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方城奔走在街道上,左臂隐隐作痛,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那掌柜临死时的痛苦模样,心道:“他应当比我还要痛苦百倍吧!”仅一念间,便猛然摇了摇头,心道:“他的痛苦与我何干?反正死的是他,痛苦的是他。”
正在这时,一声巨钟轰鸣,施慧立于道旁,道:“左施主,此番杀人感觉如何?”
左方城心头厌烦,道:“臭和尚,你有完没完?我可是个杀手,这些年来杀了何止千人,早已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又能有何感觉?”
施慧道:“杀人时你的手臂可曾感到疼痛?”
左方城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稍稍一疼,却转笑道:“我杀别人,我又怎会疼痛?”
施慧道:“你现在还没有感觉,是因为你的心里尚未有怜悯之心。贫僧相信,终有一日,怜悯之心会在你的心底倏然而生。”
左方城像是听了这个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不住笑着,仰头大笑着,笑得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着。
笑声中,左方城眼角余光忽见和尚不知何时竟已走了,心道甚好,轻身而起,朝着住处去了。
天色未明之时,佛钟已然响起,随之经语阵阵。
左方城在入睡之前早已塞住双耳,怎奈钟声震耳,还是给生生震醒。
他疾步冲入院里,昂首对着屋上道:“和尚,你到底想要怎样?”
施慧慈眉善目,微笑着道:“左施主,早啊!”
左方城无奈,应道:“早,委实早得很哪!看看这天,都还没亮呢!”
施慧微微一笑,甚是和蔼,道:“每日先醒于众生,有助修行。”顿了一下,又道:“左施主,可愿放下屠刀?”
左方城听言,立时不耐烦地叫道:“够了!放你奶奶的屠刀!我连刀都没有,怎么放下?”
施慧摇头叹道:“手上无刀,可心中那把屠刀呢?”
左方城一阵苦笑,道:“我是个杀手,杀的人不计其数,又如何放下?早已迟了!”
施慧连忙道:“不迟啊!左施主,你虽手上沾满鲜血,但若现在回头,放下杀戮,便是最早之时!若是一再执迷不悟,那便真的为时晚矣!”
左方城心中莫名烦乱,一摆手道:“不要再说了!”言罢,纵入屋里,“哐”的一声紧闭房门。
施慧朗声道:“左施主一日不放下屠刀,贫僧便一日不离。”言后,他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闭目诵经。
夜晚,一处黑暗的房屋里,忽地一声短促的吹气声,一女子持着火折子引燃了油灯。灯火缓缓亮起,映亮了整间屋子。
此女身着黄衫,身姿窈窕,年轻貌美。她轻手取过一张信笺,拿了笔,写起字来。灯火昏黄,映在她的脸上却成了潮红。她的嘴角挂着笑意,眼波如水望着字里,心底温柔泛起眉目,跃然纸上。
她全然没有发觉,早有一人已然伫立在她的身后。
来人一身黑衣,身材矮小,尖嘴猴腮,模样颇为丑陋,不是左方城又会是何人?
他见这女子满脸温柔,不禁看了看信笺,只见其上开头写着“冯郎”二字,知晓了原来这信竟是写给情郎的。
左方城突然道:“不要写了!”
女子“啊”的一声惊叫,摔倒在地。
她转过身来,脸色已然煞白,慌道:“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左方城见她花容失色,没有立即出手。他说道:“小美人儿长的不错,实在可惜了!”言后摇了摇头。
女子惊惶爬起,拿过信笺,道:“你为何闯入我的家中?我还要写信,请你离开!”
左方城狞笑道:“写信?不用白费力气,你的情郎看不到了!”
女子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左方城道:“有人买你性命,你已经活不成了。”
女子大喊救命,刚喊一声,喉咙便已断了,再也喊不出了。
她倒在地下,手里依然紧紧拿着信笺,放在怀里,幽幽叹息,缓缓闭眼。
左方城抬脚离去,走至门外,不禁转身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脖颈处仅两寸伤口,便没了性命,不觉心道:“生命竟这般脆弱吗?方才温柔如许,念着情郎,幸福满怀,这一刻却……”
左方城走后,邻家墙头有一妇人忽然探出头来,朝着内堂看去,见那女子倒在地下一动不动,心中大畅。
萧家有女,不足二十,才貌出众,人称萧女。其邻杜姬,颇有美貌,已为人妇,见冯家公子冯源才貌不凡,有意勾搭,奈何冯源看中萧女,她嫉妒心生,遂起了杀心。
左方城归途心境不定,此前从未有过。
这时,他见和尚迎面走来,问道:“老和尚,你若真想阻止我杀戮,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施慧单掌立于胸前,肃然道:“阿弥陀佛!你罪孽深重,杀人无数,即便杀了你也只是一命偿一命,而死的那万千人命,你又如何偿得?”
施慧见他若有所思,接着道:“若你能弃恶从善,多行善事,或可弥补你犯下的滔天罪过!”
左方城待要说话,但见和尚已经不见踪影,便不再多想,纵身回了。
施慧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再去管左方城。
这时,他正举着巨钟在民舍屋顶腾身疾跃,似是在追踪着什么。
他在一处顿住身形,观察周边,未见异样。接着,他纵身跃上古树,居高临下,借着月光环视四周。
只听巷子里一声惨叫,施慧纵身跃下,见一黑衣人抓着一人头颅似在吸食。他怒声喝道:“住手!你是何人?怎会有如此阴毒的功法?”
转瞬间,被吸食之人已成了骷髅。黑衣人一甩手,那骷髅碎了一地。
黑衣人看向施慧,眼里精光泛起,身形闪去,直逼施慧。施慧一惊,右手变掌与黑衣人掌心相对,“砰”的一声大响,二人均是连退数步。
施慧右手连忙上举,稳住“嗡嗡”作响的巨钟。月光之下,他的面色似乎白了一分。
施慧对着黑衣人道:“这位施主内力惊人,绝非无名之辈,为何不敢真面示人?”
黑衣人道:“你的武功自然是极高的,不过并非我的对手。但是,若要抽身逃命,我倒是拦不住的。”
施慧闭目道:“阿弥陀佛!贫僧游历世间二十载,本为除恶扬善,又怎能因罪恶势大而求苟全呢?”
黑衣人道:“既如此,那我只好成全你了。”
他摘下黑纱,圆月之下,眉目清晰可见。
施慧一见,惊道:“是你!”
黑衣人道:“施慧大师,别来无恙!”
施慧抬手轻轻抚摸着佛钟,忽地猛一甩手,巨钟“翁”的一声腾起,高高挂在了树梢。
施慧双手合十,闭目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