声音,“修炼内丹为己,炼制外丹为人。人类弱小,无法像兽族一样吐珠释能,渡灵不过是帮助体内气血运转,无论伤、毒,惟草药能解,炼其精华融合成丹,一珠服下,药到病除。”
“所以……只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兴许可以创立门派,让世人免于病痛。”她眼前一亮,又若有所思道,“我们可以引导大家向善,不平可以相助,不对可以纠正,但是称不上统领。”
麒麟不作声,她半响才道:“我只是觉得众生平等,不该说谁应臣服在谁的脚下。”
“人类都如你这般吗?”
“什么!我哪里又不自量力了。”
“……这般善良。”
她笑着起身,掸掸衣服上的泥土,便快步掠下山去。
村中的变化极大,已经没有了百年前的影子,当初放眼望去全是屋子的土地,开辟成条条小路,屋舍乱中有序建在两边,其中甚至有将许多东西摆放出来的人家。
她深觉奇怪,上前两步看得更清楚些,是一些新鲜的猎物、野菜和果子。
身旁渐渐有人靠近,朝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吆喝一声,“老钱,一只山鸡换你一只兔子!”
麒麟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老钱是什么东西?”
“是名字,每个人都有名字的。”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怔了好半天,才嗫嚅道:“啊,对哦,好久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了。我叫乔羽,父母亲说我出生那时,一只雪白的鸟飞进屋里抖落了一根羽毛,他们觉得这是上天的意思,我便因此得名。”
“兽族没有这样子的说法。”
“可以给你取一个啊,就叫麒怎么样?”
“随你喜欢。”
乔羽漫无目的地闲逛,环顾四周,一时间有些伤感,“时过境迁,我连家在哪都找不到了。”
“对不起。”
许是百年相处培养出的默契,她无需询问便知道麒麟在为什么事情抱歉,“这又不怪你,你也不是故意扯我进去的,再说了,我要是没进虚空,早就活不成啦。”
直到天黑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她只好回到琼山寻一处洞穴待着。
“突然觉得人间好陌生。”乔羽拿着木棍挑弄身前刚生成的篝火,“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在这存活的能力。”
“你已经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怎会没有。当年兽族不和酿成大错,人界若重蹈覆辙,便是在破坏而今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平衡。”
她带着麒走了很长一段路,七个昼夜过去,脑海中的那把声音越发无力。
麒麟在人界的时间不多了,她只得快马加鞭赶回河边。
“虚空不是人类该待的地方,你困于囚笼百年了,可本该是自由的。”
“人世非吾所能待之地,往后的日子,你一定要在世间好好活下去。”
脑海中的声音不再,她一头扎进水里,浮浮沉沉,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秀丽的地方。
“走得太干脆了吧,真无情啊……”
乔羽的脸上霎时泪两行。
她循着麒麟说的话,亦遵从内心的想法,下山去寻对药材颇有研究的同道中人。
一番奔波劳碌纵然辛苦,但是值得。八人陆续有来,会于琼山,在她展示出真火并成功炼制出世间首颗丹药后,纷纷心悦诚服,视她为首。
大家平日除了探讨草药的组合,写下一张又一张丹方,便是研究何以能控制普通火源炼丹。
她与八位能者以琼山为据点,创立丹鼎派,大家慕名而来,便是越发多人加入他们的行列。
好些年过去了,她才成家有了子嗣,孩子长大自己也有后代,她无法接受身边人一个个逐渐衰老离她而去,索性隐居起来,只定期送去丹方。
直到连续三年都没收到她的来信,丹鼎派中人觉得事情有异,几乎动员了全山人去寻她,却是无果。
惟有一处破败之地,案上一纸未写完的丹方已经差不多失了笔迹,而屋子里里外外,都有打斗过的痕迹。
庭院的花草都枯萎了,比起无人照料的结果,更像是毒所致。仔细一翻找,乔羽有一本写满了字的随记,曾大篇幅提到过一种东西——窅冥虺。
据载,它便是当年逐出龙族的邪龙,双眼深眍,喜居幽暗,为了逃离天罚,不惜通过分解自身,化成世间毒物,终令自己弱化成蛇身逃脱。
也许是察觉到她身上的血脉非凡,故想要来借她之命恢复力量。
但在遥远险地的一处山洞里,他们发现一直逃不出无形结界的大蛇,倒是与先祖的描述如出一辙。
后世为歌颂乔羽,将她的消失归因得道成仙,而鬼巫族和艮族未出现之前,这天下的名字,便一统称为琼羽仙。
“承蒙神兽厚爱,琼羽仙惟乔家一脉拥有真火,世代相传。”温尔紧紧握住手中扇子,望向乔易棠的目光却柔和至极,“阿棠,你明白了吗?”
“我们自古与鬼巫族关系紧张,除了理念大相径庭,更是觉得他们的开族先辈为寻求邪物的庇护,立族与那方土地。”
“毕竟……我们始终猜测先祖是遭其毒手,才离开了人世。”
乔易棠终于明白两族水火不容的根本原因——从以前到现在,琼羽仙和鬼巫族结的怨,是越来越多。
根植在人们心中的自豪与信仰遭人破坏,定然引起众人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