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渐渐消散,呈现的却是满目疮痍。
这样的真相,是不是不知道比较好?当然不,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沈彧不是自欺欺人的人,所以此刻憎着聂珩的隐瞒,恨着自己的愚蠢。
幸好愤怒没有燃烧她的理智,反倒让她更为冷静。她打了一通电话给成君适问明聂珩所在,拿到了一家高尔夫球会所的地址——华世高层在这个周末有聚会。
挂上电话,成君适转头便与上司说明了情况。
得知情况后,聂珩不禁生疑。之前他曾问过妻子要不要一起来,但她还是选择了去赴袁鸢的约,此刻......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语气听上去如何?”
“听不太出来。”
“行吧!你去门口接她,我去休息室等。”
成君适在会所门口没等几分钟,沈彧的灰蓝色小车便出现在视野里。下车后,她将车钥匙交给员工,便气势汹汹地转向他,“聂珩在哪里?”
这是要出事的节奏!于是将人带往休息室后,成君适一个劲给聂珩使眼色,虽然沈彧压根就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怒。然后又问向沈彧:“少夫人,要喝点什么吗?”
他的表现在上司那里,叫可圈可点,但在上司妻子这里,则叫碍事多余。于是很快便遭到了驱逐,“不用。成秘可以将空间留给我们两个人吗?”
“好,好!”为避免怒火烧到自己头上,成君适连忙退到门外。
在沈彧跟过去落锁的同一时间,聂珩反思了一下,近来哪里做得不对可能惹恼了她?但最近他们一如既往地相安无事。何况,会让她舍弃格调,舍弃伪装,也要歇斯底里守住的......他心下开始不安,最好别是他猜的那件事,那他根本无法辩驳,也无力调和!
“怎么了,气乎乎的?”
聂珩过去去拉沈彧的手,试着缓和气氛,但却被她甩开了。这不是一个特别激烈的动作,但她透着疏离,透着憎恶的蜜眼却让人害怕,更让人受伤。
“不是和朋友看电影去了吗?”
“是呀,然后遇到了一个你的熟人,知道了你一直隐瞒我的事。”
“什......什么人?”
“李晓,两周前你去过他的办公室,不要告诉我,你对他很陌生!”
该来的还是来了!但聂珩却很沉得住气,他不觉得被自己打发了的李晓敢和她乱说什么,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妻子过于聪明了。
“他说了什么?”
沈彧皱了皱眉,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要装傻,还要粉 饰 太 平吗?“你想让我把那些恶心的,肮脏的事实重复一遍吗?”
“爱......”聂珩垂下眼眸,“什么时候成了肮脏恶心的东西?”
“当它成为欺瞒的说辞,当它成为一己私欲的遮羞布!聂珩,你少和我玩偷换概念的那一套!我没有蠢到一而再再而三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地步!!”
“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
“都忖度得那么合理!是呀,你没有欺骗过我!你只是隐瞒,把我当成傻子一样隐瞒!”
“那部分,你要我怎么告诉你?”因为理亏,聂珩只能把姿态放低。
“所以你的考虑就成了如何隐瞒我?你根本就不尊重我的想法,不尊重我!”
对她的指控,聂珩却平静下来,“那好,如果我没有隐瞒你,你会接受这一切吗?”
“不会!这件事不是你换一种表述就能改变实质的!”
“所以,我才会选择隐瞒你!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的反应......我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才自私地......”
“你是很自私,而且很贪心。明明心里清楚在你父亲那里是个什么设定,却偏要将我牵扯进来!不满足于做一个既得利益者,还想做一个好儿子?”
“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相信,”沈彧的眼眸中闪动得有火光,燎得人发苦、生疼,“同时我也知道它们有多微不足道!其实你一度改变了我的想法,在我发觉自己对你毫无意义的时候,然而,也许我看错过自己,但绝没有看错过你。”
“我从来没有......”这是父亲的心理,但聂珩摘不干净,毕竟他才是实施者,“物化你的意思!结婚以来,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你无理或者你不情愿的事!”
“因为你无法实现任何我不情愿的事!”沈彧推开他,转身解开落锁,“我受够了,受够了你的阴鸷,受够了你满腹的算计,受够了你将我,将我最在乎的人置于如此恶心、残酷的境地......”
“对这些,我很抱歉......”
聂珩上前,拥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但其实沈彧并没有流泪,她不想哭,也犯不着为这些糟心事哭。背叛的感觉,她有,但似乎也只有因背叛而气急,并不委屈,也不伤心。
“不用抱歉,没有规定要求盟友之间要真诚以待,互相算计才是正常操作。”她挣开他的桎梏,转过身来,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不仅仅如你所说,利益太伤感情了,反过来,感情也一样能伤害利益!”
蜜眼就像蒙上了一层冰翳,聂珩觉得自己被深深捅了一刀,没有见血,却钝钝地痛着。
“感情才是最能伤害感情的!”
