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我离开家,返回石城。新学期的开始已经没有了一年前的吸引力,同样的围墙走进来同样的人,一切变得熟悉而又理所应。其实说起来,一年前我初到之时,也并没有太多的新鲜感。我拎着箱子回到宿舍,推开门,这里还保持着几个月前我离开时的样子,好像期间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我没有去骑行,没有在济南喝酒,也从没见过一个叫刘星雨的人。
我按照习惯提前了一天回来,简单收拾一下,趁着中午的太阳,把被子拿出来搭在学校空地的单杠上晾晒,随后出门。我骑上自行车,从中山东路拐入体育大街,一直往南走,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只是多了几分灼热,曾经洒在路上的花瓣也不见了踪影。明明是一条直线的路,我却在倒数第二个十字路口的路灯下犹豫了许久,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感。
我没有赶到师大,在路口掉转车头往回走,又到那家拉面馆吃了碗面,然后便回了宿舍。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初三毕业转学的那个雨天。那天在廊坊市,我撑着班主任递给我的一把小雨伞,冒着大暴雨往返于学校、班主任家、以及在突然从利县来接我的爸爸停在积水的路边的车,只为了拿到一张可以被利县中学认可的盖了章的初中毕业成绩单。而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初中同学家,和他们商量着大家高中会不会分到一个班。
那场大雨,泼得那把小雨伞摇摇欲坠,从顶部渗下的水珠滴在脖子上痒痒的。身上虽不至于湿透,但潮乎乎的感觉撩拨着人的暴躁,我索性扔掉了雨伞,任由大雨倾泻在身上。
夜晚,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曾经遇到过的女孩子一个个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高中的王颖,大学的王颖,思雨,张一,刘星雨,以及其他一些人,她们每一个人都那么漂亮,笑起来都那么好看。我胆怯过,逃避过,拒绝过,主动过,但是最终她们都已离我远去。在一个即使一片掉落的枯叶便可激起层层涟漪的湖面,注定会有初生的鱼儿死在丢入水中的残砖下,扩散开一圈圈血色的波浪。
我再一次不自觉地默念出:“I love you”。
星夜,残月,漫天的浊云、凉风,一只蝙蝠飞过窗外,嗖的一下便无影无踪。宿舍里安静地可以听到心跳,由此我确定这儿只有我一人。
我从床上望向窗户外面的操场,操场的另一边就是紧挨着学校的一条小吃街,街对面,在十字路口的一角,今天亮起了灯。那栋楼原先挂着写有“人民体育馆”的牌子,现在换成了“大力健身房”,四周还闪着光,像是从六十年代的农村一下进入了九十年代的上海。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光亮刚好在墙上投下我的影子,好像一个什么东西透过阳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时不时那光亮还会变化一下,闪出一些花样,于是,墙上的影子除了躺着的我,还多了一些在我头顶飞来飞去的东西,五颜六色。
不管怎么变,总有一个光斑,一动不动,两个斜边向下相交,勾出一个锋利的尖刃,其顶端格外晃亮。那尖刃向下,直冲着我映在墙上的躺着的影子,好似下一秒便要插入其中然后将其吞噬。
从那天起,我的睡眠便开始一天不如一天。
大二的第一个周末,我参加了班里组织的一个去敬老院做义工的活动。
我们一共二十二个人,带上一些清洁工具,乘公交车去了桥西敬老院。到时已经下午三点钟,班长让我们在门口等一下,他进去登记。登记好后我们一同走了进去,里面是两栋连在一起的三层楼,楼的外墙看不出颜色,只知道是上个世纪的老楼,另外还有一个平房,应该是餐厅,目之所及皆是锈迹,两栋楼和一个平房围成一个院子,院子里的地砖缝隙星星点点长着杂草,整个敬老院在大门口处看不出正在使用的迹象。
我们首先被分配去紧挨着平房的三层楼的一侧的露天楼梯擦栏杆。来到这里,更能证明那栋平房是厨房,因为紧挨着这里的栏杆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油,加上上面沾满的灰尘,远望竟有种磨砂的质感。
擦完栏杆和紧挨着的墙壁,我们便分开进到楼里,陪老人们聊天,随行的一个学生负责拍照。我在一楼接连尝试了两次,想扶一个紧紧靠着墙壁往前走的老太太,都被拒绝了。来到三楼,这里住的都是身体比较好的老人,我先是在露天的楼顶和一个老太太聊了聊,在她第三次提到她儿子在国外搞“电脑”后,我找机会离开了那里,来到一个比较大的房间,这里还有和我一起来的几个同学,正在想办法给围在这里的老人们表演节目。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演些什么,于是我们集体打了一套军体拳,又唱了一首《团结就是力量》。
等到六点二十时我们准备走了,在楼下的院子里拍照,还拉了一位坐轮椅的爷爷和我们一起。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我站在人群中,抓着扶手,看着远去的敬老院大门,我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会参加这种活动。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这学期的课程表,突然觉得压抑,很想找个人说说话。我翻找着手机里的联系人,张一的名字一闪而过,带来一股苦味。我想了想,便在手机上找出大哥的联系方式,问她想不想晚上出来打羽毛球。
之前班里那次活动之后,除去这之间和大哥还有她的室友张珍,以及张珍的男朋友王强,一起出去看过一次电影,我便再没和大哥有过联系。
大哥答应了,我们约定8点钟在操场靠宿舍的这边第二个路灯下见面。
8点钟我来到操场,远远看见操场的灯下站着大哥,她背着一个双肩包,两个手插在裤兜里一动不动。我走过去,轻轻拍了她一下。
“怎么在这站着啊?”
