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在一条弄堂深处。沈彧先带聂桑柔去街角的蒸饺店吃东西,之后又到一家茶馆坐定。
二人相约的目的是商谈小姑娘即将到来的20岁生日宴的事宜。这是聂家女儿最重要的庆典,之所以选在20岁,而非标志成年的18岁,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自诩独身主义者的小姑娘对此很抵触,向母亲半撒娇半抱怨最终反倒被安抚后,她就知道了,这不是她能随心所欲的事。
的确,姐姐是办了生日宴的,虽然她其实也不是很情愿......但办了就是办了,如果自己不办,外头要怎么指指点点?她们可不是一个妈妈生的!
然而聂桑柔的识大体还体现在了她的见人下菜上。在意识到爸爸对沈彧的偏宠后,便决心拉她二嫂下水,一起阳奉阴违。
茶馆的消费惊人的便宜,所以也喝不了什么好茶。狭小的空间里,哪怕艳阳高照的日子也要打灯,只是低垂裸露的灯泡也只能供给昏暗的照明。可这自然沉淀的老旧感,极生活化的气息泛出岁月别样的魅力,聂桑柔看哪都觉得新奇。她专心致志地听着隔壁桌的老人聊天,虽然是她听不懂的乡音。
“我可真喜欢这里!嫂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会儿要带你去见的那位裁缝师傅带我来的,他就住在这附近。”
“啊?”聂桑柔小小惊呼,她其实零星跟妈妈参加过几次宴会,也见识过不少设计师,另类的不少,但如此接地气的倒还是另类得过了头。
“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在法国时尚界混得如鱼得水,但他这个人过于傲气,又太过耀眼,记恨他的人可不少。后来被人陷害,深陷抄袭风波。那可是在二十多年前的法国,饶是今天,一个外乡人在舆论风暴和实际情况下都占不到好。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二伯认识了他,并拉了他一把,虽然结果只是庭下和解。事后,老先生便抛弃了名利场的一切,低调回国定居在这里,主要经营西服订制,但其实他设计的礼服也是独具一格。”
“华丽得独具一格?”
“这就要看你具体的需求了。”沈彧抬眼看她,笑得纯良,但肉眼可见的兴奋却让人不敢相信她的纯良。
聂桑柔怔了怔,小心翼翼、扭扭捏捏地说了实话,“......我不希望宴会的规模太大,让我看上去就像大新展销会上待价而沽的产品......”
“妹妹,你搞错了两件事。其一,家里给你们办生日宴是不带任何目的的,只是一种疼爱的方式。我知道你有怎样的怀疑,可你应该清楚,郁李20岁生日宴过去的这几年里,她可曾承受过一丝催婚的压力?甚至相亲都没有被张罗过。”
来赴约前,沈彧自然是做过准备的,怎么会意识不到小姑娘的小九九呢?只是她不可能为了她而冒触怒长辈的风险,所以一开始确实是想装纯良的。最后还是聂珩打消了她的疑虑——
“虽然这个时间点确实引人遐想,但父亲确乎是在宠女儿。虽然当年给郁李举办生日宴会也有澄清她并没有不受宠的目的。那孩子性子太闷,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很多东西,不好办。”
“合着你家就儿子不是人呗?”
“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碍于工业企业的特性,父亲不能无差别地将女儿拉进来,除非她们主动要求。于是相应地,不参与家族事务,也左右不了父亲的抉择。参与度、话语权,是要看份量的,而份量是要看具体做了什么的。”
沈彧半开玩笑地试探,“那你就可以左右了?”
可聂珩偏不上她的当,“我......做得还不够呢!总之,你不用压力太大,纵着嘟嘟来也无妨,只要长辈的面子过得去就成。”
他说得倒是轻巧!她不高兴地撇嘴发问:“你先回答以下问题:5年时间,通货膨胀率长了多少?流行的东西变了多少?我是要维持相同的体面,还是相同的开销?”
“体面吧!无论你花多少钱,父亲都不会计较的。”
“父亲不会计较,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能有点表示了?”
“......行,表示!你以郁李的开销为基准,剩下的我来付,可以了吧?就没见过往自家薅羊毛的媳妇!”
然后沈彧就往他身上薅了几下,薅羊毛可能不够专业,但挠痒却是顶的。聂珩身体一横,整个倒沙发上,扭动他柔韧得不可思议的身体——羊是不怎么像的,倒有些像蛆。
“我不也是为了你的面子吗?总找公公报销,你在他那里是个什么形象?”
