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
夜已深,却有数人短帔遮颜,沿着街道疾行,匆匆往蓝家而来。
与柳家不同,蓝家就在云州城内。人来人往之地,习武之人多半也不会太过张扬,比如说背着一把快一人高的彤弓之类。
但是他们矫健的步伐,暴露了他们身怀绝技的事实。
蓝家大门挂着的白灯笼随风摇摆,高高砖墙掩盖住了内部的勾心斗角,在旁人看来,蓝家架势依旧不倒。
可在这几位不速之客的眼里,那就未必了。
眼见这几位客人就要进门,斜刺里冲出一个黑衣青年,扑倒在地,高声道:“狄圣座,请为柳家做主!!”
急变突生,众人各自亮出短帔下藏着的刀剑,只有一个粗陋少年不为所动。他只有一双肉掌,可是凛然气势却似乎掌着万千神兵。
“狄圣座,求您为柳家伸冤!”黑衣青年苦苦哀求。
柳家?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是蓝家门口,怎么会有柳家人过来喊冤?
霍砺行却是浓眉一锁,深觉不简单。蓝家巨变后开设了灵堂,吊客日夜不绝,这人凭什么能在毫无规律的人流中,精准地拦住狄圣座?
黑衣青年解开头上的蒙布,露出了麻绳孝布,原来是柳恣扬。只见他满脸悲戚,眼圈发黑,形销骨立,想是家有不幸,过去数日一直苦苦煎熬之中。
他的生父柳道缺,自从柳庄一战败后,甚为世人所嘲笑。一直耿耿于怀,加上所练的功夫实在非正道,一月前竟然走火入魔,吐血而死。
柳道缺的死讯被柳家大宗压住,偌大一个江湖,竟然没几个人过来吊唁,与蓝家待遇简直天上地下。
柳恣扬也愈发偏激。
狄雁来看出了眼前青年的悲愤,掀开帽子,露出清癯俊朗的面容,温和道:“柳公子,请节哀。狄某在此,不容不白之冤,先起身,有事慢谈。”
柳恣扬眼睛一红,跪着前行了几步,递上了状纸。
狄雁来伸手欲接,霍砺行一使眼色,身边一个年轻圣使连忙接过了状纸,在狄雁来眼前打开。
霍砺行一边留意柳恣扬,一边分出心思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只见一团烟雾自街角窜了出来。
霍砺行一声怒喝,一脚踢飞柳恣扬,昆仑神弩挺出,破空一箭直射街角。
这一箭,来如电,猛如雷,直直射穿砖墙之缝隙,钉在另一面砖墙之上,激起一片粉灰,擦着平潇潇心口而过。
平潇潇拍拍心口,暗想对面的小子可了不得。这一箭劲道准头双佳,隔着砖墙都能听声辨位,若他不是老江湖,只怕就栽在这年轻后生手里了。
可他依旧不慌不忙,步出墙角,满面堆笑,深深一揖道:“狄圣座,平某这厢有礼了!”
所有人心头一震,平潇潇的鞠躬,众所周知,那是受不得的,受了就意味着要横死当场。
方才那团毒雾,因为距离尚远,待得飘过来,众人都轻松避开。
平潇潇却是不急不慢,一点都不紧张,只见他手中几枚毒丸轻轻相撞,一副轻松的样子。
圣使们却是如临大敌,短兵围护,长兵瞄准,丝毫不敢放松。
平潇潇微微冷笑,笑容未散,掌中数枚毒丸同时射出。
圣使们如临大敌,短镖齐齐射出,逼退平潇潇。最年长的那位黑衣圣使,目光沉着,手中短帔挥出,团团圆圆,竟是想用柔劲裹住那些毒丸,免得它们互相撞击而爆炸。
这黑衣圣使是圣裁峰廖峰主的四位贴身侍卫之一,姓邢,奉峰主命保护狄雁来。
平潇潇微微皱眉,但是并不慌张,也没有撤退的意思,显然还有后招。
说时迟,那时快,昆仑神弩出手了!
