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亮着,其亮度只能照到元羽的脸。元羽专心地盯着屏幕,按着屏幕上的虚拟键盘玩游戏。游戏非常轻松,他情不自禁地晃着椅子哼着歌,心情像周末躺在床上那样舒展。
屏幕上,一丛会说话的玫瑰念着一本这个人熟悉的诗集,由音响扩放的醇美声音在简洁的房间中荡漾开来。
这丛玫瑰在像素迷宫里推着一个匣子,移动过的地方飘下阵阵花瓣,玫瑰堆正在逐渐缩小,但玫瑰的凋零是值得的,它使一群暴徒陷入困境:
鲁莽的握刀者,进入大厦第某层,一群人抱着他们玩过家家,握刀者最后因麻醉在床上躺平,自己把自己剖腹,拿出内脏,像流水线上的鱼把内脏丢进玫瑰丛的匣子里,因为内脏在美好未来的空间里才会长出来,所以不用担心。
胆怯的持枪者,进入大厦第某层,超大客厅播放着黑白电影,持枪者最后仔细看了电影结尾,自己把自己绊倒,地板变异,像一把好菜刀把他的外皮一道一道全刮下来,因为刮尽皮后他的灵魂会在大街小巷游荡,所以四周宁静。
无序偷懒的人,进入大厦的顶层,聚集到一起后才悲哀发觉,有一个人吊起成为他们的奖品,一队把一队杀完,砍开奖品,像小男孩手里七零八碎的玩具军队又开战了,因为玫瑰丛能规划他们的竞赛打架的路线,所以场面精彩,来自不同人的断手被玫瑰花丛拿着拍掌。
游戏一路顺畅通关,捷报!捷报!捷报!
元羽放下手机,用袖口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汗水,躺在椅子上抬眼,用干涩的眼睛瞪着他头顶上缺了一个口的圆。这个扁平的圆有一大半是黑色,代表恬子用层出不穷的计谋夺走的权限,支持她为难元羽的资本有多少。
元羽看着手心的汗沉默。他一直在仇恨中自责。他真的没有想到,那天这个从天而降的圆是可以被别人分走的。他娱乐的未来在一场爆炸中渐渐衰弱,到了尽头,大半变暗的圆和美好未来对他的劝告更他确定了自己的结局。
但他难道就此收场,关掉娱乐城,认认真真度过最后的时光了吗?当然不会,他的口号兼信条可是娱乐至死,他特别喜欢用游戏表达自我。由于时间紧迫,他只得选择一个简单又喜欢的游戏。
元羽晃晃手机,手机自动切换到底楼的战斗场面,略显疲态的戈安洛斯从地上捡起克亚抛弃的武器继续战斗。元羽现在已经很信任戈安洛斯了,毕竟戈安洛斯在困难的战斗中依然没有变卦,他衷心祝愿戈安洛斯能完成他的目标,他已经对美好未来没有半点好感了。
元羽伸手掰下四分之一块圆,将这块碎片抛出去说:“启动你的最终指令,把我的美好未来最后一幕搬上来!”
这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圆在一瞬间发出空间模拟不出来的热度和光芒,一切事物在它面前皆是泡沫,它出天花板出去升入高空不留下一丝痕迹,却可以将元羽刚才编排出的美好未来一一实现,犹如神迹。
元羽露出了笑容。
恬子回首盯着突然出现的戈安洛斯,并不惊讶。
“元羽开始摊牌了么?”恬子用话试探着,谨慎地调整站位,眼前的无脸人虽然没有眼睛,一言不发,释放的阴冷杀气却能影响到她的心态,令她有理由相信完全空白的脸下藏着和人相差无几的智慧,比她单纯的战斗机器克亚不知好了多少倍。
现在子弹还剩一颗。恬子的右手腕慢慢扭动,手指压在枪上感受着枪的重量。虽然子弹杀不了无脸人,但打伤还是可以的。恬子再也没有可以下令的人了,克亚也不知所踪,现在,她只有自己上解决杀她的人了。
恬子双唇轻启,压低嗓音说:“喂,在那里长蘑菇吗,继续过来杀我呗。”
这句话仿佛是触发战斗的信号,戈安洛斯飞奔上前,恬子举枪追着戈安洛斯移动的方向,脚踩着地上的碎石咔咔作响,她稍稍压下枪口,微张嘴吐了一口气,盯着戈安洛斯的腿部,等着戈安洛斯的右手和腿几乎成一条线,然后扣动扳机。
成功了!恬子睁大眼睛看着停下来的戈安洛斯的衣服上慢慢溢出的血,她特意学习枪术并没有白费。她不想继续把时间浪费在这,她之前让一些人继续走倒塌了座大厦的那条路,现在他们应该顺利赶来了,她能听见耳机里的摩擦声,下一秒人声就已传出。元羽显然被她先派出去的人吸引了注意力,恬子能信任的人目前没有折损。
恬子又看了戈安洛斯一眼,他已经俯冲到她面前左手拿着匕首向恬子扎去,动作比起之前显然要缓慢生硬得多,恬子赶紧倒退几步,转身往广场出口与自己的手下会合。
她的权限目前还在克亚那里,无法使用瞬移。如果她不把权限转让给克亚,那么克亚的战斗力绝对不会有所提升,但也造成现在这个情况,她得靠自己的腿跑过去了。
但恬子并没有果断向前跑,让恬子心存顾虑的,还是戈安洛斯的动作。凭她对他的印象,这无脸男攻击一直都是下死手,可刚刚他的动作好似跟她开玩笑,匕首尖运动的弧度不大,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身上;而元羽好像没有处理无脸男……
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出来这些现象背后的真相,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元羽上。恬子提气跑到手下面前优雅站定。
“长喙鸟们,我们出发,催这位空间主人走向美好未来的结局。”恬子对手下强调了一遍她来到元羽的美好未来的正经事,然后仰头望了望面前的摩天轮和远方的群山。她觉得这是她执行任务时顺便得到的一堆金币,当她结束了这个美好未来,这堆金币就会变成记忆粒子,发挥真正的价值,她会得到它们,可以证明她在死后世界依然有优秀的能力。
尚虔棠看着眼前破碎的沥青钢筋,后悔没有学过游泳逃离危险,干脆闭上双眼,在江水中缓缓地自由坠落。倒不是她有多坦然,而是口鼻都被水挤压刺激的滋味真不好受,她的意识也随着口鼻里的水乱搅,内心不受控制的跟着狂喊:
我不是走上那座桥了吗?难道美好未来觉得淹死才是我的美好未来?或者它难道会读心,察觉了我心里的摇摆不定?
