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樊循声望去,见那人挥手奔来,竟是在济南府遇上的辛赞,忙迎上前去。到得跟前,辛赞上下打量陆无樊,笑问道:“陆兄弟怎这副打扮?我方才瞧了好一阵才认出你来。萧姑娘呢?没与你在一起?”
陆无樊身着乞丐衣衫,若非脸上涂抹的泥土早被海水冲净,辛赞倒认不出他来。他苦笑道:“一言难呐,辛大哥怎会到此?”辛赞道:“那日咱们醉仙楼一别,颇恨挽留不成,怅然久之。后来偶听人说陆兄弟与人约会蓬莱阁,便匆匆赶来,欲共陆兄再饮一杯。然路上耽搁一日,到了蓬莱阁已是人去楼空,索性便四下闲逛。方才瞧见这边火起,想来施救,未想竟在此遇上陆兄弟!”
陆无樊没想到自己一把火却把辛赞引来此处,见他脸上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对他这份情谊,心存感激,不由道:“那日兄弟毅然辞行,有负辛大哥挽留之意,还望勿怪。”辛赞忙摆手道:“诶……哪里的话。陆兄弟救了我等性命,报恩尚且不及,岂有怪罪之理。那日兄弟说有要事在身,眼下是否办妥?若有用得着兄弟之处,但凭吩咐就是。”
他见陆无樊这副打扮,猜想他必是遇上了难事,有意而为,故而有问。可陆无樊知他非是武林中人,救人之事也帮不上忙,正要婉言相谢,却忽想起一事来,忙道:“辛大哥,你……你带了银子没有?兄弟厚颜想借你些银子使使。”
他头回向人开口借钱,自是难为情。辛赞闻言,也无二话,掏出钱囊递给他道:“只带了三十多两,足用么?”陆无樊见他自己一文不留,全数给了自己,足见慷慨,将身上十来两银子一并掏出,转头向吴长老问道:“吴长老,四十余两够叫他们出海的么?”
吴长老望向岸边,粗粗一数,便有二十余艘可乘数十人的大渔船,猜想别的码头,必定也少了,摇头道:“眼下这些渔船停在此处,必是鱼群未到,出海也是收获寥寥。要想叫他们甘心出海,可得给足了银子才行。现今一两银子能换得一贯六七百文钱,可民生艰难,一石米已涨至三、四贯钱,我瞧每条船怎么也得给上三四两银子才行。若再算上近处几个码头,四十两定是不够的。”
听吴长老一算账,陆无樊不由叹道:“那不得需几百两银子?”辛赞在旁虽不知二人意欲何为,可见陆无樊有难处,忙道:“这个好说,陆兄弟和这位老丈不必担心银两之事,你们先行安排,我去去就回。”说着转身便走。
陆无樊听他话中之意是去筹钱,可不及细问,辛赞已走的远了。吴长老问:“陆小友,你这朋友信得过么?那两个辽人已走,想必是回信去了。若他信得过,咱们应立时找那渔民安排出海之事。”陆无樊望着辛赞远去背影,虽二人先前只一面之缘,还是笃定道:“自然。吴长老依计行事就是。”
吴长老点点头,接过银两,便去寻方才遇上的老渔民。那老渔民一见他来,不由道:“真巧了,天叫陈员外的船失了火,真是大快人心,你要做这海上生意眼下正是时候!”吴长老见他“幸灾乐祸”笑道:“老儿不屑与他争,不过倒有桩好买卖要找老哥一起发财。”那渔民方才得了银子,不由问:“还有这等好事?”吴长老道:“正是。我听说鱼群到了东边,我给你三两银子,你替我出海捕鱼七日,回来不管鱼获多少,只能卖给我才行,我按平日八分的价钱收你的鱼,老哥你愿不愿意?”
那渔民从未听过如此买卖,想着若然如此,自己是稳赚不赔,可还是道:“我在海上打了一辈子鱼,什么时候鱼群来,我还不知么?这几日出海,怕也只能打到些小鱼小虾,那你岂不是要赔钱?”吴长老心中赞他是纯朴之人,笑道:“这点我要算不明白,还做什么买卖?你只说应是不应?”
那渔民见他如此,心觉这遭他必赔无疑,说道:“巴不得呢!不过你得先给银子才行……若打不到鱼,你反悔了,我找谁说理去。”吴长老道:“那当然,一条船我亏本,船多了,鱼多了,我怎会亏?!别人三两银子,我给你五两,你去召集左近船长过五丈,愿意做这买卖的渔民齐到你船上,咱们在你船上发银子。”
那渔民一听能多得二两银子,忙道:“使得,使得。”吴长老又叮嘱道:“这事一定要悄悄去办,若叫别人知道了,抢了我的生意,那我可不干。”那渔民连连称是,心中却道:“也只有你才能干出这事来。”而后领命而去。
在吴长老与陆无樊等那渔民报信之时,却见辛赞背负一个蓝布包袱,匆匆而归。他将包袱交给陆无樊,笑道:“陆兄弟,三百五十两在此,我方才听说什么三四两的一条船,便都给你换成碎银子。”陆无樊捧着沉甸甸的包袱,一时不知如何相谢,正想说自己日后想法还上,辛赞不等他开口便道:“还有何事我能帮上忙?”
