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最后一个学期结束前我们进行了抽签,选择实习医院。这也意味着我的大学生活接近尾声,而校园生活已经宣告结束。
学校在石城有五家直属医院,在唐海和上海分别有一家附属医院,都会承担教学任务,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两年在哪里度过还是个未知数。留在石城固然好,上海也可以接受,只是大家都对可能分配去唐海表示担忧。
好在抽签结果令人满意,我们宿舍全部留在了石城,分配到第三医院,大哥和张珍也是,小班里剩下的人被分到了其他医院,不过好在都在石城。
“怕啥?”大唐边笑边说,“石城血赚,唐海不亏。”
“就是。”一边的同是唐海的小唐边收拾东西边说。
“你是不亏啊,”好人说,“我可不想去了趟唐海回来一嘴大碴子味。”
正式搬到医院是暑假结束后,现在只是把东西打包好暂时放到教室,把宿舍腾出来给新来的下一届学生。
教室里堆满了箱子。在这里坐了三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教室的桌面是倾斜的了,那都是下医院搬宿舍的时候被堆放的行李压的。
医学生最不缺的就是书。
我一共四个箱子,两个中等的,两个小的,除了这些再加上一个塑料收纳箱。箱子不大,但是不算轻,因为我从一年前就开始精简我在宿舍的东西,该扔的扔掉,该带回家的带回家,只剩下书,铺盖,还有其他一些必需品。
我们宿舍大概都和我一样,每人四五个箱子,除了好人。他只有三个箱子,有一个还是和小杰共用的。
放假前一天晚上宿舍里在玩狼人杀,有我们宿舍的还有别的宿舍的,吵得睡不着,我就从床上下来,用手机看电视剧。桌子上放着隔壁上海人拿来的威士忌,他说喝不了,送到了我们宿舍,玩狼人杀的人喝了半瓶,还剩下半瓶。
我倒了一点在水杯里,闻了闻,味道有点冲,不过还可以。我看了看瓶身,这瓶酒是山东生产的。
“这他妈假酒吧。”老马说。
“狗屁,”上海人说,“可贵呢。”
我在下面喝着酒,看了三集电视剧。酒喝完了,玩狼人杀的人也走了。我把耳机摘下来,才发现宿舍所有人除了我都已经爬到床上,开始聊天。
大家都在想大学刚开学的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好人还很腼腆,小杰还很正经。
“大唐倒是一直这么黑。”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大家都笑了。
我在床底下坐了一会,上了个厕所,爬上床睡觉。
躺下的那一刻,已经弥漫至全身的酒精开始发力。
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到,宿舍开始搬东西,可我爬起来后感觉头痛的厉害。熬夜加宿醉,实在不是干体力活的好时候。
就在我整理箱子的时候,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我发现了一个硬皮本子,本子旁边放着一个信封,里面夹着一张许巍的专辑光碟。
这箱子我已经用了许久,早已不记得夹层里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这本子有些眼熟,但是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第一页有一篇日记。我没有翻开,我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但这张光碟我认识,这是我初三时在廊坊上学,临搬家时一个同学送给我的,当时许巍刚出的《此时此刻》的专辑。
专辑给我时是一个大本子,里面附带这张光盘。后来几经搬迁,本子早已不知去向,这张光盘也经历了一些磨损。光盘正面是纯黑色的,有“许巍”两个字和专辑的名字“此时此刻”,极简主义的风格和专辑的名字相得益彰。光盘背面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滑,上面满是刮痕,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双手上写满的时光。不,更像是用小刀在少女脸上残忍地划出的一道道溢血的裂口。
