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奴性消失,豪气回归,老鼠岂会怕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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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老田的骨灰被送回了老家,安放在县城公墓。
当墓碑立了起来,黄纸也烧了起来,要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了,所有的晚辈逐一上前磕头拜别。
轮到田冰一家时,她一人上前,对着墓碑跪了下来,中信则护着身前的儿子,对着墓碑只是欠身鞠躬。
只带着黑袖章的中信和脚板,引起了现场长辈们的不满,借着那个氛围,纷纷厉声呵斥,要这爷俩儿跪下磕头。
田冰站起淡淡地说道:“我家男人从来就没有下跪过。”
对于旁人的指责声,中信却是充耳不闻,他伸手牵过田冰,一家三口让到了一旁,等待仪式的结束。
吃了中饭,中信就带了妻儿返回了吴市,他懒得讨论或遵从那些规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身为老田的女儿,田冰乖巧地跟着中信,四处拜访朋友,托人帮忙,一遍一遍诉说着……
事实证明,六度分离理论,也就是六人定律是真实可信的,最后通过一个复杂的链路,市局的一位副局长答应出面,帮着协调一下。
最终和解协议出来了,院方不能承认是医疗事故,但承认因假期导致的延误,愿意免除全部医疗费,并补偿精神损失费15万元,签字的那一瞬,中信有种难言的苦涩,忙活这些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钱吗?
二人将赔偿款送去吴艺交给了洪兰,让她自行安排使用,田苗大学尚未毕业,洪兰还在干着保洁工作,有了这些钱,她的心里应该也能踏实点儿了。
当晚,中信回了几个电话以示谢意,并约好了饭局,这才算彻底放松了下来,疲倦至极,几欲睡去。
田冰走了过来,看得出,她的心态调整得还算不错,但那悲戚之色依然清晰可见。
“亲爱的,洗洗睡吧,这些天你也没好好休息。”
“儿子睡着了?”
“嗯,很快就睡着了。”
“我想喝会儿茶再睡,你要喝点儿吗?”
“行,我来吧。”田冰接了水先烧着,又把落灰的茶具拿去洗了。
喝了一会茶后,中信的倦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蹙的眉头,田冰伸手抹了抹,说道:“别皱眉,容易起皱纹,你看你还像30几岁的年轻人吗?”
中信叹息道:“唉~生活多烦忧,不由你不愁啊。”
“事情不都解决了吗?不管承认不承认,医院也赔偿了呀。”
提到了赔偿,田冰的情绪不免再次低落。
“我不是在想这个,我是在想,这人啊,大都是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在亲人面前却能说会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中信的思绪飘飞得太远,有些话憋得他很不舒服,他想要说出来。
“为什么?就是因为惹不起外人,在亲人面前显摆一下辈分,满足一下可怜的自卑。”
田冰的话虽有些偏激,但也道出了一些人的心理,那些不便暴露在阳光下的阴暗,中信微微点头表示认可,进而说道:
“其实你说的还是表象,究其根源是人性,是深埋在骨子里面的奴性,只要奴性盘亘,就会欺软怕硬,面对强大的对手时,就会心生惧意,要么臣服,要么躲避。”
“就像老鼠,平日里牙尖嘴利,可一碰见猫,立刻四肢酥软,沦为口粮,所以,活下来的老鼠便会肆意显露尖牙,让人恨得牙根儿痒痒。可一旦奴性消失,豪气回归,老鼠岂会怕猫?我看过一部科幻片,有几只基因突变的老鼠,带着鼠群横扫大都会,猫狗算什么,即便是人,也会被啃食得只剩下累累白骨。”
“与奴性伴生的是从众,这种心理更可怕,更可悲,事到临头,要么麻木不仁沦为看客;要么推波助澜寻衅滋事,皆是为了满足指手画脚的快感,隐藏丑陋可怜的卑微,宣泄积怨已久的暴虐。所以,才有了鲁迅先生的呐喊,才有了血馒头的悲哀。”
随着言辞的激越,中信的情绪渐趋低落,眼中流淌着哀伤与不甘……
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抚慰着他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好了,好了,不激动!你不是看得挺明白的吗?”
“正因为看得明白才会激动,没醒或是装睡的人太多。看似自我,其实是畏惧;看似自私,其实是利他;看似道貌岸然,其实是猥琐丑陋;看似风轻云淡,其实是作茧自缚。”
田冰反问道:“那你觉得应该什么样?”
“人,生而平等,行而有度。遇势大而不惧,临弱小而不傲;不以不及而自卑,不以满溢而忘己。人生就像爬山,有人向前,有人顾盼,美色随见,何须围观;纵然位高有钱,全凭身强体健,你力竭身软,登了峰巅,云深景残;我信步略缓,只在半间,蝶舞花艳。”
田冰疑惑道:“你这难道不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吗?”
“错,这是有强大灵魂支撑的思想,是真正的自由无束。处规则范围之内,不受限难耐,知晓依存的道理;临所谓压力之下,不颤栗难安,深谙自我的真意;居心理高地之上,不自得难抑,感念读过的曾经;遭惨淡低谷之境,不怨恨难平,再谋可期的未来;遇平淡无味之时,不蹉跎难为,感悟修己的光阴。倘能做到,那便是思想的蜕变,灵魂的强大,人才会变得,不惧、不卑、不狂、不悔、不堕、不负、不假、不虚、不谦……”
中信话落,短暂静寂,茶炉上的水,开了,蒸汽扶摇直上……
“不谦?”田冰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貌似的错误。
“对,不谦。谦可为谦虚、谦逊、谦卑,然而,这些与谦字配伍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呀,全是颓废,因此,谦才成了最锁住人性的东西。何谓不谦?并非是骄傲自大,狂妄无边,而是自信,自在,自我,思想上真正的旷达才是不谦。”
田冰似有期待地问道:“你做到不谦了吗?”
“我还需要修炼,也许十年后,我会做到。”中信脸色淡然,平静了很多。
“比如说呢?”
看着田冰眼中的好奇,中信笑了笑,指着桌上的香烟,说道。
“比如这烟,银河之光,轻柔淡雅,价格便宜,5元一包,我已经抽了不少年了,但在外面,我还是会揣着两种烟,你发银河之光,对方或许会抽,可我却不能啊,这种看似迫于形势,其实还是不够自信,若我能真正坦然,那不谦就会更圆满一分,而是谦和,是真正的谦,所以说,不谦即是谦!”
田冰感慨道:“明白了,如果是领导发这个烟,那是个性,换成你发这个烟,那就是穷,就是没面子,唉,做自己真难啊!”
“是啊,人活着本来就不易,却还要顾及太多,所以说,只有实现了思想上的解脱,人才能真正地轻松起来!”
“所以,你想去改变!”田冰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男人了。
“是,我做梦都想改变这些,那种背后无人的孤寒,让我很没底气,我所感知的心路艰难,我不想小辈们也品尝一遍。但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可我又不能就此放弃,做了或许还是徒劳,不做肯定更是空谈。我不想去教化谁,我只想凭借自己,为我在意的人谋求那份不谦。”
“怎么做?”
“先赚钱,等赚到足够的钱再说吧。”
中信拿起桌上的银河之星,抽出一根,轻轻地转动着,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