得此助力,陆无樊怎好意思再要他做什么,辛赞笑道:“哪也好,二位先办正事,我留了几两银子,晚间咱们三人好好喝上一场。”吴长老听说有酒喝,立时大喜,笑道:“辛公子爽快,我们这就抓紧办事。”而后拉着陆无樊找到几个丐帮弟子,分了些银子,叫他们去别的码头依计行事。交代妥当,便前去那老渔民的船上。
二人在船上枯等,陆无樊不觉道:“也不知辛大哥怎么筹来的钱?”吴长老道:“你没见他先前腰间挂着一块古玉,这会儿却不见了么?”陆无樊这才知他是去质库抵押换来的银两。未时,那老渔民便邀请了二十余人来到船上。吴长老又照先前一般做了出好戏,后按船给了银子。申时未过,二十余艘大渔船便陆续扬帆出海。
日落后之后,丐帮弟子回报,各码头停的大船均已出海,凌府中也无异动,二人这才放了心。找到辛赞,要将剩下的数十两银子归还,辛赞怎么也不收,反拉着二人来到一间酒楼。
虽余事未了,可眼下各派中人暂无大碍,陆无樊心宁片刻,也能喝上几杯,相谢之余,也将此事缘由告知辛赞。而辛赞听说此中竟由“马植一事”而起,不由愣住当下。陆无樊见状问道:“辛大哥,怎么发呆?”辛赞叹道:“我原以为圣上只顾书画享乐,想不到竟能秉承祖宗遗志,要取燕云之地!”陆无樊道:“辛大哥也认为联合金人攻辽之事是真?”吴长老仰头灌了杯酒却道:“我瞧是子虚乌有!徽宗这小子若真想取燕云,怎会不整军备战,反而劳民伤财,举半壁江山之力,为他自己修什么鸟园子?搞得天下民不聊生的!”
辛赞摇摇头道:“神宗留有遗训,取燕地者可封王,童贯这等好大喜功之徒岂能错此良机?势必从旁鼓动,此事未必是子虚乌有!”缓了缓又道:“只是澶渊之盟后咱们大宋忘战去兵,武备废弛,也只西军可用,纵有此心,却不知有无此力啊?!”说罢也仰头干了一杯。陆无樊为他斟满酒,问道:“辛大哥是说不应联合女真攻辽?”
辛赞晃着酒杯,悠悠道:“大宋与辽国虽有一纸盟约,可维持两国百年和平的,只是因谁都无力吞下谁。兄弟你想,若金人灭能掉辽国,便说明金人军力强过宋辽两国。若他日金国吞了辽地,与咱们大宋接壤,瞧见咱们这繁华世界,难保他们不起南下之心。若咱们无燕云屏障,如何抵挡的了?!”陆无樊回想起自己北上所见,燕山以南尽是千里平原,实是易攻难守,不由点点头。
辛赞又道:“只是不知辽金争锋,到底鹿死谁手!咱们与金国夹攻辽国,若金人势大,咱们趁机取了燕云之地,加强武备,巩固边防,自然最好。可若辽人取胜,势必与咱们大宋生嫌。如助辽灭金,维持宋辽现状,虽能保一时太平,却也非长久之计。辽经金人之乱,若他日出了个励精图治的帝王,或治世能臣,形势一变,当年那纸盟约,只怕也成废纸一张了。” 陆无樊从未想过这许多,此时闻言,才觉此次辽人之祸,并非单是武林恩怨这般简单。吴长老举杯说道:“看来不论是联合金人攻辽,还是助辽灭金,都是难事啊!”
辛赞喝一杯,说道:“以我大宋幅员之阔,生民之众,若乃九州一志,四海一心,上下皆为国谋,咱们何用联合金人?!又何用相助辽人?!只是……唉……”话到一半,长叹一声,抱起酒坛,仰头往口中灌去。陆无樊、吴长老见他慨然之状,不由举酒以对。
三人直喝到酒楼打烊,犹意犹未尽,拎着了两坛酒,吴长老亦灌满了自己那个大红皮酒葫芦,三人来到海边,不分长幼,并躺在沙滩上。难得片刻清闲,闲言三两语,浊酒笑谈间,海上清辉遍散一片。 陆无樊望着眼前沧海明月,记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句诗来,便想到千里之外的丁虎。回味着辛赞酒楼之言,心觉 若大宋助辽伐金,自己如何还能与丁虎再见?若联金伐辽,与萧冰婵又该何去何从?!风拂乱发,不由端起酒坛。
酒酣兴起时,忽吴长老问道:“陆小友,你先前解毒之事,叫老夫好生奇怪。给你下毒之人,到底何许人也?他有本事给你下毒,想必也是用毒高手,他有没有办法对付辽人的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