特制的箭头挟着裂帛之声,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后是完全不同方向的第二箭、第三箭。每一箭快如电闪,破风之声方停息,三个方向惨叫便突兀响起。
惨叫的有三个人,可是仿佛只有一声,因为他们几乎同时惨呼。
第四箭却是射向身后,只听得蓝家大院墙内一声惨呼,一切重归平静。
另一方面,四枚毒丸也被短帔裹住,只见四枚毒丸在短帔内左冲右突,却无一枚能冲出短帔。
平潇潇冷笑弹指,只听得啪啪数响,毒丸纷纷在短帔内爆炸,可是短帔却毫无损伤,膨胀开来,裹着毒烟轻飘飘地坠地,果然非是凡品。
平潇潇脸色微变,年轻圣使们再度齐射,平潇潇也终于吃不住连攻,摇晃了一下身形,一声唿哨,隐回墙内不见。
霍砺行虎视眈眈,不敢有丝毫放松。直到再也听不到生人呼吸,方才示意众人前去打扫战场。
只见四箭射出的位置,各有一人毙命。三人是被一箭穿心,第四人侥幸没有丧命,却是被一枚毒镖补刀射死,死于自己人灭口。
这四人手中,都拿着喷射筒一类的暗器,四人的手指都已经按在了发射机钮上。
却没有一人来得及出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以敬佩的目光注视霍砺行,不愧为葛巡使的弟子,果然武功非凡。
此时此刻谁还敢说他出身低微、容貌丑陋?
一位年轻圣使转过头来,朝着霍砺行比了个大拇指。
狄雁来捏着一把汗,待到众人回报道:“平潇潇已经向东逃走,我方无一伤亡。”方才点了点头。
可是他的神色却丝毫不见放松,只是淡淡道:“仔细勘查,平潇潇怕是还有后手。”
众人应诺。可尚未出发,又听一阵哀嚎。
众人惊转,却见柳恣扬按着手在地上乱滚,他的双手已然变黑,仿佛正被烧灼一般,丝丝青烟升起。
而接过他诉状的年轻圣使,也同样惨呼出声,只是他定力稍强,没有满地乱滚罢了。
黄纸诉状,飘落在地。
洛清商已经从大门冲了出来,看了两人惨状,只是摇了摇头,道:“怕是平潇潇的潇湘雨平,无解。”
“潇湘雨平”是平潇潇的最得意的毒药之一,是他初入江湖的代表作,甚至用了自己的名字来命名。无色无味,沾染即中毒,现有的试毒方法无法试出,一旦发作,肢体尽黑,根本无解。
邢圣使一声痛叹,年轻圣使是他的弟子,出刀却毫无迟疑,银光闪处,四只手被完整地剁了下来。
洛清商紧跟一步,迅速制住两人,两颗丸药喂下去,疼痛减了一半,两人渐渐昏睡了过去,脸上还残留着痛苦与震惊。
刘仵作用火钳将状纸夹起来,仔细收藏,名震天下的“潇湘雨平”终究以如此惨重的代价,第一次获得了样品。
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后怕,方才若是霍砺行警惕性稍弱,让狄圣座接了状纸,此刻重伤的,可能就是狄圣座了。
霍砺行守在了狄雁来身边,明目炯炯,寸步不离。
狄雁来看着昏迷的柳恣扬,他也许是毫不知情地被平潇潇利用,也许心知肚明地成为了平潇潇计划中的一环。
可这不是眼下要关心的事情,他看向霍砺行,严肃地道:“霍世侄,这边的事情并没有结束。但是我命令你,即刻带人追击平潇潇,将他继续驱赶向东!”
霍砺行一惊,道:“狄圣座!我兵器是长弓。”
狄雁来道:“不错,正因为你是远攻,平潇潇无法近你身,所以必须由你来主持。至于我的安全,有邢圣使负责。”
霍砺行一咬牙,道:“明白了!”几个纵身,消失不见。
诛魔(二)
远郊之外。
夜风之中,传来婴儿的哭声。
血腥,奶香,奇怪地交杂在了一起。
奶香令一人食指蠢蠢欲动,血腥却令他的剑兴奋得发抖。
“婴儿!”邪鬼眼睛发亮,已经忍不住在舔嘴唇了。
朱邪无忌停下了脚步,辨别了一下方位,道:“好,满足你!”