“不然呢,”大哥问,“难道要我举个牌子上面写着李沐?”大哥一边说一边举起两只手左右晃动着。
大哥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背带裤,外面套了一件米色的卫衣,头上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前额的发丝整整齐齐,发梢似乎挂着一小粒晶莹的汗珠。她的脸上鲜有任何的棱角,却也不是那种圆润的感觉。我也曾经在路灯下看着女孩子的脸,那种笑容刚刚从黑夜中脱出,便带着纯粹和这一圈温暖融为一体。在大哥这里,这时的纯粹多少有些可遇而不可求。
我递给了她拍子,便开始在原地打羽毛球,显然我们两个人的水平都不高,大哥发球五次便有一次打空,我则有四次直接把球打到大哥头上。
打到九点半,大哥表示有点累了,我们便收起了拍子,各自回了宿舍。
从那开始,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在操场打球,风大的话就拿着拍子在操场一圈一圈地溜达,说说话。宿舍里其他人也已经不再提起张一,转而在窗台张望操场上的我和大哥。
时间一天一天得消逝着。赶在考英语六级的前一天,我发了高烧,烧到下不来床,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晚饭直接在床上随便吃了点,然后继续睡觉。
第二天上午起床后感觉病情更加严重,头痛得厉害,只能让好人跟着我去了石城市第三医院,打了一针退烧针,然后回宿舍继续休息。躺在床上,想着下午的英语考试,倒也觉得无所谓。我拿出手机,很想和张一说说话。但是脑子实在是晕的厉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放下手机打算睡觉。
下午直接拿着东西去考试,考完回宿舍接着睡,没想到这时候烧居然退了。
休息了几天,我又继续每天晚上和大哥出去遛弯,大哥还是那个样子,用平静的语调回应着我的话,只是随着温度的逐渐变化穿上了不同的衣服。
“就很搞笑!”大哥经常这样回应着我的话。
我和她说了很多,除了曾把电话那边的张一说哭的那些。
国庆节放假时,我和李知、常佳三人约好一同旅行,去了安徽黄山。大家在假期前一天抵达,趁着人少上了山。三个男人的旅行格外简单直接,但由于忽略了住宿的问题,没有及时租到房间,于是只能租了一个小帐篷,上到大概山顶之后支起来,和其他带帐篷来的人一样,在山顶凑合了一晚。山上的风比山脚下寒冷的多,每一秒钟都在帐篷外呼啸着,好在有三个男人一同压着,倒不至于把帐篷吹飞。
山上的吃食贵的出奇,我们也没有带太多的食物,于是三个人分了三个月饼和两块巧克力后便结束了晚餐。晚上,李知早早得睡下了,我和常佳则小声地聊到很晚。
“教育出了大问题了,尤其是大学里。”常佳说着。“形式主义、唯分数论、学术造假······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撑起我们国家的未来?”
