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聂郁李的启发,自法兰克福机场下机分别过后,沈彧并没有按原计划回康斯坦茨,而是就近去了聂珩位于弗兰肯的酒庄。
这是她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但在宁静悠远中她不再平和,不再安详,不再想要被埋葬在这片远离纷扰的土地上——终究是她变了。
掏出手机,时隔半个月给同一个邮箱编辑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信息:不劳烦尊架了,我想我是回不到过去了。
然后疲惫地堕入睡眠。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再醒来,天已经黑尽,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人,以及手机提示灯在闪。
拿过手机一看,竟有上百条来自不同联络人的信息涌入,妈妈、表哥、堂兄、沈家的叔叔伯伯、婆婆、聂桑柔、袁鸢,甚至一些只是留有联络方式的高中同学。
不亲近的人在关心,她的个人情况以及婚姻状况是否还好;亲朋好友则是在此基础上,为聂珩辩驳几句,再控诉无良媒体几句;而利益相关者们,则是再在上述的基础上,叠加让她忍耐的安抚或告诫。虽然还不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沈彧基本可以勾勒出聂珩制造了个不小的桃色新闻出来。
她当即搜索了一下,是有记者第二次拍到聂珩和云飞出入同一家医院。豪门阔少和女明星的桃色新闻的市场本来就大,很快便有好事的目击者透露,他们去的是妇产科,记者快速关联不久前的酒店密会,几乎实锤他搞婚外情,有了私生子。
朋友的关怀,沈家人的安抚和劝阻,亲人的帮腔,独独没有骚乱的源头发来的信息,哪怕只是一句问候。
是疲了吗,因为自己的任性胡来?还是觉得没必要辩解,反正他俩也没有正式登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她的心越发乱作一团。
她果然什么都握不住,就像10年前那个脱力的午后,有一部分自己缓缓抽离开来......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用力过猛,而是过于被动。她总是拿捏不住分寸,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搞到灰头土脸!
可那个男人真的很可恶呀!其实她是愿意相信什么都没有的,毕竟妈妈有发信息来说,酒店也好,医院也罢,她都在场。哪怕她在妈妈的心目中只能排在爸爸后头,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都不可能坑自己。显然另有内情,可他为什么不与自己辩解呢?是因为受够了自己,不想勉强自己再装下去了?也不想再修补裂痕了吗?
其实他也不需要修补裂痕,有没有自己,都能得偿所愿!那自己呢?要怎么办?她越想越慌乱,越想越动摇,越想越委屈。但有一件事在脑海中却勾勒得越发清晰,自己就像是一枚鲸藤壶,最好的命运不过是与鲸共死!
她终是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天蒙蒙亮的时候,拨通了手机里那个许久未打的电话,待那头一接通,便道:“聂珩,你还要我吗?”
仅仅只是一周的分别,她又瘦了。
过了海关,看到前来接机的妻子,聂珩便发觉她又憔悴了不少,不仅瘦了,眼睛还有些红肿,看上很没有精神。这样的她让人很想抱抱,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累了吧?”
她问的是这10个小时的飞行旅程呢,还是他们闹了快两个月的矛盾?人精就是人精,可以装成小白兔,但能是小白兔吗?
“习惯了。”既习惯了长时间飞行的疲惫,也习惯了他们之间不和谐的氛围。
沈彧嘟了嘟嘴,不再多说什么。
去往酒庄的一路上都很沉默,聂珩一早便打定主意,但凡沈彧不主动和自己说话,就绝不主动搭理她。而此刻她正纠结着,时不时就蹙个眉,撅撅嘴,将内心的苦恼和动摇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实在不适合谈判,也不适合与人博弈。不过这并不绝对是一件坏事。
抵达酒庄,两人前后脚进入客厅。聂珩刚在沙发上坐下,便被沈彧一把推倒,倒不是他身娇体弱易推倒,而是太突然,也太震惊了——这不应该是他高贵优雅的妻子会做的事!然而她接下来的行动更出格,不仅直接跨坐到自己身上来,更是像水蛇一样缠着自己又亲又蹭。
其实她并不懂得诱惑男人,只是仗着胆大妄为,不过倒是有调教的空间......等等,现在不是荡漾的时候,他晾了她两天,这都琢磨出什么来了?!显然他错估了她的狂放,也低估了她的精明。
聂珩推拒着妻子的“热情”,最后更是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沈彧一惊,蜜眼随即泛起泪光和委屈,“你不想要我?”
想要,但不是一个把身体当砝码,用来讨好、拉拢自己的她。他坐起身子来,“你这是为了哪般?”
沈彧垂眸,没有说话。从聂珩的角度看到的正好是她绵长的睫毛耷拉着的样子,一时心软,便换了一个问题,“这些天,你一直呆在酒庄?”