他拔出了鬼剑,朝着哭声走过去。
朱邪无忌看得到鬼剑的实体,那是一个红发绿眼的少年,有两颗尖尖犬齿,闻到喜欢的血腥味时,就忍不住舔嘴唇。
他叫邪鬼。
整个一副浮华样子,可是拼命的时候,却又很炸裂,很可靠。
一次次伴着他出生入死。
远远可靠过屠刀。
朱邪无忌日常会与邪鬼对话。这一切对他来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这种对话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疯子在自言自语,这疯子表情还变得飞快,生动形象。
正常人都会自觉地远离疯子,唯独疯子会亲近疯子。
朱邪无忌已经看到茅屋中昏暗的灯火,以及窗纸上母亲怀抱幼子的剪影。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山野农妇是没有什么反抗之力的,婴儿的血简直垂手可得。
他一脚踢开了门。
门内的农妇一声惊呼,还想着遮挡胸前,直到她闻到了剧烈的血腥。
朱邪无忌狞笑着走了过去。
农妇惨叫一声,往后一看逃跑无门,只能拼命狂叫。
厄运就此降临。
鬼剑不慌不忙地对准她的婴儿刺了过去。
农妇低声哀叫,腿脚抖得挪一步都难,身后,她的丈夫拿着根棍子冲了过来。
朱邪无忌冷笑,鬼剑转了个方向,指向那农夫。
那村夫完全不知道灭顶之灾已到眼前,为了保护妻子,他不能退。
何况鬼剑的速度,慢得就像在地上爬行的蛇,他有信心能够躲开。
只是,刚进攻击范围,鬼剑就消失了!
是的,快得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铮”地一响,黑红的鬼剑,原来如飞蛇般折向后,被一道白虹格住。鬼剑天下神兵,那道白虹竟然也无伤无损。
朱邪无忌缓缓转身,冷冷道:“好剑!”
秦仞的回答,是连续七剑,刹那之间攻出。
朱邪无忌狂笑,道:“好快的剑!”话音未落,七剑已经被一一格开。
他的人,也离了茅屋,一步一步,脚下踩出坑,步到了空地之上。
身后一道白影,公子如玉,已经封住了他的后路,阻止他再进入茅屋。
邪鬼嘻嘻而笑,道:“如何?朱邪,我说过只要一路乱杀,圣尊者就会跟来,这样战场才能由你做主。”
朱邪无忌笑道:“你说得对,倘若去他指定的地方,必然被伏击。邪鬼,我又欠你一次。”
邪鬼绿眸散发幽光,红唇咬出了淡淡血迹,吃吃笑道:“朱邪,将他们一起做了!圣尊者的血,比婴儿的还要好呢。”
秦仞看着这自言自语的精神病患,面露厌恶之色。待听得他要冒犯主子,更是大怒,叱咤一声,无名再度出手。
朱邪无忌一声长啸,鬼剑真力灌注,殷红血丝如闪电开枝在鬼剑上。哐地一声巨响,火花映亮了鬼剑的血痕。
秦仞退了数步,按捺住呼吸,无名竟然不是鬼剑匹敌!
但这骄傲的少年不会退,他只会再度出手。
剑锋一转,无名转“削切”为“点刺”,避免与鬼剑直触,攻势却丝毫不减。
这少年的剑如狂风,如急雨,见缝插针,一时间,朱邪无忌眼前全是剑光,而每一剑的速度、力度,竟然全部是都是实招。
与此同时,他的主子手指一弹,数点白烟顿时散开。
朱邪无忌冷笑,闭住呼吸,全身裹罩一层薄薄真气,驱开毒粉。刀剑齐上,一者如雷霆,一者如鬼魅,雷霆直击,鬼魅偷袭。
秦仞没见过这样刀剑路数完全相反的武功,但是他知道危险,便严控距离。长臂伸缩,无名攻势不减,脚下却灵活走位,永远与朱邪无忌保持六尺。
朱邪无忌却无心恋战,不是怕眼前这小子,是怕林君的毒。
可是他却无法摆脱他。
“神鬼——俱灭!”
屠刀精光暴涨,一刀贯顶,蕴藏的力道,足以劈开大地。
尘卷叶飞。
秦仞也被这力道激得后退了数步,差点没一口鲜血喷出。可不容他闪避,遍体通红的鬼剑如游蛇一般,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一剑比起之前的速度,突然快了数倍,就像是凭空而现一般。
秦仞大惊失色,幸好他快剑无双,无名拼尽全力,勉强挡下。虎口流血,银色剑身一道裂缝,已经无法再战了。
他只能提着随时将断的无名,迅速后退。
朱邪无忌狞笑着,向他挥出人剑俱亡之一刀!
一团早已埋伏好的绿色的烟雾爆开来,将战场遮得密密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了。朱邪无忌猛然刹住手,狂笑离开。
秦仞面色青白,握住无名的手浸透了冷汗。
即使此刻,他握剑的手依然没有抖,只是无名却承受不住一击了。
朱邪无忌并不知道无名已经到了极限,所以他也撤退了。
“秦仞,你还好吧?”白影一闪,林君赶了过来。
“呃,还好。”秦仞喘着气道,“他的剑法怎么前后差距那么大,就像…就像不是同一个人使出来的。”
林君道:“别管他了,你没事就好。”
秦仞捂着胸口,喘气道:“主子,你不追杀他了吗?”
