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过去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萦绕:
“是时候了么?是时候了么?”
直到今天晚上坐在电脑前看完最后一集THE LAST DANCE,关掉播放器。
窗外似乎有小雨,微风轻轻吹了进来,慵懒的猫在脚边睡着。世界忽然安静。
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是时候了。”
于是我坐下来,关掉所有的灯,开始打字。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无法形容。
21日凌晨1点40分,看了看自己手中一捧捧暗红色的鲜血,我知道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她仍在继续呕吐中,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只能麻木不仁的不停更换纸巾。
纯白的卫生纸瞬间被染成通红,迅速扔掉,再拿几张,擦干她嘴边和脸上的鲜血,虽然我知道这无济于事,我知道几秒后胃底破碎血管里的血液会再次从她的口中喷出,可我还是依然将她擦干净,就算只有几秒的清洁也是好的,她喜欢干净。
“放心,不会弄脏的,我会给你擦干净的。”
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的喃喃自语,持续一个多小时的吐血早已让她精疲力尽。
“我不行了。”她摇摇头:“真的不行了。”又摇了摇头。
然后又吐出一口鲜血。
“加油。”我轻轻得在她耳边说。
这句“加油”是我和她之间的默契。十多年的病史,我和她总会用这样一句简单的词语来鼓励彼此。以往她听到这句话总会朝上伸出她的拳头,附和着我笑着说出一句“加油”,可今天我知道她再也没有这样的气力了。
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异常苍白,神智却很清醒。
“太难受了。”她看着我。
眼中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我只能朝天上扬了扬头。然后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勇敢一点,别害怕。有我在。”
她露出笑容:“我没什么好害怕的。”
我也笑了笑:“嗯,我们一起面对。”
话音刚落,她嘴里又吐一口鲜血。染红了我的右手。
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庞,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右手。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凉。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她眼中饱满泪水,却没有一滴掉落下来。
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这几秒的对视是最后的告别。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我看了看左边仪器里显示持续下滑的心率,轻轻拿起她的右手,试探她的脉搏。
“1、2、3...”我看着她,心中默数着,数到5时,脉搏停止了。
那是我和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五秒钟。
她与我相伴35年,他与我相伴了16年,现在他和她终于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相伴了。
这样也好,毕竟这个操蛋的世界不值得她继续停留。
她和我都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点。会有一个没有病痛没有牵挂没有原罪的天堂在等着她。
睁开眼,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听到了旁边传来的哭声。
我站了起来,开始给她擦拭身体,她睡得很安详,脸上并没有一丝痛苦残留的味道。
我再次亲吻她的额头,整理她的头发,和亲戚们一起给她穿上了她早给自己准备好的寿衣。
咱们到最后也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不是么?
凌晨四点,开往殡仪馆的车上。
我坐在前排,她躺在后车。我们都很安静。这是属于我们的最后旅程。
初夏的夜风微凉,路上一片漆黑,司机大声咒骂着早些时候被交警罚款的经历。我神情呆滞,麻木不仁。
她现在或许已经见到他了吧。那个承诺要保护她一辈子的男人。
他走后留下的家在20年后终于终结。
我也终于成为了孤人。
这样也好。
自他走后,每个夜晚我都在担心,担心她会和他一样突然离开。
这个20年前他留给我的后遗症今天终于被彻底治愈。
我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不用在每次分别时担心是最后一面,不用再仔细保存她给我买的东西,不用在每一次深夜心悸时担心她的身体,不用担心午夜时分响起的电话。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十年前,一个傍晚,火车站。她执意要来送我上车。
我排在队伍的中间,她站在我的旁边。
“妈,你帮我排下队,我去买个东西。”
“这个时候你还买什么?”她有点诧异。
我尴尬的笑了笑:“买个打火机。”
“你还在抽烟?”她一脸的担忧:“不是早给你说了要戒了么?”
“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她有点急了:“都给你说多少次了。”
我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好啦好啦,我答应你,这次回去就戒了。我不买了成不成。”
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人却朝后走去。
“你去哪?”我问她。
她回头没好气的回了我一句:“你别动,我去给你买。”
我看着小个子的她费劲穿过人群,走到候车厅门口,稍犹豫了下,朝左边走去。
不多会,她小跑着回来,问了问旁边坐着抽烟的人,然后又朝右边跑去。
两分钟后,她气喘吁吁来到我身边,把东西递给我。
我看了看,是一个一块钱的印着米老鼠图案的打火机。
“少抽点。”她看着我,一脸担心。
开始检票,队伍朝前涌动,我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发现小小的她已经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看不见她,我的眼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十年过去,米老鼠打火机仍然珍藏在我的抽屉里。
却再也打不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