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彧变美了。
一个月后，她回国参加聂郁李和夏栎的婚礼时，所有人都发觉，她变美了。虽然礼服松松垮垮，不怎么贴合身体；虽然苍白的气色连化妆品也遮挡不住；虽然那双明澈睿智的眸子显得木讷呆滞；虽然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弱柳扶风的病态。
这是她不曾具有的娇弱美，虽然一直自律地保持着纤细、轻盈的体态，但她总给人留下雍容娴雅的高贵印象，美则美矣，却很难让人激荡。反观此刻，处处透着不完美，倒处处惹人怜爱。
只可惜这种美是不能恭维的。虽然聂钊华没让他们夫妻在高尔夫会所的争吵传播开来，但沈彧独自旅行很容易被引申为散心，特别是在她出国后，聂珩曾被狗仔拍到与近来蹿红的平模云飞出入同一家酒店，大家都在猜测他们的婚姻亮起了红灯，而她的消瘦则是对此的佐证。
然而最惹人关心的不是这段婚姻的变故，而是这段婚姻的变故可能带来的变故。所以相关利益者们都对这对夫妻的互动交流很上心，甚至远超婚宴的主角。
聂珩和沈彧并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但零互动、零交流显然是个错误做法。虽然他们过去就不是情意绵绵的爱侣，却很擅长摆拍出天造地设的效果，现在却连对付都懒得对付了......
造成这个局面的分别是两件事。于聂珩，是接机那日便注意到的，妻子手上没了婚戒；在沈彧那里，则是之前聂桑柔在为她哥哥当和事佬时，谴责了他的故态复萌，更别提近来沈家或教训，或劝解的骚扰。
其实都是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虽然并不触及矛盾的核心，于解决问题无益，何况两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于是合力，成功让所坐餐桌的氛围尴尬不已，哪怕这场婚宴的基调似乎就是尴尬、矛盾和不情不愿。
作为矛盾核心的聂钊华看不下去了，其实这个时候他再插手很可能会激化矛盾，但什么都不做就不是他的风格了，于是在酒宴结束后，他还是单独把沈彧叫去谈话。
对此沈彧生理性不适，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能拂公公的面，而且她也不能将不体面的事实不体面地在众人眼前摊开。
因为聂郁李的身孕来得太突然，聂家没有太多时间筹备婚礼，但也是一掷千金地包下了整间高级度假酒店来招待宾客。空房间够用，也可以随意使用，但考虑到谈话的隐蔽性，聂钊华带沈彧去了自己的专座，并让亲信在车外警戒。
Phantom内没有开灯，使得车顶的星空更加绚丽。只是沈彧无心欣赏这杰出的手工艺之美，而聂钊华此举也只是不希望沈彧看清他接下来的神情有多么无可奈何。
“你知道了吧？我对你爸爸的心思......从他还没有和你妈妈结婚起就是了。”他注意到沈彧的呼吸变重了，却也变慢了。显然她动摇了，却也更加克制，“很难接受吗？”
是。沈彧原本是准备坦率地说出来的，但在听到公公的自白后却犹疑却步了，因为他语气中饱含的深情。那不是执拗，并非占有，而是一种无处宣泄的寂寥和无望，让人......震颤。
她花了点时间从这股强烈情绪中恢复，摇了摇头，“这不是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觉得我很变态？”久等没有等到沈彧的回答，聂钊华笑笑，“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变态。那个时候我已经结了婚，有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外遇对象生的，却竟然对同为男人的工作伙伴带着这样奇怪的感情。”
“我爸爸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一直很努力地掩藏我畸形的情感，也自认为掩藏得很好，直到我的第一任妻子和我摊牌离婚。那时阿珩刚满一岁，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忍受不了我外遇，还把私生子带回家。但那不是全部，我的肉体出 轨让她失望，但令她绝望的是我的精神出 轨。这令我更加不敢在你爸爸面前表现出一丝恣意，以他的道德观，如何面对这涉及他的感情伤害到一个无辜女人的事实？他是无暇之人，我不能自私地用自己肮脏的欲念去玷污他的人生！而且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到我们之间些许的情投意合；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吓跑他。于是离婚一年后我娶了阿珩的母亲。”
多情的人必然薄情。而这个男人拥有数不清的情 人，却用克制和理性去深爱和守护另一个男人，只因为这是那个人唯一能接受的来自他的爱的形式。
“再然后你爸爸和你妈妈结婚，有了你。我将不能说出来的感情寓于你身上，渴望我们血脉融合。然而感情也好，想法也罢，更别提价值观和理想，早已殊途陌路。”