林君道:“追杀。”
秦仞半是遗憾,半是难过,道:“可我的剑不行了。”
林君道:“不妨,朱邪无忌方才已在小茅屋已经中了迷 药,三日内功力发挥不了。剩下的我来便好。至于无名,我回到山庄,即刻帮你重铸。”
秦仞点点头,咬牙道:“好。那我们继续。”
他的主子算无遗策,亲自查看惨案现场后,发现朱邪无忌对婴儿似乎有特别的喜好,换言之,鬼剑是欣赏地、陶醉地、慢慢地刺入婴儿的心脏的。于是在此设下了诱杀之局。
农妇和婴儿都是假的,是雇来的,但是灯油里面的迷 药却是真的。
朱邪无忌警惕性很高,一旦交战,纵然是林君,也很难不波及旁人地下毒。可若面对的是普通农妇农夫,朱邪无忌就未必那么小心了。
主仆二人追踪蛛丝马迹,穿行在山林中。
“秦仞你看,朱邪无忌的真气开始乱了。”林君指着眼前的脚印,冷冷道。
“干掉他!”秦仞眼中闪亮,骄傲地握紧无名。
诛魔(三)
云州城东。
平潇潇发现了一个甩不脱的尾巴,与他之前见过的圣使们行事都不同。
那些循规蹈矩的圣使,在他第一次毒害平民时便会停下,而这个面貌粗陋的年轻小子却并未停下。
箭在弦上,他只是适时地让箭尖闪出光芒,于是平潇潇只得继续前行。
他的毒药,中毒无解。可对方的箭,却也是一箭致命。在射程之内,平潇潇并无绝对胜算。
但平潇潇并不紧张,他在屋檐漫步,举手投足像极了贫士文人,虽然窘迫,却有腔调。
单他一个人,就吸引了霍砺行一队人的注意力。
平潇潇并不是故作姿态,这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如此,才能保护下属,同时也方便他们更好地设伏。
眼看就要出城了。
云州城城墙的高度拦不住武林高手,夜色却令人目盲,眼看着平潇潇直奔城东密林而去,霍砺行的眼神闪过一丝焦急。
若说城内正道占据优势,城外可就是歪门邪道的天下了。
霍砺行紧紧皱眉,任务是追击,没有停下的道理。只有身先士卒,以自己为盾,保护身后的兄弟。
风向陡然而变,霍砺行一惊,连忙指挥众人呈扇面分散。
但还是迟了。
最左侧的一个圣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连死因都不明。
平潇潇身经百战,哪会放过风向的变化。他无需使用昂贵的毒药,仅仅放出了一道黑烟,霍砺行就得慎重考量。
平潇潇停下脚步,满脸堆笑,甚至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道:“既然各位赶着送死,那这条人命,在下就笑纳了。”
他不慌不忙地亮出了方才偷袭两圣使的暗器,那是一枚极其狭长的箭筒。一看这狭长外形与射程,就明白是高手所制。
平潇潇姿态悠然,圣使们却是怒火中烧,同仇敌忾,只想前冲,无一人愿意后退。
人人盯紧了平潇潇手中的箭筒,不敢有丝毫松懈,那是同袍兄弟用命换来的教训。
平潇潇“哈哈哈”大笑三声,诱敌的最后阶段,杀其同袍激发其怒,效果意想不到的不错。
这帮年轻人不怕死,或者说,在他们首领的带领下,悍不畏死,竟然无人后退。
平潇潇猛地一声长啸,如同某种逆风而行,借着风力直上的鸟儿一般,飞身而掠。
众圣使紧紧追迫。
平潇潇面露笑意,和他这老狐狸比起来,这帮圣使实在是太年轻了。
他们一点都没意识到,他们在自投罗网!
平潇潇停了下来,似笑非笑,惨白的月光下,惨白的脸上浮现诡异之笑,就像戴着一张死人面具一般,令人心惊胆寒。
终于,他如飞鸟投林,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年轻圣使们并未被吓住,互相鼓励与掩护,没入密林。惊飞的野鸟如蝙蝠夜翔,展开的羽翼弯如刀锋,将冷月切为两半。
平潇潇几乎要纵声大笑,年轻圣使们终于要入伏了。那个拿着昆仑弩的小子,只怕是葛中义的嫡传弟子。折损四手下,换他一个人,不亏!