“嗯,”她点点头,因为眼睛红红的,像极了一只良顺无害的兔子。
“为什么?”
“不行吗?”她的语气硬了起来,是因为他之前的态度不够好,兔子急了,准备咬人?然而上一秒还龇着牙的兔子下一秒却嘟嘟囔囔地,“我丈夫的房子,我不能来吗?”
傲娇的她真的很可爱。聂珩伸手捻开她眼角的泪花,“可你都不愿意待在你丈夫的身边......”
“那是他做错了事!”
“他犯的错和犯错的他,都不能被原谅吗?”
“要看认错态度。”
“他已经很认真地反省过了,无论对你的隐瞒,还是因此造成的伤害和带来的危机。”
“可他为什么不解释呢?”
“因为你正在气头上,并不给他好好说话的机会,而且因为是事实,他也觉得解释就是种掩饰。但他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基于隐瞒编纂出来的谎言。他想让你对他死心塌地,希望你们之间不是仅靠利益维系的脆弱联盟。”
“即便我对你来说毫无价值?”
“感情价值也是一种价值。我知道你会怀疑,因为我有过舍弃感情价值的前科,但,”聂珩叹了口气,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5年前当我从车祸昏迷中醒来,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况后,便一直在思考,聂家的亲情什么时候淡漠如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换来这般下场?但很遗憾,用药的缘故,我整日迷迷糊糊,睡睡醒醒,并没能想明白。没多久,我开始做梦,一个纯白的梦,梦里只有一个声音,用我哥哥的口吻说道:‘我......没事,去看我......弟......弟,我弟弟......’梦醒之后,我只要闭上眼,脑海里便会浮现这句话,以及车祸时的天旋地转。”
他的描述让沈彧不禁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怀疑,“有人在你睡着的时候下了暗示?”
“也许吧!毕竟当年照顾我的医护人员可是相当尽心尽力,不排除是因为内疚格外用心。但在当时,这句话勾起的愧疚抹平了我的疑问,也给了我的疑问一个看似符合逻辑的答案,我并没有太过深究,只想代我哥活下去,哪怕只是作为他的角色。”
没有谁能替谁活着,也没有谁该替谁活着!他的卑微让沈彧心疼,颤抖地握住他的手,然而她的手要比他的凉得多,反倒在从他那里汲取暖意。
“为了彻底与过去的自己断绝,在离开康复中心后,我偷跑来欧洲旅行,然后遇到了你。你动摇了我的坚决,可当我产生了不再在乎那些伤痛,那些愤怒,那些委屈,只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又做了一个梦。与其说那是梦,不如说那是一段被我遗忘了太久的回忆。我哥和大嫂是奉子成婚,并没有感情,车祸前,大哥刚获悉挚爱的讯息,他没有与她重修旧好的意思,但私下与我说过,他想守护好他们,也守护好他们不被聂家的负面影响......如果他在弥留之际有可能说些什么,不可能不为他们打算!想明白这点,一切就都通顺了,我父亲是不会放过我的,车祸以来遭遇的绝情都是他在帮我断情绝爱呢!”
他说得风轻云淡,明明是已知的内容,她却听得很难受。一激动,泪水又开始上涌,不同于之前的委屈,气愤的泪水止都止不住,是更真挚的缘故吧?也因为她深知其真实性,“你是他的儿子呀!”
聂珩从茶几上的抽纸桶里抽出纸巾耐心地给她擦眼泪,“是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可以不知道这一切,但不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谈论的就像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沈彧惊然看向他,黑眸犹如无波的古井一般,她突然意识到,他或许能忍耐,能妥协,能服软,但断不可能丧失思考,丧失自我,丧失初心!他是一个独立的人格,不可能被人操控的强大人格!
“你,想要什么?”
“一个行政结构精简高效的华世,一个科研体系枝繁叶茂的华世,一个能被写进工业历史的华世。”
“聂家呢?”她发誓,她真的有努力不去扫兴,只是这是绕不开的话题。如果聂家成了例外,那么所有的大义泯然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遮羞布,同样是治标不治本的宿命轮回。
“聂家是聂家,我是我。我不想建立所谓的帝国,只想做一个在时代潮流中远洋航行的舵手。”
所以他能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的东西,所以他目前拥有的东西,根本不够。
“这条路太难了~”
“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她摇摇头,“我要帮你更顺畅地走下去。”
“夫人,我这算是被原谅了?”
“嗯,”沈彧吸吸鼻子,猫似地钻入他怀里,“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一切,但......你总不能让我主动出来,说我已经原谅你了吧?”
“是我的错,”聂珩轻笑出声,抬手顺顺她的头发,“我以为你会想要空间。”
可她早就看出他的阴谋了,“才不是,你明明就是在算计我!”
“能一起被原谅吗?”
“不能!也不用,这一次是我自愿被你算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