聂钊华不否认，他有在借李晓来忘却，但是因为他和沈彣没有一个地方是相似的。如果有的话，他反而会顾忌，哪怕只是相似，也决计不能玷污！不仅因为那个人是他真切爱着的，也因为那个人的人生是他想要保护的童话。
所以他竭力维护的已不再是一个人，一段情，而是一个不现实的，却真实存在的童话。
“直到十多年后在甜品店见到你与阿珩在一起，我的心情才死灰复燃。”
血脉融合，过于简单和直白的想法，然而却不单纯于此。
“值得吗？”
“值得吗？”聂钊华微微一笑，沈彧看不见他的笑，却在点点星光中分辨出了黑眸闪动出的光泽，那里面有她曾见过的璀璨明亮，“阿彧，人一旦付出了最卑微的感情，如何在乎利弊得失？”
沈彧不知道，所以没有作答，虽然这或许并不是一个需要答案的反问。
下车后，她与公公礼貌致意，这在Phantom附近观望的人群眼中无疑是让人安心的信号。
可聂珩却没有就此安心下来。无论父亲是否打动了沈彧，她对自己的责怨都是另一回事。他的认识和判断十分精准，回家的一路上，沈彧依旧对他无话可说，而是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
繁华的城市是很难看到星空的，这不仅仅是污染问题，也因为高楼耸立且灯火辉煌，隐去了熠熠星光。
聂珩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正想问，电话倒先震动起来。看着来电，他皱皱眉，按了拒接，但对方并没有放弃，很快便再度打来。正在他思量该怎么处理时，沈彧转头看向他，“不接吗？”
聂珩确实不想接，但不是碍于妻子，而是在思考用拒接来应对的可行性。此刻被沈彧凉凉一盯，不接倒有些洗不净的嫌疑了，索性按下了通话键。
“喂。”
“你是不是过于贪心了？”
“我可没有小看你的感情，毕竟值那么多钱。”
“能妥协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可重点是，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以及好心。”
“别太自我陶醉，那会让你以为自己真的那么伟大！”
等他心累地挂上电话，发觉沈彧看向他的眼神变得......似笑非笑起来，和之前他宿醉回家的那次一样。
“需要我给你一个建议吗？”
“什么？”聂珩没听懂她的意思，只是见她有话要说，习惯性地凑过去倾听。
“情 人呢，还是找人妻比较好。魅力值是一回事，禁忌快感是一回事，达成见不得光的共识是最重要的一回事！”
聂珩讶异地呆愣在原处，心口疼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他用无情伤害了许多人之后，终是明白了被无情伤害有多疼。
在聂郁李和夏栎的婚礼结束后，沈彧再度飞往德国。不同的是，这一次同行的还有新婚夫妇。倒不是为了度蜜月，而是黑山的工程重新动工，夏栎也该返回工作岗位。至于聂郁李，虽然在国内有苏采薇帮忙安胎比较好，但她更想陪着丈夫。
聂珩听过夏栎的心里话，知道他们夫妻不是全然没有感情基础，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进一步升华感情，加之胎儿情况也很稳定，便帮妹妹游说了家里，更是给她请好了护工随行。
“这件事，我真的很感激二哥。”
沈彧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否则呢？她要怎么回应？
聂郁李看出了她的冷淡，又道：“嫂子，还没有和哥哥和好吗？”
“我是度假。”
“可你连戒指都摘了呀！”
沈彧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无名指，之前的婚宴上，她戴着手套，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否则早翻天了吧？不过聂郁李能注意到这件事，比之观察力更强的聂珩也应该注意到了，那么他为什么不问不说呢？是因为外面有女人了吗？还是她对他本来就不具备约束力？
“嫂子？”
“噢，戒指的话，之前在康斯坦茨的家里打扫卫生，嫌碍事就给取下来了。我都忘了这茬！”
“所以，你们之间真的没有问题？”
“有，但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郁李，对婚姻家庭，我给不了你什么好的建议，每对夫妻情况都不一样，你得自己摸索，摸索出你自己最幸福的活法。”
“你也一样呀！其实，”聂郁李看了看隔壁熟睡的夏栎，苦笑着摇摇头，“我很羡慕你呢！自五年前的那场车祸以来，二哥越发地喜怒无形了，唯独在看嫂子你的时候，眼睛是有光的。”
“是吗？”沈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有光就是有爱吗？
“嗯，就像闪着小星星，不，应该说比星星还要明亮！”
比星星还要明亮......
沈彧顿了顿，也许是因为机舱的昏暗，她想起了那日在公公的Phantom里，星空顶下明亮的眸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