可这小子还没入林,就先做了一件事。他放出了凌霄圣箭!
金色的凌霄圣箭在空中爆炸,映亮了半个天空,爆炸后的焰光如流星般纷纷坠下。平潇潇的心也跟着抖了几抖。
天下正道的共识,见圣箭当驰援共击!
平潇潇冷笑一声,他终于发现,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看中的是狄雁来,狄雁来看中的却是他和他的全部精锐。
弄不好,中伏的不是这小子,而是他本人了。
必须在正道合围之前解决追兵,然后突围!
诛魔(四)
刷刷刷,一阵暗器如急雨般发出。
平潇潇微笑,终于到了伏击区。他的老情人,姚品仙出手了。
只见数道光芒照亮密林,火箭点燃了火把。一个艳丽夺目的女子,头戴金凤,手握弩机,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
一声甜甜的“郎君”,半是撒娇半是亲热,简直在往所有人的耳朵里灌蜜。
霍砺行已经见识过姚品仙的“本事”,冷冷道:“姚姑娘,久违了!秦副楼主为姑娘犯下重罪,不知姑娘可有印象?”
姚品仙咯咯而笑,道:“秦副楼主?那是谁?本门主永远只认得离我最近的那个男人。你这丑陋小子脏人眼睛,郎君,快修理他呀!”
霍砺行道:“你若不弄这么香,这么闪,说不定刚才偷袭就成功了。”
方才那一阵暗器齐射,动静很大,战果却为零。若说这些本是虚招,杀不了精锐圣使,可其后的数支无声无息的暗箭却全部被击飞,这就不大对了。
姚品仙笑道:“小子,我自然看到了你击飞我的暗箭。可是这一点都不要紧,因为我的弩机,射程比你多一丈。你要不要来试试?”
她亲昵地蹭着平潇潇,眉眼弯弯,美艳夺目,说的话却森若鬼厉,道:“我的箭头上可是淬了我家夫君亲手调制的毒药,擦破一点点皮,你就要变成一堆黑色骨头了。”
霍砺行用力一挥手,所有圣使们停止了前进。
射程多一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已经被穿喉,而用尽全力的拼死一击,却连够都够不到对方。
姚品仙机关造诣极高,又漂亮自负,她的话不可能是假的。
平潇潇呵呵一笑,从姚品仙手中接过了另一把弩机,笑眯眯地转向了霍砺行。
霍砺行顿时冷汗狂下。
姚品仙的武功不佳,神器在手也未必要紧。可换了平潇潇,那就大不同了。
平潇潇笑眯眯地道:“如何?年轻人,现在转身还来得及的。”
霍砺行急剧地呼吸,他无法转身,最多只能让同袍转身逃跑。他必须殿后。
否则,阵型一破,所有人都会被各个击破,全数身亡。
姚品仙俏手一推平潇潇,道:“郎君,那个丑陋小子,可得由我来杀。”
平潇潇顿时开舔,道:“好好好,夫人怎么说怎么有理。”
姚品仙脸上还带着甜笑,手中弩机却如疾风暴雨,对准霍砺行藏身之处发射而来。
一阵砰砰砰乱响,霍砺行已经滚了三丈远。一路上滚过的地方,都如刺猬般插满了弩箭。
如果他稍慢那么一分,就会立毙当场了。
霍砺行屏住呼吸,这阵集射过后,趁着重新装箭的时间,他必须想办法偷袭灭掉姚品仙头顶的照明火把。
可姚品仙毫无停顿,又是一阵集射。原来好老公平潇潇,看着爱妻射光了弩箭,便又递给她一只满箭待发的弩机。
霍砺行只得抱着弩机左躲右闪,浑身衣服都被树枝划得七零八落,他的昆仑弩一次只能上五箭,射程又短了一丈,完全被压制。
同伴们想救援,就见平潇潇举起弩机发射,所有人都处在了危险之中。
他们只能退,而平潇潇、姚品仙则得意洋洋地进。
一声惨呼,右侧圣使中伏,被埋伏的平潇潇下属射中。
他们用的不是弩机,就是单纯的毒针。
腹背受敌,片刻之间,险象环生。
诛魔(五)
又是一声惨叫,这次死的,是平潇潇的下属。
一位佳公子从树顶落下,笑道:“姚美人,你偷的金凤凰,该还给桐山寺了。”
银光顿闪,一排弩箭被斩得粉碎,再一剑,藏身地底的魔教徒被一剑贯头。萧鉴尘把差点中箭的圣使挡在身后,挑衅地道:“你说你,好好的偷袭不行,偏生要弄得这么香,这么闪。”
霍砺行喜极,道:“萧大哥,你来了!”