沈彧没有言语,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后,摔门离去。门板撞击的巨响成了压垮聂珩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退后几步,坐到沙发的扶手上,喘着粗气。末了顺手操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愤怒一掷,立在墙角的白瓷花瓶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堆碎片。
休息室陈列不多,很快便被聂珩拆了个精光。当他发泄完怒火,意识到自己失控的时候,整个的失控过程已通过敞亮的落地窗直播给了听到成君适的报告,匆匆赶来察看情形的一众人。
于是本欲出去追寻沈彧的聂珩先与他父亲隔着落地窗对上了眼,在父亲的示意下,他打开落地窗,去到他身边。
聂钊华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聂珩失控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所以这一次引爆儿子儿媳矛盾的事情一定不小,特别是他们都是双商极高之人。于是他也顾不得责难他的失控,而是关心道:“怎么了,你和阿彧?”
聂珩扫视一排围观群众,夏泫、沈繇、常泱、霍伊、文覠、舒琅,虽说都是自己人,虽说距离并不特别近,但他却迟迟不肯开口。聂钊华注意到了他抿唇的小动作,便率先跨步进入了一片狼藉的房间。
聂珩关上落地窗,确认落锁,却没有拉上窗帘,而是紧盯外头的人的一举一动,“李晓,她遇见了李晓。总之,是知道了一切。”
听到这个名字,聂钊华一惊,“怎么会?”
“之前陆琛之的生日party,李晓也在,当时就想与沈彧搭话。我见势头不对,便带沈彧提前离席。次日便去了李晓的工作室,想着再一次用钱封口,但现在看来......他的执念太深!”
聂钊华一阵沉默,久久后叹息,“这件事,你不用再管。至于阿彧,你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到我头上,让她怪我好了!”
“没用的,这是两件事,她拎得很清楚。”
聂钊华又是一阵沉默,他想起了与李晓的相识是在沈彣离职不久。工作、生活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掀起波澜,但却让他怀疑起了自己身处的世界的真实性。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和情绪都极不稳定,深受神经性头痛和失眠的困扰,最后只能偷偷去看心理医生。也就是在心理诊所他认识了同样需要做心理辅导的李晓,后又因为几次出席同一场晚宴而拉近了距离,关系不单纯起来则是酒精的罪过。
不过,也只是推波助澜。一个一直靠着金权世界的潜规则上位,一个在官能肉欲方面毫无节操底限,谁又比谁少了心机呢?
或许是伦理道德框架下的禁忌感,他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精神状态也在逐渐转好,这段关系也就一直持续了下来。可毕竟是不能见光的,而他也确实更喜欢女人一些,其实很少去见李晓,明面上的出资、站台也是让儿子,之前是聂辰,如今是聂珩,代为出面,唯独在沈繇告诉自己沈彣过得很好之后。
男人过分艳治的脸能让他短暂遗忘那个寡淡的人。欲能冲淡爱,毕竟人是本能的动物,只可惜是一时的聊以自慰。很多人或事,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忘不了就是忘不了,任凭如何摆脱,都不过是在缅怀。
“我的爱很不堪吗?我是想和他好,但更想他好好的......做的也只是在金钱物质上竭尽所能;包容他与我不同的心思;担心他遭受非议,拉仇恨的事从来都是自己上;疼爱他的女儿远甚于自己的孩子,最大的希冀不过是两家能结成姻亲,合乎道德,合乎伦理地将彼此的血脉融合到一起......”
不堪的并非他的爱或者爱的方式,不堪的是,为此他拖了太多人下水,视太多人为工具,也伤害了太多人。然后由果成因,拉开下一轮因果报应。
但聂珩没有作答,他知道父亲想要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次倾诉。
“阿珩,你打算......”
“我们夫妻的事,希望父亲不要插手,让我自行处理。”
“好。”聂钊华也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再出手就不是帮忙,而是添乱了,“不过有一个人,兴许能帮得上你,你岳母,她深爱着你岳父,确凿无疑。”
聂珩顿了顿,点点头,“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门拉开,又合上,开锁落锁的声响开启了聂钊华一段隐秘的陈旧回忆,那是多年以前他与唐幽芙的一段对话——
“离开他,和我在一起。”
“聂先生在与我说笑吗?”
“我像是在说笑吗?”
“那我只能严肃地说,不可能。我爱沈彣,而且我也没有把柄在你手上。”
“那阿彣呢?他不是你的把柄吗?”
“可他又何尝不是你的把柄呢?”
那个狡黠果敢的聪敏女子,那个妖孽男人所爱的女人......
聂钊华努了努嘴角,拉开了落地窗,面对屋外的探查目光,嘱咐道:“没什么,小夫妻之间的矛盾!今天在这儿的大家就不要探查,也不要外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