常佳愈发激动。我虽然一直在听,但我确实不是很关心他说的这些。
“还有各方面的管理者······”他继续说着。
冷风吹过山上的嶙峋怪石,吹动落叶松针,吹凉了潺潺溪水,吹灭了点点灯火,耳边只剩下风声与鼾声。常佳也睡下了,只剩我还睁着双眼,紧紧裹在冲锋衣里感受着海拔三千米的温度。我不是不想睡,只是不知为何黑夜独钟于我。
我回想起从利县离开前的那一夜,我穿过大街小巷把我自己送回李知家。那晚,支撑我走下去的,是18岁的我仅剩的两个朋友。也只有他们,才能在第二天我走时做到默不作声,他们知道我想自己走。
辗转多地,我深知学生时代的联系有多脆弱,也极度渴望身边能有一个和我说话的人。但我不知道,散落各地的好友有了不同的生活后,是否还能像当年一样在树荫下一起聊着梦想。
凌晨四点左右,我醒来,钻出帐篷,此时已有人在山路上继续前行,想必是赶着看日出的。我在寒风中活动着身体,等其他两人醒来后,收拾了帐篷便继续向上爬。初升的太阳被薄雾遮挡,好在云海还算壮阔,也算不虚此行。下山时,假期前的蓄力开始了它的表演,成群的游客开始涌上山道,将整个景区覆盖并埋葬。我们四人艰难得钻下了山,赶上一辆人少的大巴离开了黄山。
假期的后几天,我们去了南京,大圣正好在学校里——东南大学。我在大圣和常佳的学校里转了转,赶在返程高峰之前各自回了学校。
从这学期开始,我们的课表上多了很多专业课,难度和课时都有所改变,大家变得比以前忙碌了很多。
但生活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大家——我和室友,不过大部分时间是和大哥——一起上课、下课、吃饭,然后回宿舍睡觉。好人和以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和大唐一起泡在教室里。小唐还是一如既往,抓紧一切时间打游戏。有一天中午大家都在睡觉,小唐自己一个人在床下敲着电脑,突然扔了鼠标摔门出去,不一会便歪歪扭扭得半蹲着走了回来,撕了点卫生纸又开门出去了。我们其他五人在床上看着他进进出出,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上厕所没带纸。从此小唐有了自己的专属技能——虚提裤子。
老马仍和以前一样,忙着校史馆的讲解,据说在那里混得风生水起;至于小杰,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床上。
这段时间,我报名了石城的马拉松比赛,全程马拉松要求二十周岁以上才可以,于是我便报名了半程。这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自己是那么年轻,同时处于十几岁的边缘,在分秒的流逝中逐渐逼近二十岁。
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推敲好久后终于成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张一。
同学你好:
不敢说好久没联系了,不过确实好久没见面了。现在是2017年10月11日上午九点三十五分,我在教室上自习,几个月之前我曾很多次就这样从自习教室出来接你的电话。我现在就站在同样的地方,在手机上开始打出这些字。
几个月前的某一天你说要复习备考,然后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后来的一个周五早上我们分手了。我承认“分手”这个念头在我们在一起之间的那一个月里出现过,而且不止一次,尤其是当我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周五早上我就这样把手机装起来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接着去省图自习。只不过后来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你说我期末考的好,那只是因为开始复习得早。那天过后我基本上就看不下去书了。
确实,感情方面女生比男生成熟。我也不知道我之前做的所有想的所有是不是只是一些激素在这个年纪的作用,但它都发生了,用我的话说:“很自然”。虽然我有过分手的念头,但之前每次去师大找你,每次接到你的电话,哪怕只是听着你和你舍友在斗嘴,我也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们玩过不多,但我们聊过很多,有些事情是我们共同经历或者感受过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之前提过的所谓“长情”,我还在想着你。
刚才报一个马拉松比赛的时候系统显示我不到二十岁,不能报全马。原来我还不到二十岁。我还在怕什么呢,反正已经这样了。我还在等什么呢?
