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横着这么一件事,还不时接到家里人或者夏栎的骚扰电话,对周末的计划聂珩自然意兴阑珊。本想推迟与陆琛之的周末之约,但一来沈彧觉得不礼貌,二来想给他换换心情,软磨硬泡地将人拖出家门。
好在岛上自然风貌伊人,又只有他们四人,不用理会繁琐的人际交往礼仪,纯粹是朋友间没有负担的玩乐。
沈彧和言歆本就一见如故,之前陆琛之的生日宴上便是在聊得正火热的时候被聂珩打断的,这次更进一步,寒暄过后便撇下二人,自己去玩。聂珩还是第一见到妻子活泼开朗的模样,心里也不免欢喜,加之言歆也是稳重端庄的性子作派,也放心沈彧跟她去玩。
在找乐子这件事上,男人们也不遑多让。见屋阳光正好,便自觉拿出钓竿去水边钓鱼。
如果说酒精使这二位结缘,那么升华情谊的就是钓鱼这个共同的爱好了,虽然他们都不肯承认彼此有情谊在。
与豪车俱乐部、跑马俱乐部、游艇俱乐部等对豪门阔少的刻板印象不同,这二位幼时要么经历了家族变故,要么早年家里远没有今日的光鲜亮丽,性子中都不同程度地积淀了地气,成年后又因为意外被顶上风口浪尖,承受本不需要承受的压力,比起浮夸的享乐,更亟待悠然自处。而钓鱼这项能让人远离尘世纷扰的娱乐活动恰好触及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湖钓、海钓、冰钓、野钓、夜钓......他俩玩很野,甚至将这项听上去安全无害的休闲娱乐活动玩出了惊心动魄。两年前,两人相约去北海海钓,结果刚出海便遭遇巨浪,游艇被整个掀翻,全船人落海,最后是被救援队一个个捞起来的,聂珩还因为低温昏迷在医院躺了几天。隔天被救援的照片便刊登在了当地的报纸上,幸好传播范围有限,事迹没有流传开来,否则他俩哪还能愉快地在一起玩耍,早就被友尽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湖边的景色也很好,就是聂珩的脸色不太好。于是陆琛之开始了幸灾乐祸,“珩少,这是有了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嘛!”
聂珩实在没心情和他贫,但还是据实以告,“我大妹郁李怀孕了,未婚先孕。”
“她不是一直单方面地爱着你那个死党吗?”
就连陆琛之都有所耳闻。聂家大小姐对夏家浪子多年来求爱不得,在上流社会就不是个秘密。
“她怀的正是夏栎的孩子。等肚子里的孩子稳定下来,两家便会为他们举办婚礼。”
一时间陆琛之有些沉默,他很清楚不爱不代表什么都不会发生,而孩子也不一定是爱情的结晶。久久后问道:“孩子真的能架构起婚姻的桥梁?”
能也不能。就像夏栎和聂郁李,奉子成婚是一种皆大欢喜的必然结果,既符合利益,也符合道德。可然后呢?责任和利益能让他们未来的日子美满又幸福吗?能给孩子提供一个健全的成长环境吗?
“我不知道,”聂珩只能摇摇头,尤其他意识到了,陆琛之关注的其实是他与言歆之间的解法,“不过婚姻并没有尘埃落定的效果,它只是人生的一种形态。主流,但也只是形态之一,何况当下社会多元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你说这世上有亘古不变的存在吗?”
“有,比如我们正经历的生老病死、世事无常。”
“唉~”
“唉~”
两声叹息。
聂珩之所以跟着陆琛之叹息完全是有着与他相同的境遇——他和沈彧如今是要证没证,要事实没事实,还比不上陆琛之的幸福指数呢!但碍于面子他没有说出来,说出来怕也是激起对方比惨的胜负心。
人类对极端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偏爱,哪怕在一个惨字上也不能输。
但这个惨是真的不好比,比着比着主题就跑偏了。比如他俩折腾了一个下午,鱼鳞都没见到一片,勉强惨个平手,但晚餐陆琛之一个不慎把肉烤糊了,聂珩再手滑碎了几个碗碟,就成了他俩还能干点啥好事!
然后两人就委屈上了。脆弱肯定没这么脆弱的,就是想被哄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趣!于是言歆把人拖回了房间,而沈彧则拉着聂珩陪她去散步看星星。
夜晚风大,她紧紧抱住披肩,还不停摩挲胳膊。见状,聂珩连忙将人拢进风衣里。
他的身体很热,暖意瞬间包裹了她的身体,并向内扩散,融化内心的坚冰。沈彧赶紧吸了两下鼻子,拭去眼角的泪花。
“没有这么冷吧?”
“又不是因为冷才有流泪的冲动的!”
