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暴怒)
书名:漆黑的月光 作者:Mingo 本章字数:3401字 发布时间:2022-08-19

红华有一句俗话:请客的饺子滚蛋的面。

这大概并不只是我家那边才会这么说,我想,或许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说法。每逢家里来客人,或者有人回家之类的,都会擀皮剁馅包饺子,把平时收起来的醋碟儿拿出来刷洗干净后摆满一桌,在每个里面倒上醋和酱油蚝油,和上蒜泥,再加一滴香油,簇拥着桌子正中间一盘盘白花花的饺子。用大海碗盛上饺子汤晾在一边,等吃完饺子、聊完天以后再喝;而打卤面无论菜码多花哨,都是送客才会吃的。

言简意赅。

这话大概已经传了好几代了,因为经常听到村里老人如是念叨着。

说起来,他们念叨的嘴边话很多,无非是年轻时的恩怨或潇洒,见过的奇形怪状的事情,亦或是难以放下的人等等。没有人有权利评价他们的回忆,而我记住的,只有这句被说烂了的大俗话。

不过我还记得,高中时在学校住宿,那时候一个月放一次假,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不管是刚回家还是快要返校了,也不管家里有多少人,我妈都会给我包上一顿饺子,每次都会摆一桌。

这大概是现在我还能回忆起的当初那段时间里为数不多的开心事之一了。

中国人的爱很大一部分体现在吃上。爸爸妈妈希望你多吃,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希望你多吃,越是年长的亲戚越希望你多吃,白白胖胖是你向外人展示长辈的爱的最好方式,哪个若是不爱吃饭,马上就会被拿来和那些别人家的白白胖胖的孩子作比较。对他们来说,“食”便是快感来源,只是不用自己参与罢了。

“食”真的是“天”啊。

之前有听说过一种说法:奶奶之所以叫奶奶,是为了和妈妈争夺年幼的孩子。奶奶已经没有奶了,但是还想挤掉妈妈的位置,用干瘪的乳房占据岁数差出半个世纪的胖娃娃,把他们揽到自己怀里。

“吃”,一个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生理性为,与“性”并列,被人们玩出了花儿。

如此说来,“口交”大概也蕴含着一些非同小可的含义也说不定。

 

饭桌,一个容易发生故事的地方。一桌人,有主座有次座,有敬酒有喝酒。有人离合悲欢,有人喜愠参半;也成事也败事,也流汗也流血。

今天这桌,隐约感觉,要出事。

山朋饭庄,位于红华西北角,离海边比较近,四层楼的建筑,地势位置较高,南靠一座巨大的碎石场,在室外闭上眼睛可以闻到淡淡的海腥味,脸上似是时时刻刻都被细小沙石拍打,稍微娇嫩一点的皮肤便会被划破,而后便会感受到面部的杀痛。

我自顾自走着,穿过门厅进入饭店,上到三楼,推开包厢门。头顶上方的吊灯照的人睁不开眼,四面画有牡丹花的红墙把一张大圆桌围在中间,大圆桌上下摆满坐满,来人基本已经落座,只剩刚刚进屋的我还站着。

屋里坐着的都是我爸的同事,或者说是下属。爸坐在靠门的主座,老二老三坐不住,就没挨着爸,跟我妈和我坐在靠门的地方。

本是休假在家的我被叫来这个饭局,也只能是老老实实陪着坐着。两个弟弟上学辛苦,作业量与我当年相比只多不少,逢此机会定是大喜,每每吃得不亦乐乎,尤其是老二,恨不得把菜单上的所有菜品都尝一遍。

我看着在一旁胡吃海塞的老二,不甚羡慕。在我的记忆中绝无自己像这样不顾别人得大吃特吃的场景,多是家里人嫌我瘦,饭量小,而后不断给我夹菜。

仅仅想起别人向我的碗中夹菜,我都会一阵战栗。

好像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至今十分反感别人给我碗里随意加菜。

我抿了一口眼前的酒,看了看面前的饭桌上,海鲜居多,毕竟靠海;再就是各色鲁菜,还有诸如鱼香肉丝这种随便什么时候吃饭都会点的菜,除了这些便是主食——饺子,各种饺子,在各种盘子里装着,一盘一盘。

偶尔会有人与我搭话,无非是你在医院工作怎样、哪个科室、收入如何云云,我也都会一句带过,再敬一杯酒。

工作五六年了,这种问题早已司空见惯。

老二左边挨着一个大叔,胖胖的,不高,方脸寸头小眼睛,塌鼻子鼻尖上满是黑头,看着油乎乎的。胖大叔在和爸喝酒说话,老二老三在和妈吃饺子。

老二已是大学生,在南方读中文系。他留着不短不长的头发,一米八五的个头显得健康又壮硕,手指粗大的关节棱角分明,眼中仍是一抹光,只是脸上的稚嫩还未消退,似乎一片嫩叶便可轻易在上面划出一道流水的细口。此时他的嘴边油光锃亮,口中吧唧吧唧嚼着什么,满手都是剥开的虾和流到手腕的油。