你说我连情书都没写过,这个算吗?可能吧。
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你的照片还在,没舍得删,只不过也不忍心看。
随时可以打给我,我不一定马上接到,但我保证看到后立刻回。如果打扰了你,不好意思,
一直等到比赛那天,我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比赛在石城下属的定县举行,基本绕城一周。大部分人是参加迷你马拉松或者半马,只有站在最前面大概二三百人是全程选手。大家在开始之前,纷纷拍照留念,流连在一个个广告摊位之间。
我穿着赛前领的衣服,上面别着号牌和芯片,枪响后挤在人群中一起跑了起来。
与骑行不同的是,跑步没一会儿就会感觉到累。
21.0975公里,我跑了一小时五十五分钟。一口气跑下来,感觉尚可,我便领了纪念品,骑着车子返回了学校,到宿舍时已是中午。
回到学校后,因为英语作业的问题,和几个同学开了个会,也就并没有休息。下午我去学校的超市买了几罐啤酒,把它们存在阳台上。
我已预感到未来几天我或许会失眠。
黄色的灯光下,本就发黄的书页显得更加陈旧,甚至像是刚刚经过烈火的灼烧,匆匆捡回一条命,便被我拿来重新暴露在稍微缓和的台灯下。
我躺在床头,身后倚着竖起来的枕头,左手拿着一罐啤酒,右手扶着一本新买的短篇科幻小说集。我不知道这本书总共收录了多少作者的作品,我也不知道写下我现在看的这一页内容的人是否还在世,还是正像我一样,靠着啤酒和不知名的文字追求黑夜的降临。我呷了一口酒,尽力避免碰到夹在床头的台灯。
手机响了一声。我倒了一下手,打开手机,是大哥的消息。
我好像已经感觉到了那条消息下的内容。
是一张截图,里面显示是在手机的备忘录编辑的文字,大概准备了很久才推敲好。
李沐,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引出我想说的话,那我就直说了,我喜欢你,应该是从三四月份的时候开始的吧,虽然当时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后来我发现你的性格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再后来你跟我讲你和你前女友的事,我觉得你可能心里还有她,所以我当时打算放弃了,但是你开始叫我晚上出去打球遛弯啥的,我是真的很高兴,本来以为自己快脱单了,但是一直到现在你并没有说什么,我也在想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你每次想帮我我基本都拒绝了或者是我的态度让你觉得我可能不喜欢你吧,其实······我性格就这样,也有朋友误会过我,你别多心,当然也有可能是你并不喜欢我,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样我也不用一直想着这个事了,我也就可以放弃了。
我把那张图放大,把这些内容读了两遍。喝了一口酒,闭了闭眼睛,又读了一遍。
我的脑子很乱,想起了大哥在遛弯的时候笑的样子,也想起大哥偶尔说今晚有事不出去时我的心情。酒精的作用加上一点困意,混合着不太刺眼的光线,像是把我扔进了几十米厚的金黄落叶堆里,虽然在下落,但找不到方向,任由我在里面翻滚。没有人来救我,我也不奢望有什么援手拉我出去,就让我在这里感受作用在身上的每一份力量,或来自一视同仁的重力,或来自锋利无比的枯叶的锯齿,而这,正是我这一年多来想要的感受。
床下,一把吉他静静的倚着敞开的衣橱门,只有六根紧绷的钢弦迎着我的目光,表面光滑的镀膜把接收到的台灯的能量又反射回我这里,一副“你自己看着办吧”的样子。
我捡起手机,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回复了大哥。
我们算是正式在一起了。
简单聊了两句,便互道晚安,说睡觉了。我知道,或许现在,从这里往上数七层楼的某个宿舍,有五个女生正围着另一个女生,六个人盯着一个屏幕,说一些只有她们自己听得懂的话。而我这里,大唐和好人的呼噜声已经开始响起,老马也适时得磨起了牙,小唐已经睡了,不用看也知道小杰正在捧着手机在被子里傻笑。没有人知道我这里在干什么。
我喝光了最后两口酒,把空罐子扔进床边悬挂的布兜里。今天就到这吧,我已经不记得刚才看过这本书的哪里了。关灯之前,我意犹未尽般随便翻开一页,看到如下一段:
火热的太阳迎接着撞击过来的最后一艘飞船,毫不畏惧。舰长丝毫不顾逐渐难以忍受的高温,依旧做着最后的动员。
“我们生在这里,我们死在这里,这是一份荣耀,至于其他,让后人来评价。”
直到三天以后,我才想起保存那张大哥告白的截图。