“是是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我喘不过气儿了,错......错了!”
沈彧停下,只是手还恶毒地放在他肋侧的痒痒肉上,“错哪了?”
“呼呼......不该把一心为我着想的贤惠老婆......呼......说成败家娘们!”
反省的内容没有偏差,沈彧也就和他算了,“再说了,钱对你来说是最无用的,花出去才能实现它的价值!”
聂珩翻身坐起来,嘟囔着抱怨,“我能不知道花钱的价值吗?只是花在妹妹们身上,有金主能报销,拿出去打点就只能自己扛了!我血条又不厚!”
“那我支援你些?”
“真的?”
“我逗你干什么?”
他高兴地捧过她的脸,吧唧亲上一口,“暂时不用。不过说好了,等我这儿彻底掏空了,你得负责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
“其次,何必妄自菲薄?你有且只会是艺术展上的艺术品。”
“有区别吗?”
“当然。产品是用来消耗的,艺术品是用来收藏的。前者是物化,后者得叫象征。”
“可又有多少人能看得懂象征?”
“会有人懂的,即便读不懂内核,也不能否认其隐含美学的意义。”
与裁缝师傅的见面在一个杂乱的阁楼。
对方是一个体形干瘪的瘦小老头,即便人靠衣着,也很难想象作为设计鬼才出席发布会的样子。不过人却很爽利,见人来了,不寒暄,不多话,介绍自己姓张,人称张裁缝后,便催促妻子带沈彧去试她为了参加聂珩酒友陆琛之生日宴而订做的衣服,下一单生意他与当事人谈就成,似乎一点都不想她们多待。
“礼服想做成什么风格的?”
“不要太显眼的。”
“这个,衣服只能决定一半,另一半是由穿衣服的人决定的。”对方轻笑起来,“何况我大致听沈彧那丫头说了,是20岁生日宴上穿的,作为宴会的主角就不可能不显眼。”
小姑娘鼓了鼓嘴,有些不好意思,“您知道唐顿庄园里的Lady Sybil吗?她在生日会上穿了一套裤装。”
张裁缝点点头,“所以,是裤装的形式,还是突破传统的意思?”
“诶?其实我并没有想这么多。”
对方并没有为难她当场想点什么,只是问道:“场地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在邮轮上办。因为我不希望办太隆重,嫂嫂说,那就得在质感上下功夫了。”
“质感?符合他们家人的作风。”张裁缝突然就开启了埋汰模式,虽然质感和考究无形增加了他的收入,但不缺钱的鬼才却因为一成不变的无聊而不乐意起来,“这家人欣赏不了未经沉淀的美,或者该说,他们自知感知力低下,所以总是选择经过了验证,且最能被大众所理解的标签来作为审美的标准。”
想到在茶馆里沈彧对自己说的话,聂桑柔嗤嗤笑了起来。
“但你不能否认,在更多元的今天,经典就是一种不会消退的美。”这时沈彧穿着一条帝政样式改良的曳地长裙出来,看样子将那番埋汰话全听了进去,“况且沈家一贯秉持,做人可以世俗,但不能庸俗,更不能流俗的准则。”
修长挺拔的身姿,盈盈一握的腰肢,睿智迷人的笑靥,美得仿若从古典油画中走了出来......张裁缝也只能表示,你美你有理。
聂桑柔则直接迎了过来,“哇呜,嫂嫂,你好美好仙呀!”
“喜欢吗,这种类型的裙子?版型挺宽松的,穿起来不会有拘束感,你的个子也完全撑得起来。”
“可是......”小姑娘一下就陷入了纠结。
还是张裁缝帮着作出的解释,“她原本想做唐顿庄园里的Lady Sybil的那种裤装。”
沈彧点点头,“其实可以都做,重点是如何串起来。”
“诶?诶!嫂嫂,这也太......没必要的!”
所以这孩子才尤其惹人怜爱——身在福中,却不会把别人对她的好看成理所当然。沈彧揉了揉她的刘海宽慰道:“这不是必不必要的问题,而是我和你哥哥的心意。不要拒绝,好吗?”
“我感受到了,你们真的不要太破费了!”
“张裁缝的收费还是挺合理的。对了,我听你哥哥说,你很喜欢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
聂桑柔害羞地点点头,虽然她的理由不怎么纯真。
“灵感这不就来了吗?”
“我也有了些想法。”设计师出声。
“这不巧了吗?”沈彧秒启恭维模式,“我和您一向合得来!”
对于这个麻烦的甲方,张裁缝表示,“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