“啥啊这是?”好人一边剥着一个橘子一边走过来问。
“一张光盘,之前一个朋友送的,好久了一直不知道放哪了,没想到在这。”
“许巍啊,”好人拿起来看了看,“有空可以听听崔健,或者黑豹。”
“你电脑有光驱吗?”我问。
“没有,现在谁还看光盘啊,毛片都能上网看了。”
我看了看我的电脑,也没有配置光驱。想起来,家里的DVD机也早就扔了,电视早已换成联网的,以前买的成龙和周星驰电影光盘也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我出门围着六楼的宿舍问了一圈,居然没有一个电脑可以读取光盘,有一个深圳人在宿舍放了一个台式机,但是主机也没有光驱。
“以前那种DVD机我记得有好几根线来着,都得插到电视上才行。”好人说。
是啊,我想起来印象中的DVD机,那标志性的红黄白三个插头静静躺在灰尘里,好像三个几百岁的老人,世界上早已没有了他们熟悉的声音。
我把这件事发到网上。
“世界是由人组成的,一代又一代人承前启后,当你的同代人都在的时候,你的世界才有意义,而当你的同代人都慢慢离开时,你的世界也就开始寂寥了。”有人评论说,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
我感到有点失落,网络的庞大带来迷茫,更重要的是它抹去了这张光盘的独一无二性,把它扔进网络的海洋里,好像吊在天花板上的一个个小星星,你可以找到它,轻松把它提起,但它在你心里悄悄地平凡了。这份自由抹去了当年的纯真,埋葬了过去,淹没了曾经,只剩下苍白的自由。
我把这件事又告诉了大圣。大圣:“我曾经以为生命是一个完整圆,我在最后一个站牌得到的一定是我在第一个站牌失去的,然而后来我才发现,此生都无法和失去的那些事物重逢······还是别矫情了,找个带光驱的电脑拷到手机里你就会开心起来。”
“找不找的吧,就这么留着存着也好。”我说。
我还记得送我这张专辑的同学的样子,当年我们都很喜欢许巍,搬家之前他送了我这张专辑,自己也留了一个。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手机里的许巍渐渐少了,因为感觉自己还年轻,有些东西听不懂。
时光还没来得及在我脸上留下痕迹,就已经悄悄带走了我身边的东西,提醒我过去的早已无从提起,只能默默夹在书里,帮你抵住岁月的呼吸。
我又重新把光碟夹进本子里,连同那个本子又塞回箱子。
收拾干净后,我和老马一起开始向着暂存行李的教学楼开始搬东西,前后一共搬了三趟,回宿舍的路上碰见了大哥她们宿舍六个女生,一边走一边看着我们笑。
老马看看我俩身上有点湿了的背心,说:“这是嘲笑我们吗?”
回了宿舍休息了一会,我去女生宿舍楼下,准备帮一帮大哥。我知道他们宿舍雇了一辆车,虽然从宿舍到教学楼很近。
宿管阿姨允许我上楼帮他们运东西,我看着楼下的七座面包车车已经塞满了,以为搬的差不多了。到了14楼才发现,这还不到半个宿舍。
“这是大哥的东西,你帮他搬下去吧。”
大哥在教室负责接应运过去的行李,大哥的舍友在宿舍楼上安排往下搬的行李,剩下几个人用小推车从电梯往下运。我搬起大哥的箱子准备往下走。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箱子比我的箱子大一点,但是重两倍。
最后,大哥一个宿舍所有的行李用车来回运了四趟。
搬完后,我在教室看见了大哥。
“你这是累傻小子呢。”我说,“有人帮你们运行李你们也不能往箱子里塞满书啊,这也太重了。”
大哥有点不好意思,“累了吧?我也没想到这么重。”
“还有,你们宿舍很大吗?为什么这么多东西?”
“就这还是整理后的呢。幸亏当时让你和我们一起用车运你没答应,光我们宿舍自己的就运到了十二点多。”
“大唐小唐早上赶火车,我们得帮他们运一点东西,男生宿舍嘛,东西不多,一会就运完了。”
“早上看见你和老马我们还笑呢,说你们真累。”
“唉,”我叹口气,“我就应该劫持你们的行李,运出学校给你们扔了。”
“不要这样嘛。”大哥拉着我的手说。
我拉着大哥走出教室。人们都走了,在学校的三年就这样结束了。晚上,小班二十多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别墅聚会,纪念大家一起度过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