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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露的休息室在外语学院办公2号楼。与图书馆仅隔一条宽约五米的小道。如无特殊安排，每个工作日下班前她都会登临期刊阅览室。“丧偶”之后尤其规律。
这里不仅适合钻研业务，还利于她冥想。
她喜欢的那张桌子，若非雨天，都能占到夕照的光。她背对残阳，闭目静心。不过有时也会被打扰。
管理员许书屏比凌寒露大几岁。育有一子一女。乐天开朗，喜好研究并实践美容养颜秘方。她平常与凌寒露并无多少交集。借阅书刊时基本只是点头一笑。不过近一年来，她成了凌寒露在外院的唯一“朋友”。说闺蜜也不为过。
许书屏是在那声“枪响”之后主动接近凌寒露的。当时整个外院盛行着一种说法，凌寒露作为妻子不称职，老公才出去搞事情。她是自己把自己作成了寡妇。
对于风言风语，凌寒露只觉得好笑。放眼外语学院，每天衣着光鲜口若悬河之辈，有几个不是留洋高知？可悲的是，他们额头上缠的裹脚布一天都没有松下来过。
在中伤面前，理智能帮上忙，但做不到绝对。内心愤懑是免不了的。凌寒露本来话就不多，疏离感逼着她培养出更多适合独自完成的活动。包括泡图书馆。她也因此与管理员熟识起来。
许书屏煲得一手好汤。她的养生小煮锅里总是各种美容食材拼命翻滚。小办公室就她一个人，若非迎接检查要临时做掩饰处理，平时这里简直就是她的后院和厨房。
她是凭借军嫂身份进的外院图书馆。夫家在军政界享有一定人脉，娘家背景也不俗。教师阅览室工作相对闲散舒适，上班时间家中又有小保姆补位。如此一来，几无后顾之忧，乐得逍遥自在。
人一快乐如意，就容易变得善良。有几次她一边用小勺喂自己养颜羹，一边瞟夕阳下独坐窗前的凌寒露。越看越觉得这女人命苦。头发梢、手指尖，都挂着苦相。红颜薄命。几回她看得入了心，以致于碗里的红枣都失了甜味。
许书屏并不是绝对站在那些流言的对立面。甚至于，她曾经不无害臊地想像过，如凌寒露这样漂亮又有学识的女人，是哪方面不能满足丈夫，把他逼到外头去割小姑娘屁股？
想想自己儿女绕膝，婚姻美满。她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冲动，或者说使命感。她想施与关怀。
“来，喝一碗垫垫肚子。里边内容丰富，可以当晚饭，来！”许书屏涂着珠光甲油的手将白瓷小盅轻轻搁到凌寒露面前。
凌寒露因为太过专注，还是被惊到了。她抬眼望了望许书屏的笑颜，再低头看看琥珀色液面上浮动的虫草，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心头确有一热，这热量足以使笑意涌入眼底。
“谢，谢谢！我，其实不饿的。”
“不要跟我客气，来，汤很补的。女人嘛，要对自己好！”许书屏又将小盅往前推了推。
“好。”
晚八点，许书屏和凌寒露一起离开图书馆。途中，她叮嘱“露露”，八点后不要进食，免得发胖。以后她煲汤多放一份食材。
许书屏言出必行。她将起初的一时脑热践行成了与“露露”长久的友谊。对凌寒露而言，许书屏的出现是她与父亲之间亲情以外最触手可及的人间真情。她没有奢望更多。她在三十四岁的年纪已经做好了安静走完一生的准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有人会用一巴掌替她掀起波澜。
2
凌寒露卸去了遮瑕膏。左脸上的淡红色指印跳脱出来。三天了。
三天前的六一儿童节，凌寒露在童装展示窗外遭袭。而后又被个孩子“救”走。这在她看来，稍加脑洞完全可以写成个小说了。成人童话，生死虐恋，绝地复仇，叛逆成长，宫廷穿越……想写成什么样都行。可是凌寒露最不希望发生在她身上的，就是戏剧性。
毕竟，她的前半辈子已经不缺那些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呢？她所知的唯一信息就是，少年大一在读。
呵呵，那个孩子……凌寒露默默念叨两声，竟然顺利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洗漱时，凌寒露又凑近瞧了瞧左脸。觉得印痕淡化，几乎用不着遮瑕。她轻松出门时完全预料不到，自己将又一次成为小范围话题中心。
外院的梧桐大道又长又直。但奇就奇在，它开辟在一段坡路上。所以每次前往教学地点或是返回办公大楼一路奔走时，都会经历体能和平衡的双重训练。但这一天，这段路途显然比平时更加险峻。
三个女生在凌寒露前方“攀爬”着。令她们顾不得轻喘还要坚持讨论的，是手机里一则贴吧小视频。
“超人挺帅的。”
“什么超人，没脑子吧！救那种人……”
“哪种人？凌老师挺好的，她的西方文学史讲得太赞了！我女神！”
“得了吧你！人家认贼作父，你这叫啥？反正，我现在就觉得她天使容貌，蛇蝎心肠……”
“我觉得她没错啊，你们想啊，那孩子要是生下来，就是个杀人犯的后代，一辈子很惨的。”
“好像也是哦……不过，你们发现没有，她那种脸型，气质，一开始看觉得清心寡欲挺仙的，现在想想其实就是绿茶，哈哈……”
“我看你们这么大意见，主要是因为那帅哥抱的不是你肩膀吧？嫉妒使人歇斯底里！”
“少说风凉话，第一个犯花痴的不是你吗？”
“好吧，我承认！对了，我看评论区有人说，帅哥身份被扒出来了。”
“网络太强大了吧！帽檐压那么低都能认出来？”
“说是隔壁经管学院的，应该是大一。”
“是吗？叫什么？”
“没有指名道姓，键盘侠也得有操守好吧？”
“哦，可惜了。”
“可惜什么？据说人家有女朋友。有人看到他骑车带过一个女孩儿。死心了吧？”
“不能理解啊，你们觉得，他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做，是为了出名吗？”
“那能出什么名？就在外院校园贴吧里闹腾几天，话题性又不够。你们看现在激起什么水花儿来了没有？没有啊。不过，要是那个杀人犯被曝并无生育能力，这件事就有看点了。”
“什么看点？”
“唉，你怎么敏感度那么低呢？”
“想想看，老公没有生育能力，胎儿哪来的？还不是外头弄的。那么这个冲出来救美的男生身份不就更有嚼头啦？”
“哈哈，对哦对哦！这个故事走向就好玩啦！”
“唉哟，你们就胡扯吧！”
“哈哈哈……”
“呵呵——”凌寒露轻叹一声，并刻意放缓了步子。她觉得以守法公民标准来衡量，她自然并未大奸大恶。但从为人师的高度来看，“学高”尚可，“身正”可就见仁见智了。所以，又何来底气去阻碍她们畅所欲言呢？
她另择小径，从旁绕行。
两小时后。凌寒露下课。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急着将脑袋放空，而是回味起那几个女生的话。
“那是个怎样的孩子啊？经管学院，大一……”返回办公楼的路上，她特地慢行。这样便于在屋外高高亮亮的天地间，把事情往开阔处想。
大概是，从小听着扶弱济困、见义勇为的故事长大的吧？家教良好，且不死板。知道辩证看待善恶。不盲从，不偏听偏信……总之，是个成功教育的产物，是个好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