看着妻子固执的模样,聂珩吻吻她的额头,将人进一步锁进怀里,“将鼻涕眼泪全抹我衣服上也没关系。”
“没有鼻涕!”
“好好好!没有,没有。”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路灯下抱了一会儿。等沈彧逐渐拥有了他的暖意,便又钻了出来,“快走吧!”
“还要去呀?”
“当然了,看星星。再说了,现在回去,多尴尬呀!”
看来她并非不知道言歆和陆琛之在做什么。
“可是......”聂珩只好脱下风衣给她披上,“这样才行。”
“你不冷吗?”
他摇摇头,“我体热。”
沈彧觉得还是不行,便将披肩取下来给他,“交换!”
聂珩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撒娇要她帮忙围。沈彧毫不客气地给他裹成一个茧,然后牵着人继续往湖岸边的凉亭走。
“你和言小姐下午都做了什么?”
“看了电影。”
“什么电影?”
“《罗密欧与朱丽叶》。”
闻言,聂珩不禁轻笑起来,“《罗密欧与朱丽叶》?看什么电影版呀,看他俩演不就够了!”
“哈?”
“类似的戏,陆琛之与言歆已经演了十来年了。和罗密欧一样,陆琛之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十分荒唐的人。”
“物以类聚,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好吧,我承认自己也荒唐过,但比他却是不及的。”沈彧没有说话,抬眼看他,一脸玩味。聂珩想要不明白她的意思都难,只能尴尬地清嗓,“至少我从不同时与两个女人来往,而陆琛之可没有这种节操。”
“比烂吗?你在感情上给操守设置的还真是底线呀!”
“夫人说错了,是男女之事,而非感情之事。”
“真的能分得这么清楚?”
“当然,爱不爱总归是清楚的。”聂珩点头,然后转手卖了队友,“就比如陆二少。与言小姐在一起前,他交往过的女人根本无法统计。她们或高或矮,或纯或媚,或柔或刚,无法囊括出一个特定的类型,只要能玩得起,他似乎都来者不拒。但所有看似没有关联的女人其实有一个共同点,她们总有一个地方和言小姐相似——五官、轮廓、身形,甚至声音。”
这就和罗密欧很不一样了。不过重点好像也不是这个吧?
“他的荒唐也许是对言歆的疯狂......”
“狂不狂另说,但疯是差点被逼疯了的。他们是大学的前后辈,陆琛之对言歆是一见钟情,然而百般热情的追求只换来了冷淡的拒绝。直到陆家大哥生病从一线退下来,陆琛之被迫接过家族的担子。或出于同情,或基于做人的底线,言歆一直陪在他身边,也才说出拒绝他的原因。你知道通达物流吗?”
“听说过。”
“通达的创始人是言歆的爷爷。”
“诶?我记得通达是被陆家吞掉的,此事还间接导致了创始人的病逝!所以是因为这个?”
“没想到夫人还挺浪漫主义的!”聂珩笑着摇头,“可惜,现实从不依据感情行事。再多的仇恨在生存面前都是匮乏的,何况对于祖上阔过的家族,落魄可要比仇恨更难被接受。言家选择了放下,所以用了十年便重现昔日荣光。除了失去通达这块门牌,除了屈尊于陆家之下,收益已愈过往。”
“可利益引发的矛盾,不一定能用利益化解。”
“的确。比如言歆就放不下,她父母早逝,爷爷一手将她与弟弟带大,这份恩情暂且不记,试想曾经的庇护者离去后,在族内他们将处于怎样的地位?得知之后,陆琛之只能放手,退到一边默默守护。言家近几年快速回血多少也是他因为言歆纵容所致,于是想更进一步的言家便设计将人献祭了。”
“那,很矛盾,也很痛苦吧?”
“诚然。无法放下的责任将她推向陆琛之,无法放下的仇恨又将她拉离陆琛之,而陆琛之也不可能一直在原地任言家予取予求。”
“啊?”
“陆家的情况与华世类似,虽情势没有那么复杂,但内部的几股势力更自主,也更强势。陆琛之为了让言歆安心留在自己身边作出的纵容和妥协,正一步步衍变成他对言家的不安,迟早会爆发出来。那个时候才是言歆最难的时候,客观上,她不可能从两家的纠葛中剥离出来;主观上,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利益太伤感情了,相关的规律,跳不出来的。”
沈彧嘟嘴,突然就不是很开心了,“我们会不会也走向这样的穷途末路?”
“你知道的,我的爱只纵容你,”他拉过她和自己面对面,因为欣喜而目若星河,“也只相信你。”
浪轻轻拍打着岸边,树丛中的虫鸣还未停歇,在昏暗氤氲的天色下,沈彧突然觉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模样,明明在这么近的距离......
无形无相、无痕无迹的声音自空气中散去,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怀疑刚刚自己产生了错觉,毕竟聂珩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