我不会信任任何一个我了解不深的势力,无论它是美好未来,还是我意外接触到的反对它的人。就算我现在随时可能消失,就算它们内部和双方之间野蛮又血腥的争斗的恐怖有意无意传递着威慑力……我都不会现在让我自己站在它们的任何一边。我只站在我自己的一边。
尚虔棠自己把自己想笑了,她到这时候还在想警惕着这个神秘的会写警告的美好未来,只因为她非常渴望着美好未来——不是戈安洛斯口中的掌控者,只存在于精神空间的缥缈未来。
不,我不会奢望我的美好未来会实现,但现在我的未来一定要比我的过去好一点才对……这个想法催着尚虔棠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她推开一块往她脸上砸来的石头,继续用经历中提炼出来的线索揣测着美好未来和戈安洛斯。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才好在这叫美好未来的深潭里落脚,不是吗?
浑浊不清的视线里,手机这块黑点正好浮在尚虔棠右手上方。在手机里自称只剩下声音和台词的玫瑰,是否知道些什么?尚虔棠没有错过抓住手机的机会,一群细微的泡泡过后,她把手机拿到面前,看见屏幕上只有一个鲜红色的感叹号。
警告,出局,抑或其他?她想听听一个想法或意见,但显然周围的固体废料是无法说出看法的。唉,她的耳朵和头脑已经不习惯没有别人说话的时候啦。
不过尚虔棠没有愣着,稍稍动拇指按到屏幕,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手机里感叹号的红色泛起涟漪,在屏幕边淡出,喷涌于江水中。
触目惊心的艳红下,尚虔棠在离河床六十度的时候被红色完全捏住,尚虔棠感觉自己成了果冻里的果馅动弹不得,身体却舒服多了,因为水不再逼她窒息,已被深红阻隔。
这个是……尚虔棠精神一振。游戏又暂停了?
“玩家是否选择复活?”手机自己打出了一行字。
尚虔棠眉毛一动,脱口而出:“复活。”
手机又换了一行字:“收到。请向南行走三百米,找到白线。”
尚虔棠拿着手机,踩着高低不平的河床低头向南前进,不一会儿,她的脚被绊了一下,然后尚虔棠看见了碎石间长满青苔的白线。她扯出来了泥沙一下子朝她的眼睛涌过来,她只好用手肘挡住眼睛,一边把线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向后扯,泥沙向进了她的头发之间向下沉后,这条线再也没有拉力,耸搭在尚虔棠的手背上。
尚虔棠睁开一只眼睛,手机上的字又变化了:“这是最后一关了,请加油!请把线放回末班车,等它加热启动,送你回程。”
“什么?”尚虔棠怀疑手机出了问题。
“末班车。”手机斩钉截铁地用红色打出这三个字。
“我就是对这个词感到奇怪……”尚虔棠像摇可乐一样摇了几下手机,不乐意地说,“解密游戏还在进行吗?”
手机屏幕不动了。尚虔棠环顾四周,叹气妥协,挑了一条好走的路,一边喃喃地说:“在哪在哪……”
这里真符合地狱的光景。尚虔棠面无表情地看着焦黑的河床和血红的水,而她是与景色相呼应的,低头的幽灵。
找到车没用多少时间。车并非尚虔棠所料想的模样,那是一台四脚朝天、大半都是车架的小汽车。尚虔棠徐徐蹲下,眼睛看着车架割出的一块一块空间,确认只有这一辆车,一辆没有任何特点的车。尚虔棠皱眉,试着把电线放到车上,但车没有反应。
尚虔棠看到长着水藻的排气口,于是把水藻拔了出来,丢掉湿漉漉散发腥味的水藻,再捻掉电线上的泥,把恢复本白的电线塞了进去。
电线像蛇一样在车的肋骨间游动,让车开始微微颤动,发出刺鼻的零件发热的气味,不等尚虔棠反应过来,车完好的部分挤出一朵一人高比车宽的白玫瑰,强壮的花茎不由分说卷在尚虔棠的手上,就像一个热情的握手,然后拽起了尚虔棠。
一时间,尚虔棠没有抓稳手机,手机垂直落在鹅卵石中间,发出一句声音:“再见!”
硕大的玫瑰花如同一个热气球,把尚虔棠带出江水。尚虔棠的脚尖刚离开水面,江水恢复如初。尚虔棠升入半空,看着一如往常的江水时,才适应了这个新的交通工具,双手吊着花茎,膝盖略微弯曲,转头任风吹起头发,看着玫瑰热气球带着她去的方向,那座头顶透明结晶的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