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出了这么一档事,元吉心情郁闷,他不思反省自己,反而带着随从,去外发泄,旬日之间又连续夜入民宅,接连糟蹋良家女子。有人不堪凌辱便自尽身亡。百姓怨声载道,但知道为首作恶者乃是齐王——当今天子宠儿,俱无可奈何。“王法”原本是王家之法,一向都只用来管束百姓。王子犯法,真能与庶民同罪?
终于有那受害者家属,拚命想讨个公道,联名向官府投书,却不敢直接状告齐王,而是状告其身边恶奴、齐王府校尉薛宝、宇文宝等人,告其强抢民女,逼死人命。
太原令温大有,早对李元吉的为非作歹忍无可忍!他不明白,这齐王与秦王乃是一母同胞,为何性情反差如此之大?他更加担心,李元吉如此胡闹下去,会毁了李渊、李世民父子当初在太原苦心建立起来的良好声誉,人心丧尽!到那时万一刘武周或突厥发兵来攻,尚有何人肯出力守城?怕是要不战自溃。
温大有接到百姓诉状,立即带衙役赶至齐王府要人,要李元吉交出涉案嫌犯薛宝、宇文宝这两个宝货等人。
这次我就算不能把你齐王怎么样,至少也要将你身边这帮为虎作伥的狂徒绳之以法。温大有暗想。
元吉却死活不肯交出那几个恶奴。在他眼里,敢动他齐王的人,就是对他李元吉不恭!在太原我李元吉就是天!谁敢把我怎么样?
温大有气急败坏!作为臣子,他总不能缉拿身为皇子的李元吉!可他作为一方父母,不能为治下百姓作主,惩恶扬善,维护正义,还有何颜面作这个官?
温大有万般无奈,只得将李元吉种种恶行写表章上奏皇帝,建议削去李元吉王号,并自责未能尽辅臣之责,请求处分。
元吉得知这个消息,气恼欲狂!立即传见温大有,逼令他再上一表,追回前表。
温大有拒不从命,还劝李元吉上表请罪,以释众怨。
元吉大发雷霆!竟叫手下奴才对温大有一顿棍棒加身,然后轰出王府。
温大有被随从衙役送回府,伤痛加屈辱,便吐血不止,气息奄奄。
“士可杀,不可辱!”我自幼苦读经史,身许圣人之道,以图辅佐明主,治国平天下,可如今我又落得什么结果?
作为人臣,我有负主上重托,虽耗尽心血,却无法让齐王洗心革面,做一勤政爱民之贤王,为朝廷屏蔽北藩;作为太原令,我有负治下百姓,手握执法权柄,竟不能惩治邪恶,肃清地方,使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对朝廷感恩戴德。
为人若此,我尚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强撑着叫侍从拿来笔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写下最后一道奏疏,切责自己未能尽责,请求处分。
数日后,中书侍郎兼太原令温大有吐血不治身亡。
武德天子命人封存其表,并停朝三日,以示哀悼痛惜之情。追赠温大有鸿胪卿。
太原属官唐俭、刘政会等人见温大有如此下场,俱心寒如冰!唐俭、刘政会联名太原辖下二十余名大小官员搜集证据,上表弹劾齐王李元吉纵下虐民,凌辱朝廷命官,逼死陈氏母女,并对温大有之死负有直接责任等违法害民行为,由唐俭亲自携表章进京面圣,当面向皇帝直陈太原严重情况。
武德二年闰二月二十二日,武德天子颁诏,痛责齐王李元吉纵下害民,荒淫暴虐,削去齐王封号,免去其并州总管、镇北将军、都督十五州诸军事等一切职务,召其至京禁锢内宫,反省思过。
又责令李元吉以布衣身份亲至温大雅府第赔罪,下诏敕温大雅可“任由处置”。
李元吉一身白衣,身背荆条,来到温大雅府中,痛哭流涕向温大雅下跪请罪。
温大雅能说什么?
李元吉所为,若放在一介平民身上,早该死罪!可他能让皇帝杀自己儿子为兄弟报仇吗?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其实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说到底,李家父子是君,他温氏兄弟是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又怎能要挟主上,要武德杀亲生儿子为兄弟复仇?
武德削去李元吉王号,免去其一切职务,并命李元吉亲自登门道歉,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温大雅所能做的只能是当即扶起李元吉,亲自送他回宫,并面奏武德,恳请皇帝念李元吉年幼无知,格外施恩,放其出宫,恢复王号。
武德一面要李元吉拜谢温大雅的大度,一面仍不松口,要元吉继续留居太极宫之北的武德殿——即武德登基即位前之丞相府,无圣旨不得出宫。
元吉不敢不从命,心底却对父皇颇怀怨气:父皇也太过偏心!上次二哥在高墌打了个大败仗,丧师过半,父皇都一无所责。我有何过错?不就是在晋阳找几个女人乐一乐嘛。陈氏母女是个意外,我又不想她们死。温大有也是自己短命找死,关我何事?父皇叫他闭门反省,他虽表面认错,内心里并不以为然。过惯了晋阳逍遥快活无法无天的日子,如今被禁锢深宫不得随便出入,元吉倍感不自在,恨不得即刻回晋阳。
这期间大哥夫妇来看过他几次。大嫂太子妃郑观音还特意为他从东宫挑选了十几名姿色出众的宫娥留在此侍奉他,解了他不少郁闷无聊,让他觉得真是不错。
久未见面的二哥世民也匆匆来了一次。听说二嫂大腹便便,又要生孩子了,没有一同来。元吉幼时由于和大哥年纪相差十几岁,倒是二哥经常带着他和小弟智云一块玩耍,关系原本更亲近些。谁知二哥如今官大了,在父皇面前说一不二,架子竟也大了起来。兄弟俩久未相见,见面刚问候两句,二哥便俨然以兄长的口吻教训他:“四弟,你如今已不再是孩子,也该明白事理。父皇当初入西京时曾亲口与士民约法十二章:严禁杀人抢掠淫人妻女。你在晋阳如此胡闹,让父皇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你对得起父皇吗?”
元吉闻二哥之言悒悒不乐,觉得这二哥远不如大哥“善解人意”。你还不是仗着父皇如今宠信于你,就自以为了不起?
世民看四弟神色,知他对自己一番苦心之言听不进去,甚觉无奈。不由想到,如果母亲健在,四弟大概不至于如此荒唐。
话不投机,兄弟俩又闲聊片刻,世民起身告辞。
元吉愈发觉得留在父皇身边的日子哪及他在晋阳“天高皇帝远”风流快活?便打发一亲信,悄悄回晋阳,叫表哥窦诞暗中联络一些士绅,也来个“联名上书”挽留齐王继续留任晋阳。一些胆小怕事的地方士绅见齐王授意,不敢不从。
而武德天子这几天正忙着要给齐王李元吉确定一门婚事。
这门婚事,又是那个极善揣摩武德心意的裴寂最先提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