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就这样再一次陷入了僵局，但其实是聂珩大发慈悲纵容妻子的结果。
沈彧很清楚这一点，尤其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后，她十分确定自己如今是既没有底气与他抗衡，也没有把柄可以拿捏他。明明在孤立无援的境地越陷越深，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并非认清现实之后的无能为力，至少她可以撂挑子，将他们其实还没有登记的事公开，可饮鸩止渴的事，之后会怎么收场？
而是一种踟蹰不前的丧。
远远地看着妻子置于落地窗前的孤寂身影，聂珩能想象得到山下璀璨恢弘的灯火在她的眼里会是怎样落寞的光景。但他不敢去确认，只是从身后拥住了她，“在想什么？”
“放开。”沈彧象征似地挣了几下，没挣开，便听之任之了，“我和你无话可说。”
明明肌肤相亲，心的距离却隔了好远。其实她对他的指控，大多数他都是认的，唯独一点——也许他确实没有什么道德制高点可以占领，但如果她与他非暴力抵抗，绝对是有效的。
他总是怜惜她的，所以也愿意暂且放手。
“暑假来了，你要不要去哪里旅行？”
“你又在算计什么？”
聂珩无奈地笑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起来。”
“那就答应和我分开呀！”
这一次聂珩没再驳斥，而是顺着她的话道：“那样，你真的能开心起来？”
他感受到怀里的人僵了僵，“不会。沈家触手可及的权柄于我终究是有吸引力的。”
闻言，他埋首在她肩头嗤嗤地笑了起来，“这至少说明，我对你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精神胜利法？”
“其实挺悲哀的，不是吗？”
卖惨这一套，沈彧可不吃，“反正你也很擅长苦中作乐。”
“没有人擅长苦中作乐，而是不得不苦中作乐。”
听到他的叹谓，她心中一紧，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滑落，“你在我这里可不是什么受害者。”
“我知道，只是有些事，不，是任何事都回不到过去。所以我才想尽可能地让你开心起来。”
“假期我会回康斯坦茨呆一段时间。”在周末的家庭聚会上，沈彧宣布了她的假期计划。
沈彣和唐幽芙皆是一愣，尤其是明确知道他们吵架内情的唐幽芙不免担忧地看了聂珩一眼。
“怎么突然要回康斯坦茨？阿珩和你一起回去吗？”
“不啊！他工作这么忙。而且我是回去见朋友的，他又不认识！”
“都结婚了，还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还这么任性？”几乎整日和女儿待在一起，要说沈彣全然觉察不到女儿和女婿吵架的事显然不可能，只是有些事情他觉得没必要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但似乎他们解决不好。
“我很任性吗？”沈彧撒娇般地回应，四两拨千斤。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时聂珩也出来帮她说话，“其实还是我提意，阿彧趁假期出门旅行度假的。秋天她就要去律所入职，那之后就很难有这么长的假期了。她还年轻，还是天性浪漫的年纪，多见识这个世界，建立自己的世界观，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沈彣不禁笑道：“说得你好像很年长似的！”
“和她一比，确实嘛！”他笑了笑，“我其实也总在想，如果年轻的时候能多见识，多领略世界的多元，或许今天就不至于如此偏执、狭隘了！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走到底。”
“偏执和狭隘不一定是件坏事，终究是要看你能成就什么事，那意味着它们是否成就了你。”
偏执和狭隘不是一件坏事？这两个词甚至与人格障碍挂钩，妥妥的贬义，爸爸却说它们不是一件坏事？他身处的世界还真不是一般的扭曲病态呢！
沈彧垂眸，有些东西在逐渐消散，有些东西却也在聚集。
唐幽芙率先发现女儿的异常，去握她的手，以唤起她的注意。然而沈彧却如惊弓之鸟般，缩手回来。做母亲的瞬间觉得很是尴尬，也很是委屈。
注意到这一点后，沈彣安抚性地拍拍妻子的手，“订好机票了吗？”
“嗯，下周六的飞机。”
“那聂珩妹妹的婚礼呢？”
“到时候再回来呗！”
“这样好吗？你这个当嫂子的......”