萧鉴尘笑吟吟地道:“嗯,有个小偷,解开重重机关偷了只金凤凰不算,还嫌人家师傅做得不好,帮他修改了下,去掉了凤翼上的一根杂毛。我一想,这除了姚美人,还能是谁?”
姚品仙不以为耻,反笑道:“萧公子,你也觉得我去掉那根杂毛,去得好是不是?”说着,侧了侧首,让众人能更好地欣赏那只金凤。
萧鉴尘笑道:“改得是挺好,不过我还是想物归原主。”
姚品仙笑道:“你妄想。”
萧鉴尘道:“我一贯喜欢妄想。”
姚品仙扭摆弄姿,道:“萧公子,你这么俏,贱妾实在舍不得杀你。可你偏偏喜欢妄想。”
话音未落,弩机已发。
萧鉴尘早有防备,一剑劈倒一棵合抱大树,只见弩箭叮叮当当没入树干之中。姚品仙这才发现,边打边退的霍砺行,已经把他们引到了有一棵合抱粗树的地方。
姚品仙跺脚道:“郎君,这弩机不行啊,树干都穿不过!”顺手一甩,贵重的弩机顿时成了泄愤之物。
平潇潇道:“夫人莫急,且看为夫表演。”
萧鉴尘笑意微微,并不慌张。他推算圣峰特使驾到的日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了桐山寺,下山不久,便见到了凌霄圣箭。
所以他是第一批赶过来的人。后面还有大部队。
只要正道不畏死,平潇潇是跑不了的。
萧鉴尘自信满满,他不怕任何毒药,沧浪剑也可以斩断一切弩箭。
可平潇潇一出手,他就知道错了。
夹杂劲力的弩箭,支支都能射穿合抱之木。中这样一箭,哪怕箭头无毒,力道都足以让人丧命。
平潇潇与他似乎有杀父之仇一般,又狠又准,每一箭都没有留手。
萧鉴尘顿时陷入危机。
“擦的,这女人,死都不忘害我。若不是她方才言语挑逗我,平潇潇哪会对我这么狠!”萧鉴尘一面躲避飞箭,一面叫苦连天。
霍砺行也同样危险,姚品仙盯紧了他,而他并没有断金神兵。
圣使们各自对付伏击的魔教教徒,众人再度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每个人都随时会死。
惨叫接连响起,正邪均有,但是明显正方更加被动。
似乎有清风拂过一般,一曲笛声乍然响起。
这笛声清雅柔和,似乎就在每个人的耳边,却又似乎渺然天外。
就连武功高深如平潇潇,都辨不出吹笛人的方位,只能厌恶地皱起眉。
而功力平平的姚品仙,已经捂住耳朵叫道:“好刺耳!”哪里还顾得上发射弩机。
圣使们士气大振,霍砺行大声喊道:“‘落仙笛’卢巡使驾到了!”
卢初初的笛声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对圣峰众人虽有影响,却不甚大。对平潇潇等素来习练魔功的人来说,问题就很大了。
接二连三的,魔教徒们陷入困境。一个功力稍弱的控制不住,竟然冷哼一声捂住耳朵,暴露了位置,被霍砺行一箭射杀。
平潇潇大惊,举起弩机一顿乱射,卢初初的笛声奈何不了他,可是其他人却不行。在笛声笼罩之下,武功发挥连三成都不到了。
方才霍砺行一声大喊,已经暴露了方位,平潇潇心一横,准备击杀他,以此为突围契机。
他的判断没有错,卢初初的笛声只能干扰,不能直接伤害,杀了霍砺行,危机解除一半。杀了萧鉴尘,危机全解。
可是刚一迈步,姚品仙就以为他要弃她而逃了,抱住他的腿哭道:“郎君,别离开我呀!”
平潇潇一声暗叹,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进退维谷。
凌霄圣箭已经发射,再耗下去必死无疑。可平潇潇看着美人儿,居然狠不下心。
他只能哀叹,纵是枭雄,必有一死。
平潇潇低下头,道:“夫人,看为夫给你表演,你想杀谁,为夫就杀谁给你看好不好?”