而三年后,我又在手机里翻出那张图。我不知道大哥还是否保留备忘录里那些文字,还是说像是其它代表我的标志一样被删除了。她已经好久没有跟我说话,我也已经好久没想起过张一或者王颖,仅有的几次只持续了几秒,便被其它外来刺激干扰,或是被我主动打断。彼时我认为,大哥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可我再难找回那片落叶堆,只剩下被我折出难以恢复的弧度的台灯发出的控诉般的黄光,那光看起来毫无生机,透着冰凉,照在全国通用的第九版蓝皮内科学书上。这一版课本因为都是蓝皮,被医学生称为“蓝色生死恋”。
如果再回到那黄色灯光下,回到那片枯树叶,我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喝光酒后和大哥说同样的话。
第二天,大哥仍旧穿着那身黑色的羽绒服,背着画有一只小熊的书包。她来到教室,坐在我的后面,就像是我们两人刚刚从夜晚的马路上一同归来,便拿起书包直接来了这里。
我本想在她进来时和她打个招呼,但是一时僵住动弹不得,无奈只能在翻了几下书,背诵了一下血液循环系统的体液调节机制后,鼓起勇气回头,叫她出去聊聊天。她看着我的脸,冲我点了点头。
大哥走在我前面,还是那个慢慢的步伐,但每一步都紧跟着另一步,带动着简单扎起来的马尾在后背轻轻摇动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跟我说啊?”大哥在四层西边的楼厅,侧着身子问我。
“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在一起,喜欢就喜欢嘛。”我随便回答道。
“那你叫我晚上出去遛弯是消遣我喽?”大哥回过头来看着我,两只手揣在上衣兜里。
“可以这么说。”我想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况且我当时也确实只是想和一个人说说话。
大哥听到我这么说,似是有些生气,转身走了,比来时的步子要快,我赶紧跟了上去。她没有回教室,只是穿过楼道里正在背书的人们,从西边的楼厅走到了东边的楼厅。我拉住了大哥,她转过头拦下我的手。
“跟着我干嘛,又来消遣我啊?”大哥嗔道,但放在我身上的手并没有推开我的意思。
“我这个人不太擅长处理关系,”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当时确实只是想和你打打羽毛球说说话,但我绝不只是拿你消遣。我也蛮喜欢和你一起玩的。”
“这还差不都。头像可以让我挑吗?”大哥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问道。
“什么头像?”
“我们的情侣头像。”
“哦······那个啊,当然可以。”我说,“对了,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谈过的,是小学的时候。”
“小学?”我一惊,果然成长的地区不同,小孩子的生活也完全不同。
“那个时候大家谁都不懂······然后就跟闹着玩似的。”
“哦,这样啊。”
“然后第二个是在······”
“停停停,总共有几个?”我问。
“三个。”大哥没有回头,伏在尽头的楼梯栏杆处向下看着,黑色的短靴静静地磕着地板。在满是读书声的走廊尽头,我们两个说话的声音恰到好处。
“这其中······没发生点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径直问了出来。
大哥看了看我,“你说的是什么?”
“你想的是什么?”
“没有。”大哥原本看向我,回答过后转而面向身前的台阶
“我的事你都知道,我都告诉你了。说不定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呢。”我说
“那倒也不至于。”大哥笑着说。随即拉上我的手回了教室。
十九岁的最后一个考试周就这么让我和大哥手拉手得度过了。放假前的某天晚上,在大哥的宿舍楼下,我吻了她。
过完了年,我在家等着开学,和大哥一直在手机上保持着联系。我们聊了很多,但始终很保守,仍像普通朋友那般。返校前的一天晚上,我在室外抬头间发现,月亮缺了一块,是月食。我赶忙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用手机调好参数,拍下了整个月全食的变化过程。我挑了几张照片发给大哥,她说她很喜欢。
开学后,我们吵了一架。不过那并不能称为一次吵架,只是大哥单方面的生我的气。起因是我在和大哥吃晚饭时,在食堂坐在了她的斜前方而不是正前方。我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因为通向大哥正前方的那一侧的路有人在吵架,我便躲开了,从另一边过去,然后直接就坐在了大哥的斜前方。吃过饭后我们去上晚自习,直到十点钟从教室出来回到她宿舍楼下,大哥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天晚上,我在大哥宿舍楼下抱住想要进去的她,解释道我只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事后回想起来,我做的也是很差劲了。开学去车站接大哥时,我表现得像是一个和暗恋女生共处一室的小男孩,紧张到不敢牵她的手。开学后见了面也是一直处于那种状态,丝毫没有恋人的感觉。