“爸爸不是劝诫过我，不要插手聂家的事吗？”沈彧笑了笑，有了几分阴鸷的意味。她已经长出刺来了，正无差别地蜇人。
沈彣下意识地看了看聂珩的反应，笑道：“你呀，最会和我顶嘴了！”
午后阳光正好，一家人照例去花园喝下午茶。聂珩在帮岳父布置好桌椅后，又进屋去帮岳母烹茶、拿茶点。
届时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浓郁的奶香和果香。唐幽芙其实是个很好的甜点师，只是心疼她费时费力，又追求情调，所以沈彣更常和她出去喝下午茶。
然而进入厨房，聂珩看到的是岳母一个人蹲在烤箱前，望着膨胀的苹果卷出神的景象，“妈妈，阿彧呢？”
“她嫌室外太热太晒，回屋睡觉去了。”唐幽芙抬头朝他笑了笑，有点勉强，“阿珩，真是抱歉呀！好像什么也没有帮到你。”
聂珩摇着头，也蹲到岳母身边，“我才是抱歉的那个，因为我反倒影响了你们母女的感情。”
唐幽芙也摇头否认，“那个孩子不是会迁怒的人，我和她一直有一些问题，只能说是被激发出来罢了。”
“什么问题？”
“即便当年我只是将自杀当作了一种手段，无论为此我做了何种确保万无一失的措施，为她考虑的部分真的很少。而当她想明白这一切后，便能清楚意识到一件事，正如她之前指责我的那样——与她相比，我更爱你们爸爸。”
他顿了顿，饶是自己也花了很多时间才接受了自己不被父母疼爱的事实，而沈彧，一直一直都是受宠的宝贝，她会产生怎样的心理落差？
“我不否认这点，我确实为你们爸爸考虑得更多，也就在某些事上天然损害了她的立场和利益。比如你们结婚，我知道她喜欢你，我也挺喜欢你，但却是因为你们爸爸很喜欢你，才......轻描淡写地提醒她想想清楚，而不是告诉她该想清楚什么。”
聂珩没有指责岳母什么，且不说他没有这个立场，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在没有人受到伤害的情况下，任何小九九都是单纯无害的。
“如果我能让她更喜欢我一些就好了。”
“阿珩，再紧密的家人也会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私欲，这并没有什么。给她点时间吧，让她想想明白！”
“我知道。只是偶尔我也会想，如果她想要的并不是我呢？这些日子以来，有一个猜想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对于沈彧而言，不过是一个理想的伴侣。”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那个孩子一直很自卑。很多人都说，她和她爸爸很像，但阿彣的风轻云淡是真的不在乎，而她却是在用淡然装点自己的骄傲，以掩藏内心的脆弱。生在沈家这样的家族，又因为我的关系，她过得太压抑，以至于对太多事物的判断都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出于普世。可她绝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世俗，那么功利，她只是害怕受伤罢了。阿珩，你为什么会提意阿彧出去散心？”
“她在枯萎，在我身边慢慢枯萎。”聂珩苦笑道：“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不是到底怎么了，而是你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有问题。但不是因为你对她的隐瞒，而是你们的态度不一致。你们爸爸私下不止一次和我说，他更担心阿彧，因为你有在思考如何经营婚姻，而她则是一开始就抱着合作联盟的心态去迎合，并适时调整——她觉得不付出感情，就不会受伤。可谁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一直以来，她对你都有一种没由来的信任。”
聂珩顿了顿，想了想，“......妈妈，这期间，我可以过来打扰一段时间吗？”
就这样，送沈彧登机离境之后，聂珩也带着行李住进了她的闺房。
他的心情还挺不错，似乎并没有受到妻子远行的影响。放下包袱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整理，而是跑去她的书房，准备挑几只泰迪熊来“侍寝”。
一只只毛绒绒的小熊憨态可掬，很快他便挑花了眼，最后干脆不挑了，尽可能地往怀里揣，决定将它们一锅端。
聂珩的行动力向来惊人。于是当上楼来找他，却没在卧室找到，听到书房有动静又过来察看的沈彣推开了门，见到的是用毛绒玩具把自己撑成“健美先生”还不算完，怀里还抱了十几只毛绒玩具的女婿。
“其实我也不必要知道的，只是......你在干嘛？”
短暂的尴尬过后，聂珩憨憨一笑，“我想把它们抱去卧室。”
果然，不必要知道的。沈彣招招手，示意他先过来坐下，打算把要说的赶紧说了，随他折腾，也省得再被精神折磨。
“你和阿彧到底在闹什么？”
聂珩一边将毛绒玩具从衬衫里掏出来，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表示，“这种事，爸爸就让我们自行处理吧！虽然我主观上也不想惹她不高兴，但......夫妻间的磨合嘛，小冲突总是不可避免的。长辈们的经验和开解或许能一定程度让我们避免冲突，但于磨合却不怎么积极。有些事就是磕了碰了疼了，才会有所改变的。”
沈彣心里清楚，冠冕堂皇的话听不得，对这个孩子得看反应，而他未免也太淡定了！全然没有沈彧在时的小心翼翼......岳父大人顿时明白了这是在唱哪一出。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本来也不想做令人讨厌的“环保管家”——管天、管地、管空气，这个词还是上次询问女儿时，她用来堵他嘴的。既然两个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只转而嘱咐道：“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我有分寸的。”
沈彣点点头，又道：“你这周五晚上要加班或者应酬吗？”
聂珩想了想，摇头，“都没有。”
“那么，陪我们去听《天鹅湖》全剧音乐会？”
“你和妈妈约会，”聂珩忍不住皮了一下，“带我去当电灯泡？”
“想要发光？”沈彣拉下他的脑袋，仔细看了看头顶，放开，表示惋惜，“可惜了，还得再等等！”
“我大概率......”他认真地确定了一下，“是没有秃头基因的！”
“我管你这么多！”
聂珩瘪嘴，果然，不该随意耍贱，尤其是到岳父大人这里找伤害。
“去不去？”
“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