姚品仙捂住双耳,泪眼盈盈,满面痛苦,道:“杀那丑陋小子!”
平潇潇叹道:“好,那就杀给你看。开心点,看为夫的武艺!”
可是霍砺行哪是那么好杀的,所有圣使都远远躲在射程之外或者掩体之后,等着大部队的到来。
平潇潇看向天空,多希望再来一阵好风,让他随风布毒。
可是密林里面,没有风。
他举起了弩机,一指按下,一声惨叫传来。
那人并不是霍砺行。
不过无所谓,杀谁都一样。
他的目标,已经从突围,变成了杀一个是一个。
温润飘渺的笛声,突然变得断断续续。
有时候像有两支笛子齐奏,有时候却又一起中断。
卢初初的《落仙曲》被人干扰了。
诛魔(六)
说时迟,那时快,平潇潇一手挟着姚品仙,飞速地往密林深处冲去。
霍砺行一惊,待指挥众人追击,只听数声爆炸,黑烟滚滚而来。众人只得退后,改从密林外包抄。
萧鉴尘却迎着毒烟追了进去。他不是平潇潇的对手,可是他要拖住他,拖到大部队赶来。
谁都明白伏击荡血三魔的难度,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平潇潇从此不会再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霍砺行大惊,道:“萧大哥,危险!”萧鉴尘却冲他一摆手,孤身而入。
密林之中,痕迹不少,可辨别哪一条是真实的痕迹,却很难很难。
萧鉴尘哀叹一声,月黑风高杀人夜,果然夜色是坏人的守护神啊。
他只能选择一条最明显的有人经过的痕迹。
前头有金光闪烁,萧鉴尘好奇拾起时,发现正是那只金凤。
看来姚品仙慌不择路,连头饰都给碰落了。
那荡妇现在怕是披头散发,屁滚尿流吧。萧鉴尘洋洋得意,吹了声口哨,把金凤揣进怀里。
总算对得起桐山寺的款待了。
沿着金凤的方向走,便从密林的左侧穿了出来,重见月光,萧鉴尘竟然觉得月色还不错。
但更美的,是他牵牵念念的白衣公子。
萧鉴尘愣住了,揉了揉眼睛,确定是他。
萧鉴尘一声唿哨,道:“大庄主,你不是去苏州哪个什么帽子峰了吗?”
林君咳一声,道:“追朱邪无忌追回来了。”
萧鉴尘道:“那你还不快跑,刚打过朱邪无忌,还能打卢初初?”
林君立住,愣道:“卢初初?”
萧鉴尘道:“转过身,一直跑,那里是包围的缺口。”
林君道:“我又不是逃犯,为什么要跑?”
萧鉴尘道:“你别嘴硬,这回被圣裁峰捉到,包你十大酷刑一样样尝过来。到时候我还得发愁,是劫狱呢,还是直接帮你烧个纸比较合适。”
林君低头一笑,道:“你听好,朱邪无忌已经中了我的迷 药,三日内武功发挥不到三成。他转入了密林,别让他跑了!”
萧鉴尘跺脚道:“我知道了。你快点走!”
林君回首一笑,道:“我知了。”
他的话虽然硬气,可逃起来,却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没了影儿。
萧鉴尘吹了声口哨,看他离开永远免不了心头空空荡荡,他离开一次自己就失落一次。
若不是一个朱邪无忌,一个平潇潇,真想追上去和他一起啊。
再抬头看月亮,萧鉴尘突然觉得,月色一点都不好看了。
可容不得他多想,尖利哨音响彻夜空,伴随着哨响,一支金色信号箭冉冉升起。
萧鉴尘浑身一震,这是发现平潇潇或者朱邪无忌的行踪了。
他重归战斗状态,全力飞奔。
那两个人,一个都不能放跑!
恶战即将开始。
诛魔(七)
密林边缘。
无数火把团团围住一个人。
凌霄圣箭发出已经一个半时辰,附近的武林正道都已到此会集。包括穆紫铘,都撤离了点红阁,带人汇集于此。
被围的那人,头戴长生树金箍,一身血腥,以满不在乎的眼光,睥睨众生。
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末日将至一般。
他身前是几具残尸。他身后是层层密林。他身旁是鬼剑屠刀。
正是朱邪无忌。
众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虽然朱邪无忌是名震天下的恶魔,但是此刻命运之神已经不在他那一边了。
因为他已经受了伤,状态也不佳。
人人眼中透出渴望,就像一个个红了眼、恨不得马踏敌阵、斩首领赏的骑兵。
天下扬名,在此一举!