与我相比,大哥倒是表现得很自然,我们在上课时坐在一起,吃饭时一起吃,在各种地方打打闹闹。而显然,在我们两个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时候,其他人并没有。
有一天我和大哥在路上碰到大唐,简单的打过招呼后便分开了。一分钟后我收到大唐的短信,他说自己刚才表现得比较尴尬,只是还不习惯我和大哥在一起,跟我说声对不起。然而我和大哥并没有觉得刚才碰面时有什么不妥。
不仅如此,好像就连大哥的朋友们也对我们两个人表现出一种让人很不习惯的态度,其中多是尴尬,混杂着因人而异的其他的气氛。
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户外的阳光浑厚了许多,在中午晒得人想要脱掉新衣服。对我来说,过了年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过生日,因为我的生日就在正月底,而大哥二月初的生日和我只差了十天。
生日那天中午,我们在学校对面的火锅店吃饭,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大哥问我想去哪里吃,而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地方,干脆问了一下还躺在床上的好人,而他推荐我来这家火锅店。
“生日快乐啊亲爱的。”大哥笑着说。
我显然对这个称呼还不是很习惯,但是透过一层薄薄的雾气看着对面的大哥,仍感到一丝亲切。我拿起蔬菜拼盘里的生鸡蛋,敲开壳后打到大哥的锅里。我承认我只是想炫耀一下我可以单手打鸡蛋。
“为什么大家都叫你大哥啊?”我突然问道。
“这个嘛,”大哥说,“因为大学刚开学的时候,宿舍里大家互相都不熟,所以我话比较少,结果她们都觉得我有点严肃,后来大家聊得多了,她们就给我起外号叫我大哥。”
“那你名声在外啊,现在认识你的都叫你大哥。”我说。
“我也没想到。其实蛮讽刺的,现在我们宿舍其他人都欺负我。”
“真的?”
“开玩笑啦,”大哥笑着说,“不过要论宿舍里的大哥,我还真配不上。”
我看着大哥,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班里其他人都叫我沐哥。除去暑假骑车子回了利县和他们一些人聚会外,我已经再没听过任何人叫我沐哥。
“哥啊,”我说,“有一个事情我比较担心。”
“什么事?”
“你是大哥,那我是什么?”
“你是······”大哥想了想,“你是大嫂哈哈哈哈!”
我端起面前的可乐杯,笑着说,“我就怕这个。”
“放心啦,不会有人这么叫你的。”
大哥在我面前笑开了花。这让我想起之前张一和我在一起时的样子。
“你说说你,都这么大了才谈第二次恋爱,之前都干嘛去了?”
我笑了,不假思索说出口。
“等你呗。”
等到不再沸腾的火锅里的最后一丝热气飘过大哥的眼镜,模糊了周围的嘈杂和走动的人群,大哥轻轻得从包里拿出眼镜盒,摘下眼镜,慢慢擦去上面的水汽,然后重新把眼镜架回她的两只小耳朵,就这么架在我们两个人的视线之间。
我突然想给自己也买一副眼镜。
“走吧。”看我俩都吃好了,她说。
我们起身,拿好东西,走出火锅店,逆着人群向外走。
“其实我蛮想戴一副眼镜的,我打算买一个防蓝光眼镜。”
我说着,感觉身后的大哥没有回应,回头看去,大哥捧着手机,自顾自地看着。突然她抬起头看见了我,于是放下手机。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大哥摇摇头,举起手机给我看,“霍金死了。”
十天后,大哥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了她一个我自己用扑克牌做的心形小托盘,里面有两只白色纸折的玫瑰花。我怕这个太草率,又买了一副女式太阳眼镜放在里面。
大唐突然决定要去当兵,已经和家里商量妥当,而且准备去做近视眼矫正手术。宿舍其他人虽然表示诧异,倒也没有太惊讶,毕竟大唐此前曾经一个人搭车出去旅行,还设计了“寡妇村”的剧情在全班面前领衔主演,我们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大唐做不出来的,或许决定去当兵只是一件小事。
但不久后,大唐的入伍申请遇到了困难,因为在调查家庭情况时,发现大唐的一个表叔曾经有过贪污的案底。
大唐连忙与家里人联系,终于摆平了这件事,至于怎么做到的,大唐不肯说,只是表示已经解决了,并且跟家里要来了钱准备做近视眼手术。
我们发现,原来即便过了这么久,我们对大唐的家庭还是不甚了解。
