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早上九点，凌寒露还在蒙头大睡。枕头边突然连音乐带震动地吵闹起来。
“露露，还没起呐？”听筒里许书屏边呼唤凌寒露，边招呼她家小伙子凑过来，“二宝，提醒你露露阿姨，今天早上要做什么来着？”她小声提示道，“妈妈刚才教你的……”
“做-蛋-糕！”小家伙扯着嗓子奶声奶气配合完，呲溜一下窜走了。
“哦，哦，好……”
凌寒露闭着眼支吾，态度里的敷衍被许书屏立即识破。
“你不会逼着我杀到你家来吧？你就可怜可怜我一个老母亲伺候俩娃……”
“好！这就起！”
凌寒露身子不动，一只脚垂挂到地上，前后左右划动。为了增加画圈儿半径，脚背紧绷，脚趾聚拢，可怎么也蹭不到拖鞋。她想起来，前一晚翻译整理资料直至深夜。洗完澡晕晕乎乎，浴袍都没裹就晃出来，赤条条直接栽到床上。鞋，同为身外之物，自然也就不知所踪。
独居以后，每到周末，凌寒露除参加少量社交活动外，更多时候不得不寄情工作。她不像许书屏那样，有一屋子吃喝拉撒等着操持。也没机会因为领着刚满周岁的二宝学走路累成腰肌劳损。她只能靠伏案工作换来的颈椎增生，去尽量拉近她与俗常快乐的距离。
“洗漱好了吗？”许书屏丝毫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以致于凌寒露被迫将手机带进卫生间免提。
“好啦好啦！”
许姐姐确认露露把早饭吃完，便开始碎碎念来：“不是我说你啊，你就应该多干些人该干的事儿！那什么，食材买了吗？芝士、海盐、低筋面粉、黄油……我昨天吩咐你的！”
“都买啦！”
“这样，你把摄像头开着，我监督你做。教学视频我给你发过去了，我就不信你这么高智商的人这点儿事做不好……生活情趣！知道吗？生活情趣！”
凌寒露按着视频里的步骤，从分离蛋清开始，一直成功进展到了入烤箱。
快到中午时，她把托盘里鲜嫩流油的岩烧芝士蛋糕举到镜头前。
“看着还不错，你有天赋。露露，你赶紧找个人分享吧！”
凌寒露听得出来，许书屏挂断前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手里的长锯齿刀，也是许姐姐嘱咐买的。可是这会儿握着，却怎么也下不去刀。她梳理了从早上九点开始出现在她与许书屏之间的关键词，发现“分享”和“赶紧”最叫她若有所思。
赶紧。许久不曾被人催促着做什么了，尤其在生活琐事上。似乎什么都不足以让她产生直指目标的动力。
原本，看得见的未来，是年轻时的她和那些跟她一样觉得平淡就是沉沦、不拥有传奇人生就是白活的人们最害怕的事。但现在，她在临近中年时中了大招，无比狠毒的一个大招……那些她曾经看轻的平凡世事，如今却成了奢望。
分享。凌寒露脑袋里一番搜索。“配送”范围之内，且彼此关系恰如其分的男女老少搜罗了个遍。她最终锁定了社区中心里的某间清雅小室。尽管她明知道，许书屏所谓的“分享”，并非此意。
2
凌寒露沿社区中心二楼转角楼梯缓步下行。边走边暗自嘀咕，记错啦？下班了都？这才11点过啊？要不就是，现在改周末休息啦？
这时她手里的纸盒还温热着。浓郁的奶香味悠悠窜出，她作为制作者都不禁心驰神往起来。这霸道的香甜气味一路扩张，也吸引了与她相向着攀登而来的那个人。
他两手插兜，目不斜视，极力掩饰嗅觉被刺激之后喉结的滚动。凌寒露手捧第一次尝试就大获成功的得意之作，脚下分毫不敢怠慢。可有时越怕出错错越是主动上门，最后一级台阶居然被她踩空。
责任感驱使下，她即使左膝跪地，而手中的稀世珍宝却未曾损伤半分。本以为压抑住的惊呼声可以让这次意外神鬼不觉。可是身后急速赶来相助的路人，让久已不知脸红为何物的凌寒露两腮绯红。
“我帮您接着！”
年轻的声音伴着衣物洗涤剂洁净的气味围抱过来，“劫”走了甜品盒。凌寒露麻溜儿地站起身来，掸掸膝盖。抬眼看，一个白T少年站得毕恭毕敬。显然，他先于凌寒露认出了对方。
将蛋糕交还给主人，少年清浅地笑笑。但这次他似乎并不打算为了“善举”而过多停留。他的一只脚已经迈上了台阶。
再次见到少年，凌寒露喜出望外。上次饮品店里未能表达的感谢，看来老天也一直惦记着，有意成全。她见少年有上楼的意图，便将所有类似“怎么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的台词欲望先压制下来。她告诉少年，如果是专程来拜访“心灵氧吧”的医生，还是改日吧！
“怎么？”少年不解。
“我看了，人不在。你……你是来咨询？”
“是，想找医生聊聊。”
“哦——咨询的话，这个时间点本来就有些尴尬。你肯定没预约吧？”
“没有。那我下次预约。”
“嗯，回吧！”
两人并行，由楼梯口缓步踱向社区中心外。
三分钟之内，凌寒露了解到，少年租住的房子与她的住处刚好位于社区的东西两头。有个小门进出，上学很方便。另外，有限的接触时间里，他们还就蛋糕的归属问题进行了一番轻柔的推搡。结果是，少年拒收。
凌寒露拗不过，只得作罢。随后各自回家。不过这个气味洁净寡言少语的孩子，竟然毫不生硬地跟着她，一步步与家背道而驰。
凌寒露察觉，走走停停。余光扫过，这少年插兜的两只手和步伐一样乖巧。她故意清两下嗓子，以示提醒。奈何这孩子似乎沉浸在某种思虑里，让她觉得好生亲近又十分难懂。
“喂，小朋友，你不回家吗？”凌寒露终于忍不住发声。
“哦，啊？”少年迟疑片刻，瞬间站定。木然扫视周边看着眼生的绿植和楼群。
“呵呵，家里没别的人？我是说，没人等你吃午饭？”
“没有。哦哦，对不起，我马上回去！”少年转身。
“我不是这个意思！”凌寒露担心词不达意，“你看你都跟我到这儿了，要不去家里坐坐吧！我做的饭一般，能吃，别嫌弃就行！”
少年两手从兜里抽了出来，置于脑后。他表情是惊愕的。自己看不见，但从凌寒露反馈过来的神色判断，一定表现得相当不得体。上门吃饭，这关系里的跳跃，让他感到陌生，同时也颇为好奇。
他摇摇头，但去意并不坚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