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进车间,就撞上林大妙等待的眼神,没等我止住步,180公分将近250斤的庞大身躯拔地而起,两只奶 子因为巨大的惯性力量从奶兜儿里甩出来,差点砸在自己脸上。
又怎么了。我连忙喊住林大妙,示意她不用跑过来。
她仍旧没有听我的,甩着奶 子并一身的肥肉跑到我面前,喘着粗气说,这回儿是俺爹,从脚手架上跌下来了,送医院了,八成没气了。
那快走吧。我侧过身,并后退两步,给她让开路。
哦。大妙两腿之间看不到缝隙,跑起来却并不慢,眼看着出了工厂大门。
转眼又咿咿呀呀地回来了,跑到自己的座位,拿了包,从我身边经过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我点点头。听见她扯着嗓子喊,领导,你得给俺算工伤啊。
有人笑了,我也想笑,可觉得人家老父亲快没气了,便忍住没笑,并摆手制止笑的人。
过了两天,大妙回来了,笑哈哈地和周边的人插科打诨,时不时旁若无人地从两只奶 子中间掏出一把汗甩在地上,时值初春,温度不过十度,她便穿上了短袖衫,稍一干活,后背前胸湿成一片。
你爸出院啦。我试探着问。
死了,大妙还没抹去方才和别人说笑时遗留下的笑容。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还没火化,老板给了30万,俺哥说少了,想把俺爹背工地上去,讨个说法。大妙接着说,俺娘说,你不可能给俺算工伤,俺就先回来了。
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就点点头。迈出两步,琢磨了一下。听旁边有人说,大妙,发财了呀,你爹挣一辈子也挣不到30万啊。
就是,还嫌少,我看30万,够大方了,一六十多的老头值那么多钱吗。
俺觉得也不少,只是俺哥不同意,听说那老板有的是钱。
那也不行吧,我劝你快收手吧,万一人家30万也不给了,看你哭去吧。
别说那么多了,现在大妙可是我们厂最有钱的人了,大妙,是不是该请客庆祝一下。
我连忙咳两声,这像什么话,不过大妙只有一个哥哥,加上老娘,三家平分,她到是能拿10万,打二十年工也未必挣那么多。
正说着,大妙的男人来了,笑嘻嘻的一张脸,手里提着一盒饭。
吆,大厨来了,不多见啊。有人起哄。
来就来呗,还带着饭,这是赔礼啊还是道歉啊。
总有那么些人不嫌事大,大妙的男人是个小饭馆厨子,早上早饭,中午正餐,晚上烧烤,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没挣几个钱,还不忘忙里偷闲勾搭上一个小服务员。结婚八年,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这突然登门造访,还提着饭,怨不得旁人挤眉弄眼。
男人也不解释,点头哈腰,从腰包里摸出烟卷给男工递烟。
大妙一把把自己的男人夹紧咯吱窝里,一脸满足地说,老公,甭管他们,明摆着是嫉妒我,哈哈哈哈。
男人不足170公分,在她胳肢窝里像是水池里的一块干巴木头,随着大笑卷起的波浪,不由自主地荡漾起来。
众人唏嘘不已,二人肆无忌惮地挤在一条板凳上咬耳朵,大妙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脸涨得发红发紫。
磨磨叽叽了很久,总算分开了,看着两人一大一小两张油腻腻的脸盆,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恶心感,但大家都压抑住了,都没再说话。
据说,大妙男人辞了工,准备一拿到钱,就和大妙回老家开自己的饭馆,让大妙做老板娘。也果不其然,大妙男人天天进工厂,天天送饭,两人红光满面,其乐融融,一个月过去,竟没听见男人大声对大妙说过一句话。
这天,大妙找我辞职,说办妥了,回家领钱,就不回来了。
我没忍住,便问道,能分多少钱。
大妙朝我比划出一个十字,甩着奶 子走了,还有两天的工资没领,说给大家买糖吃去。
再甜的糖也吃得一帮人心里酸溜溜的,这钱来得太快了,人人鄙夷的大肥猪,哗啦一转身,成老板娘了,这老头子死得值了。
有人指桑骂槐,说了很多酸话,但终究有些良知没指名道姓把手指头戳到自己仍苟活着的老爹的鼻子上。
灼热的夏天蒸发掉了很多东西,包括对那个能把奶 子砸在自己脸上的大妙的记忆,人们愿意记住那些苦难的人的模样,却不愿记住那些过得比自己好的人的嘴脸,早些时日忘掉,早些时日换自己内心一份平静吧。
然而,大妙并不容易让人忘掉,因为她又回来了。钱被她哥全部拿走,消失了,她男人立马和她离了婚,孩子被留下了,孤身一人站在我们面前,依旧很胖,只是奶 子甩不起来了。
就有人说了,是大妙的名字不好,大事不妙啊,明摆着要倒霉一辈子。
但我觉得挺好的,至少心里的波澜总算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