又过了几天,大唐的入伍申请又遇到了问题。问题还是出在家庭情况,结果显示大唐的二叔是网上通缉的在逃逃犯。
大家很震惊,想不到大唐憨憨的,竟然还有黑道背景。
大唐又继续跟家里人联系,几个电话过后又摆平了。于是大家各更加坚信,大唐是个有背景的人。对此大唐解释说,其实事情早就解决了,只是网上挂的在逃逃犯的记录没有取消。
又过了几天,大唐的入伍申请再次遇到困难,依旧是家庭情况,而这次问题出在大唐身上。
正当大家猜测大唐究竟有几个黑道上的后爸时,刚刚做完近视眼手术的大唐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原来是家里的亲戚贷款借钱,套用了大唐的身份,而大唐则因为亲戚没能还上钱而上了某部门的黑名单。
和从前一样,大唐和家里简单了解了下情况,便揣起手机。几天后,大唐表示所有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我把这些告诉了大哥,大哥听完后,说她从大学开学见到大唐的第一面开始,就莫名其妙的害怕这个长得黢黑的留着平头的小眼睛男人。
我便把大唐曾经在进宿舍楼前被宿管阿姨当成社会上的小混混拦下来的事情讲给了大哥,她听后笑弯了腰。
我们就这么一起一点点走过这一学期的三月四月五月,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开始时的青涩不再,我们也都习惯了在雨天和烈日下挤在一把伞里。我开始不再想起张一,转而因为要和大哥出去玩而兴奋,而这正是问题所在。
大哥变得不再像之前我们还未在一起时那样。那时我们每个晚上都会出去打羽毛球,或者在操场遛弯,或者在校外沿着马路走啊走,可是现在每当从教室结束晚自习后,在回宿舍的路上路过操场时,面对我要不要去走走的询问,大哥总是用沉默回应。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逐渐在一个个没有睡眠的夜晚袭来。我很珍惜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但大哥似乎除了在学校上课的时间外很少愿意再陪我出去,这让我有一种被骗的感觉。我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又不好意思和大哥直说。
我失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逐渐从凌晨两点才能入睡拖延到凌晨四点,而起床太晚的负罪感又逼迫着我在七点钟时赶到教室,使得我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而这种情况在夜晚的时候又会逆转,白天沉重的眼皮仿佛脱水般轻盈,大脑开始变得活跃,曾经发生过的事开始重现甚至组合,好像另一个维度的我在整理杂物,将所有元素以能给予神经最强刺激的顺序排列后,又重新传输回本土。现在大哥又加入了进来,一切变得无比凌乱。
而有时,我又好像放空了大脑,只是简单盯着窗外,看着天上的几片云。每一片云的边缘都发着光,包围着中间深蓝灰色的部分,而月亮就在中间较大的一片云后。慢慢的,月亮一点点从云后露出,呈现一个完美的圆形,而那几片云,边缘依旧发着光。过了一会,这发光的圆盘完全与周围的云摆脱了关系,独自享受一大片清净的天空。它好像比刚才更加明亮,也更加孤单,独自在黑夜洞察着这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学期末的考试结束后,我回了家,在红华中医院实习。实习了一周后,一个高中的同学——清平——约我出去骑行,我便辞了实习,收拾东西出发了。
清平也喜欢骑行,不过一直没能真正骑着车子上路。去年他知道我们四个人分别从山东和南京一路骑回了家后,很是羡慕,便发誓明年一定要出去骑一次。于是今年的暑假,他便带上攒的钱,把需要的装备收拾好,放假后直接从学校出发,一路从上海骑到安徽。
他联系上我时,我正从唐海赶回家。
由于室友马上要去当兵了,我们宿舍其他几人决定在他临走前最后一个假期小聚一下,于是在八月份,分布在省内各地的五人一同来到了大唐和小唐所在的唐海。我们在大唐家小住了几天,在附近一个地方玩了漂流,又逛了一个古代帝王陵墓。这期间,我在大唐家下厨做了一顿晚饭,但由于太久没有动过炒勺了,西红柿鸡蛋给炒得稀碎,那顿饭他们一直笑话我直到大学毕业。
在唐海逗留了几天后我便返回红华,带上车子出发去了安徽,在安徽亳州和清平碰面,一路骑到了河南。路过禹州,登封,在途经洛阳时,我和清平在当地逛了逛龙门石窟,之后又继续向西出发,直到三门峡。在那里,我和清平分开了,他继续向西去陕西西安,而我则向北进入山西境内。
之所以独自去山西,是因为大哥在山西,而再过几天,就是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