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纸堆场打包好的废纸,在榨成纸浆前,都要先打开包装,一是翻捡下,里面混有石块、泥巴之类的去除掉;二是晾晒干。场地上每天都有新打开的废纸包。
陈小东记得大学里读到过一个捷克的作家赫拉巴尔《过于喧嚣的孤独》,很喜欢他,比风靡一时的米兰昆德拉更喜欢。
开头第一句就是,“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废纸堆中,这是我的LoveStory。”
“爱书的他,常在废纸堆里发现好书”、“三十五年里,他陆陆续续将两吨书搬回家,堆在储藏室、厨房乃至厕所。”赫拉巴尔小说里的人显然是个书痴。
陈小东觉得,自己在废纸堆里掏东西的做法和赫拉巴尔笔下的人物很像。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原来废纸堆里有这么多的宝贝。
这些东西,不把它挑出来,隔几天就全部会变成纸浆,多可惜啊。
与其让它们变成纸浆,还不如先放到宿舍再说。
有一次,还划拉到几本繁体竖排纸页泛黄的线装书。他无法判断这些线装书属于哪个朝代,先拿回宿舍再说。
还有一次,竟然有一本大开本的集邮邮册,里面的邮票都是新的,有好几版完整的生肖邮票,真好,收了。
在管理食堂和仓库之余,他有意识的到各个车间去,看车间机器的布局,看生产工艺,看工人操作,看产品成型。
看不懂的地方,向几个车间主任请教。陈小东觉得,闲着的时间要充分用起来,整个企业的情况都要熟悉。
徐久昌最怕安全生产事故,别的事情,镇里的领导不会怎么关心,但安全事故一出,哪次都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可越是害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制浆车间对深达五米的储浆池进行清理时发生了事故。
第一个工人下至池中后,突然人事不省昏倒在池底。
紧跟其后的另一工人喊了两声,见下面的人一动不动。立即下池救人,不料,该工人下去后,也是马上昏倒在池里。
另外三人看到这一情况,估计下面有问题,他们下去的时候多了个心眼,腰上栓了绳索,相继入池施救,结果全部发生昏厥。
站在池上的厂内其他工人这时都知道池子底部出问题了,谁也不敢再下去了。
赶紧救人吧。
后下去的三个人由于栓了绳索,很快被拉了上来,立即被送往海川医院。
先前下去的两人没有栓绳索,救援比较麻烦。
工人们找来钩子想把昏厥的工人钩出,但一是勾不住,二是怕勾住了拉到半途摔下去。
紧急之下,厂里调来二台挖机,先把成捆的废纸填进池里,等填得差不多了,一台挖机先开下去,2名工人乘在挖机的斗里,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等挖机的斗下到池子底部时,把毛巾在脑后扎住捂住口鼻,快速的跳下去,合力抬起一个放进斗里,再由挖机臂伸上去把人带出去。
另一个人照此操作,总算把两个人都救了上来。
后经医务人员全力抢救,五人中,前面两人因在池底的时间过长,不幸丧命,其余三人捡回了一条命。
发生这么大的事,分管工业的副镇长宋良、镇长王军、镇党委书记马天富都赶到了厂里,都是一脸黑色。
县安监局局长吴雄带人也赶到了现场,对事故原因进行了分析,认定职工晕倒不起是池底沼气太重缺氧窒息所致。
按照有关规定,在清理储浆池时,事先应当对池内是否存在有毒有害气体进行检测,然后才允许施工作业。
作业中,亦应随时监控池内气体变化情况。
而且清理储浆池的工人还应配备有效防护器具,要经过专门培训,具备专业知识。
但这些要求,一样也没做到。
安监局责令停产整顿三天。
王军火了,“前几天废纸堆压死2人,现在清理池子又死2人,你徐久昌干什么吃的?”
王军说要严肃追究安全事故责任,把徐久昌吓得呆住,不由的脖子缩成一团,更像个圆球和尚。
他望向马天富的眼里满是祈求。这意思是追究安全责任的话,我脱不了干系,你的侄子马国林肯定是第一个被追究的。
马天富哪能不知道他的小九九,心里直想把他撤了,可真要那样做,侄子也好不了。要赶在王军说出具体处罚前自己先开口,占据主动。
马天富指着徐久昌的鼻子一顿臭骂。“你的脑袋被女人的裤裆夹坏了,这么明显的问题,竟然没有注意?”
“前几年,农村使用沼气,农民自己清理时都死了人,沼气池只有1米多深。你这储浆池深达5米,有毒有害气体比沼气池厉害得多。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你怎么想不到?”
徐久昌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样。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了解马天富的脾气,他骂得越狠,说明他有心放你一马,最后处理的结果不会太重。
果然,马天富说,“人命关天,岂是儿戏?你小子要戴罪立功,狠抓安全管理,吸取事故教训,工厂上上下下全部理一遍,每一个角落的安全隐患都不能放过。还要作出深刻的检查,报镇党委。”
王军本来想撤了徐久昌,他早看他不上眼了。
但马天富定了调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团和尚,你可要注意了,不能再有下次了。”
一个人都不处理,对上不好交代,制浆车间车间主任张成被撤职。
马天林第二天就找到徐久昌,死活不肯再担任生产科长。“再管下去我要神经错乱了。”
“这——”徐久昌有些呲牙咧嘴,他让马天林管生产,就是想让他绑在自己身上,有什么事先往他身上推,马天富你处分我,你的侄子马天林管生产,你得先处分吧。
可他提出不管生产,不知道这是马天富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不得不认真对待。“那你想干什么?”
“随便,只要不管生产都可以。”
徐久昌考虑了半天,决定让马天林担任厂长助理。助理助理,高兴了助力一下,不高兴了什么不干也行。自然没什么责任。
生产这一块,谁来管呢?可不能再让马天林这样无能的人管啊。
徐久昌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半天,突然想到一个人选,顿时来了精神。
嘿嘿,让新来的大学生陈小东来管。
他不是人才吗?我就充分尊重人才、重用人才,如果连人才都管不好,别人更管不好了。
出了事故,要追究责任,生产科长自然是第一责任人。
对陈小东,他徐久昌自然不会客气。
那时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他赶出造纸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