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真是毒辣,晒得小溪的水流都慢吞吞地留着。而此刻,溪流岸边横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一个是个子不高的少年模样,浑身血污,仰面平躺着,正是李不为了。不为的双手相交捂在腹部,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而另一个自然是虎精了,虎精虽然没有在交战中受伤,不过跌入黄河口被骇浪冲了不知多久也够他受的了。只见他率先醒来,颤巍巍地爬起身,踉踉跄跄走到不为身前。
“好个怪小子,连昏了姿势都这么怪”说着俯身蹲下,却发现自己已经支撑不住蹲的姿势了。只好缓缓跪下,伸出两指放在不为鼻孔处,发现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吸气却不见呼气。
“看来怪小子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活不了多久了”
虎怪不知道的是,不为从小呼气,吸气就异于常人。呼吸始终都是平稳悠长,稳到你可能觉得他快没气了,而且是吸多呼少。至于不为奇怪的姿势,他每天晚上睡觉都是这样的。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只要闭上眼睛,双手捂在肚脐上,再按照自己的方法呼吸,腹部就会生起一股暖意。之后这暖流便会流向全身,舒爽极了。
虎怪此刻终于大仇得报,却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神情,反而像丢了魂一样瘫坐在了地上。听说执念太深的人历经种种达到目的后,可能会觉得生活瞬间失去了意义。记得外国有一个幼年失去双亲的登山爱好者,在将愿望清单上的所有高峰攀登完后,选择了开枪自杀。
“想我王彪忍辱负重,苟且半生才修得些许道行。得以被百兽拥护为王。”虎怪自言自语起来。
“我虽占山为王,却从不妄杀无辜,只劫富人钱财用来买吃食用品并不害命。也许是上天感念我一心向善,让我老来得子。”说到这目光温柔,嘴角露出了笑容。
“我儿天赋异禀,只用了二十多年便已初具人形。随后也自立山头装成土匪模样,只是年少贪玩,又好人间华服美食。所以无论贫富,看到身上有值钱的东西便抢来以供自己享乐。”
“不成想四年前遇到你这怪物,将我儿打死…”说着便哽咽起来。
“我一心复仇,杀红了眼。屠了你全村,害死你娘,现在你也死了。我虽大仇得报,却也犯下滔天罪过。余生就让我于深山老林孤独终老吧!”说完长舒一口气,吃力的站了起来。
“怪小子,你年纪虽小,却是条硬汉。亲手把你埋了也算赎些罪过。”说着便俯身去拉不为的尸体。
就在这时,不为猛的睁开双眼,一把抓住了王彪的手。
王彪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从那小子的满是活力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状态好时尚且不敌,现在的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很快的王彪并没有那么恐慌了,反而逐渐释然。
“怪小子,杀了我吧。死,对我这罪人来说也是一种解脱。”王彪闭上眼睛对不为说道。
“簪子给我”
不为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望着王彪。
“什么?哦,那个簪子”
王彪先是疑惑,随后想起来那天不为娘赔他的簪子,正是靠着这个簪子他才很快找到不为家,才…
王彪麻利地掏出怀中的簪子,双手递给不为,并正色问道
“难道你…你不杀我吗?”
不为望向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一刻突然变得如此安静,耳能所闻,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而眼中所见只有面色平静如水的少年。
“你刚才自言自语,我都听到了。”半晌,不为终于开口说话。
“我娘说的没错,万物生灵皆有善心,更何况修得人形的精怪。四年前,我发狂打死了你儿子。四年后,你屠我全村害死我娘。虽是血海深仇,却也因我而起。我娘也说了,叫我不要报仇。况且你本心不坏,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想来,我娘也是不希望我为了报仇而犯下罪行,生出新的仇怨吧。你刚才不是还想埋我呢吗。”
“你,就这么放过我了?”
王彪难以置信,活了一百多年从未见到如此善良如此心性的人,别说是人,这么善良的野兽精怪也是没有的。而且,怪小子现在杀死自己而易举。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王彪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性的光辉普照,此般举动,即便是被顶礼膜拜的神仙受人香火的诸佛也未必做得到吧。
王彪一时间失了神,不为接过簪子,尖端向外,朝着王彪的一只眼睛狠狠挥去
“啊~”
王彪一声惨叫,手紧紧地捂着鲜血直流的眼睛。透过手掌空隙,可以看到伤口从额头一直蔓延到脸颊,深可见骨,这只眼睛铁定瞎了。
“那只眼睛不想瞎的话就快滚!”不为含着泪怒喝道。自从醒来胸膛中似有天雷滚滚,波涛翻涌,只是强忍着不表现在脸上。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王彪捂着流血的眼睛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深山之中。不为扭过头不去看王彪,任凭滚烫的泪珠流淌过脸颊。不为刚刚面对着王彪时,心里早已闪过无数次要杀他的念想。但听了王彪的自言自语,又想起母亲生前行事的风格和临死前的话,品性中与生俱来的本就比常人多的纯良之心苏醒,最终战胜了自己的杀心。
“换做是母亲,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吧。”不为心想。随后擦干眼泪,又起身将染了血的簪子借着水流洗净,在已经破烂的袖子上仔细蹭了蹭,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
天高地迥,宇宙无穷,自己却已孑然一身。知道了自己眼睛有时看到的和会别人不一样并不是幻觉以后,自己也就没必要窝在一个偏僻地方不怎么见人了。虽然还没搞清楚发狂是怎么回事,好在发狂的频率不高。母亲临死前说让我好好活下去,那就好好地活,顺便好好看看这个了解不多的世界吧。
于是不为开始沿着溪流缓缓行进,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