我喝着酒看着他,不自觉间竟面带微笑。

工作有几年了,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身边多了几个固定的朋友。再也不用担心搬家,夜里睡得也越来越好,偶尔忘了睡前喝一杯酒,也可以一觉到天亮。

但现在看着老二不停往嘴里塞着吃食,一阵不安悄然袭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棱两可,甚至混乱不清,就像是在看一副挂在墙上的浓彩油画,画的是某一家人开心得围坐在一起吃饭,不过那也只是在画里,我和那场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画框。

这倒不是说我家不幸福,只是,我似乎没有想过我会属于(或值得)某种幸福。

此刻我看着坐在我一边的老二。我是他的哥哥,我却无比害怕会失去他。

坐在老二左边的塌鼻子大叔喝多了,歪歪扭扭瘫在椅子上,看到一旁吃的正开心的老二,伸手给老二夹了个饺子放在碟中。

老二没有说话,放下手中的虾,拿起筷子低下头把饺子吃了。

大叔又夹了一个。

老二吃了。

大叔又夹了一个。

老二又吃了。

一个一个,我看到老二的喉头逐渐颤抖,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还在默默吃着。

窗外似乎阴沉了一些,天空变得模糊,我的身体也跟着向下沉没。我没有理会老二,只是放下了酒杯。包间挺大的,尤其是从门口到我们这,中间甚至可以再放下一整张桌子。我起身,越过我妈和老三,走到那个胖大叔跟前。我不认识他,我也不打算认识。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动作,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

“他不想吃了。”

我说得很冷淡,声音不大不小,但是也没有穿透屋里的热气和围绕一圈的酒气,再加上充斥在室内的足以掀翻屋顶的吵闹声,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了什么。都是做在下座的,这个大叔可能也就是个小小的楼层经理。

塌鼻子大叔看不出笑还是不笑,也不算没表情,嘴角稍微扬起,沉默得放下筷子背对着我,灌满了酒精的身体还在摇晃着,好像不时发出轻蔑的一声冷笑。

我本没有想过与他过多纠缠,正好这时我手机响了,是我们科的主任。

我转身出门,把门关上。外面的空气凉飕飕的,虽然是楼道里,但是好像到了室外,瞬间不闷了,还会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主任说,明天的手术做好准备,临时要我做助手。

我挂掉电话,随后直接在手机上买了今晚飞回北京的机票,准备进屋说一声便离开。

可刚刚推开门,我便愣在了原地。

老二跪着趴在地上,双手蜷缩在喉咙附近,胸部剧烈起伏着,可看起来仿佛有什么紧身束缚套在肋间。他的小脸已是青紫,嘴巴呼哧呼哧大张着,眼珠马上就要从眼眶里“噗”得一声滑出。沾在地上和他的身上的如同冬日雪花般的,是已经嚼碎的饺子。

屋内依旧吵个不停,我赶忙上前,双手绕过他的身体抵在胸骨下方,用力把他一下下吊起。

试了几次后,老二毫无反应,还是像刚才一样不停地一边尝试呼吸一边摇晃着脑袋。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我把他放下平躺在地上,用腿压住他的胳膊,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握住钥匙扣上的小刀。下手前,我起身抄起桌上的酒瓶,聊胜于无得给刀身消了消毒。我注意到,胖大叔依旧沉稳得坐在自己座位上,紧挨着倒地的老二,像是一个没有了生命的机器人,仍在一个一个的给老二的盘子里夹着饺子。

我低下头,用左手拇指与食指简单撑开老二喉部的皮肤,找准位置,用刀划开皮肤和环甲膜,然后一点点扣除里面的异物。

是饺子,一整个饺子。

几分钟后,120来了,把老二接走。没有生命危险,但喉结处肯定要留一道疤。

屋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饭桌上的菜少了,似乎什么都没变。大家还在推杯换盏,胖大叔仍在一个个给老二的碟子里夹饺子。没有人让他这么做,也没有人上前制止他,他好像被某种命运的锁链所牵扯,由不得自己。

转盘上好几个盘子已经空空如也,老二的位置前堆满了溢出的饺子。

白花花的,象征着喜庆的饺子。

某个欲哭无泪的生命在我的身体中发出无人注意到的嘶吼,撕碎我身体外包过的一层层保护。清脆的玻璃置地之声响起,白云和花朵尽皆破碎,大海裂开一条填不平的沟壑,岩浆在这之中嘶叫着逐步上升,一点点没过海平面。

一只黑猫从窗台跳过,发出沙哑拉长的叫声。它的黑毛占满油泥,黑色尾巴上的凝固物已亮如铠甲,整个皮肤全靠骨架撑起,突显出脖颈以上那个如豹头般的大脑袋。它在窗外平台上坐着,一边叫着一边看向室内的我们。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对所有人都是。等到我反应过来时,屋里的吵闹声消失了,所有人围了过来,胖大叔已经倒在地上,脑袋血肉模糊,四周散落着碎掉的碟碗,站在一旁的我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盛饺子的碟子碎片,向地上一滴一滴流着血。血液流到角落,汇入红墙,成为某种擦拭不掉的存在。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漆黑的月光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