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K国S市的一家报社当记者。
当时,我们报社的副刊,正在做一个人物访谈专栏,其中一期就是采访S市的工艺美术大师杨行健先生。
就在杨老师的工作室,我发现了那幅诡异的画。
这幅画作表面看起来,画的是“嫦娥奔月”,但接下来的发现就让我感觉古怪了,我当时就冲杨行健惊呼道:“这嫦娥脸上怎么还有颗黑痣啊?”
我虽然不太懂画,但从常识出发,我觉得这画家的处理实在是“大逆不道”,怎么可以在一个女神的脸上画一颗黑痣上去呢?正常人都不会这样画吧?
杨行健似乎看出了我对于这幅画的反感,连忙解释道:“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是搞工艺美术的,这是中国画,肯定不是我的作品。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嫦娥画成这样。”
“他是谁?”我问。
“一个死人。”他答。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所以又问了句“什么意思”?
杨行健说:“就是这个意思啊。一个死人。他已经自杀了,反正警方是这么说的。“
”反正警方是这么说的?听您的口气,似乎对他是不是自杀,有所怀疑啊。“
”其实也没什么好怀疑的,遗书都留下了,就是觉得他的死法太过惨烈,很少有人会选择这样的死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具体讲讲吗?“
杨行健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去客厅吧,那儿有沙发,有茶水,可以慢慢聊。”
我就这样随杨行健来到客厅,在一把沙发上坐下。杨行健烧了壶水,泡上茶,坐在我旁边,接着对我说:
“你知道,我以前搞工艺美术,但也靠出租房屋过日子,在城郊那一带,有好几间平房,装修成单身公寓的式样,对外出租,主要面向当地的打工仔和一些经济不太优越的白领,那幅画就是其中一个租客送给我的,是他自己画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很多年前了,”他说,“他就死在我的出租房里,还是我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尸体。我现在回想起那一天,还寒心呢。从那天起,我的房客都一个接一个地走光了,怕沾上晦气,还是怕鬼魂缠身,谁知道呢?反正我的生意是砸了。我断了一条财路,就干脆一狠心,拼命往艺术上发展了。”
我点点头,接着问:“ 那个房客为什么要送画给你呢?”
“双方都迫不得已啊,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迫不得已?你是说一个人送给你一幅画,是出于‘迫不得已’,而你又‘迫不得已’地收下了这幅画?”
“的确是这样。我这人心肠好啊,”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你知道,租我房子的,大都是外来的打工仔。他们的日子都过得不怎么样,有用不起空调的,有吃不起荤菜的,也有拖欠房租的,但在我看来,都没有这个画画的来得悲惨。”
“他是画画的?外地来的吗?”我饶有兴致地问。
“不,他是本地人,”杨行健顿了顿,接着道,“年纪嘛,他要是活着,估计跟你差不了多少,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我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混成这样?”
“他也是拖欠房租吗?”我问。
“是啊,”杨行健叹了一口气,道:“按照合同,他本该按季度支付的,但他是本地人,是这些租客中,唯一一个可以和我用本地话说话的人,就冲这一点,我对他可以说已经格外宽容了,但我老婆跟我不一样,她耐不住性子,当她听说这画画的小子又拖欠房租时,她发飙了。”
“您夫人今天上哪儿去了,”我四处转动着脑袋,一面问他,“好像屋里就您一个人。”
杨行健帮我添了点茶,告诉我,她的夫人与女儿都出国旅游去了,还要三四天才回来。
“我们不管她了,继续说我们的吧。”
就这样,杨行健一边回忆,一边又接着说下去了。他说他这个人其实脸皮挺薄,当面讨要房租这种事,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去做,但老婆已经为此暴跳如雷,他又不得不从命。
杨行健就这样来到了出租房外,他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偶尔有几声咳嗽。咳嗽时轻时重,他估计是那房客病了,便更想进去看看了,于是,就终于把门敲响了。
屋子里黑黢黢的,一股霉味和着劣制墨汁的臭味扑鼻而来。大白天的,厚厚的窗帘还拉着,这实在有些不像话。
杨行健顺手把窗帘拉开了,问房客大白天为什么要把窗帘拉起来。房客说他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所以光线对他来说是多余的。
杨行健这才注意到,床上被子的一角被掀开着,他猜想房客刚才就是钻在被窝里,为了来开门,才起来的。这个猜想马上被证实了。
“我躺了一天了,”房客开口道,“方才迷迷糊糊的,怕是没听到您敲门的声音。”
“没什么,毕竟如果需要,我还有钥匙。”杨行健看看他。房客显得有点发窘,手脚都不知所措了,他只穿着一件白色但有些发黄的汗衫,和一条把他的瘦骨伶仃的双腿暴露无遗的裤衩。
那房客显然是猜到了杨行健此来的目的,便先开口说道:“抱歉啊,杨先生,没能及时付清房租。但我会想办法的。反正我一有钱,就马上还给您。”
杨行健非常勉强、惨淡地笑了笑。抓了抓发闷的胸口,并掏出一支烟抽上了。
“我不是个欠账不还,不讲信义的人。”那房客又补充说道。他说话时的声音很轻,显得信心不足,以至于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惯于撒谎的人。
杨行健回道:“我没说你是那样的人。但你不是本地人嘛,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房客低下头,不说话了。不时用慌张,又充满歉意的眼神看杨行健几眼。
“你的画又没卖出去吗?”杨行健问。
“没有,”他的脸刷地红了,仿佛感到莫大的耻辱,“那个画廊的老板好像一夜之间对我的画不感兴趣了。”
“哪个画廊的老板?是我给你介绍的那个葛均吗?”
“对,是的。”
“那你就不会找找其他画廊,干嘛在他那一家吊死?”
“是的,杨先生,我正在找。”
“其它工作没兴趣吗?靠卖画能有什么出路。”
“不瞒您说,我最近就试了几份工作,可工作都……都……”
“都不合你的胃口,对吗?”
“不是,是他们嫌我专业不对口,又没技术,也不像……不像是个能干重活的人,所以都……都拒绝了。”
说着,他又低下头去。。
“别说了,”杨行健有点不耐烦,“像现在这种情况,我只能容你住到这个月底。”
杨行健算是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然后便站起身,打算告辞。房客满怀歉意地送杨行健出门,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通还钱啊,诚信啊之类的话,但杨行健终于没有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