所有人都在等着狄雁来,只等他一声令下。
狄雁来立在高处,身边除了霍砺行,还有一位学部高手,他将记录这次作战的全况,回报给圣峰,作为以后击杀魔头的参考。
狄雁来轻轻吸了一口凉气,看向一身是血的朱邪无忌。围捕猛兽,结果是注定的,需要注意的只是减少过程的亡伤而已。
这已经是大战的尾声了,理论上并不需要他亲自驾到,可是狄雁来经历过太多,这是年轻人的第一场越级之战,他希望能亲自指导。
狄雁来微微皱眉,他的电眸寒光,看穿朱邪无忌力有不逮的同时,也捕捉到了朱邪无忌那些不寻常的举动。
他回过头,对霍砺行道:“霍师侄,你听过困兽之斗吗?猛兽临死前的一击,往往是最致命的,绝不可被他的表面所欺骗,不可轻敌。还有,我们不需要活口!”
最后几个字,简直是一字字迸出来的。
“不需要活口!”只有极度危险的敌人,才会如此安排。
霍砺行凛然生寒,举起彤弓,道:“狄圣座,明白了!”
远远地,众人一阵欢呼,狄雁来举起的手落下了!
这就是总攻的信号!
几个大胆的江湖豪杰已经冲了上去,调戏道:“朱邪无忌,你怎么脚步虚浮,掌上无力,该不是中了平潇潇的毒药吧!”
“朱邪无忌,你屠村的本事呢!”
“恶贼,纳命来!”
朱邪无忌剧烈地呼吸着,眼前一片血红,单凭着肌肉记忆,就轻轻松松地格开了十数把、抑或是数十把抢攻过来的刀剑。
可这远远不够,之后还有数百把、数千把刀剑劈过来。
朱邪无忌头一直很疼,可是这种沉闷的痛感并不能让他清醒,他知道自己中过迷 药。
问题究竟是谁的迷 药呢?
圣尊者想杀他,可是从头到尾,他都防得很好。
难道被他找到了下手之机?
也许吧!
可是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了凌霄圣箭升起,换了别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可朱邪无忌不怕,他反而走入密林,准备帮教中兄弟一把。
他听到了笛声,那是五大巡使之一的卢初初,所以被围的必须是本教精英。
身后,圣尊者的笛声也随之响起,他也停止了追杀,选择了同仇敌忾,以笛声对抗卢初初。
本来大家可以并肩作战,携手同逃,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再往里行,朱邪无忌似乎遇到了平潇潇,似乎又不确定。然后他整个人像是给操控了一般,毫不隐蔽,一路屠杀,最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邪!朱邪!”有人在耳边大呼,是那个红发绿眸的少年。
“邪鬼,问你个事情,我们是不是遇到过平潇潇?”朱邪无忌喃喃而语,屠刀如挥开一片苍蝇般再度挥走了一波攻击。
邪鬼的绿眸幽幽有光,关切地道:“是啊,你瞪了他的女人一眼,她吓得往后一缩,头上金凤都掉了,你不记得吗?”
“原来如此。”朱邪无忌叹道,一切怀疑本如朦胧剪影,落入金凤这个切实的记忆点后,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他对你下手了?你见到他以后,突然就不说话了,只是狂杀。平时你杀人时,总要和我聊几句的。”邪鬼的绿眸依旧晶亮。
朱邪无忌道:“我栽了!不是中了迷 药,一大半功力都发挥不出来,我们本来能逃出去的。”
邪鬼的绿眸猛然放大,道:“不,你还有我,相信我,我们可以一起杀出去的!”
朱邪无忌叹道:“我也想,可手越来越没力了!”
邪鬼绿眸突然张扬起来,尖尖犬齿也闪起了寒光,道:“不要放弃,你还有我!交给我,我带你冲出去!”
一声巨响,一阵欢呼,朱邪无忌甩开卷刃的屠刀,擦了擦嘴角淌下来的血。
“邪鬼,拜托你了!”朱邪无忌道。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诛魔(八)
一道紫电射来,直击朱邪无忌的要害,穆紫铘终于加入了战团。
他也想争个屠魔之名,朱邪无忌魔教五明法之一的身份就很不错,杀了他,天下闻名。
朱邪无忌曾经也许很厉害,但此刻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穆紫铘微微冷笑,甚至开始盘算,如何生擒此人。
生擒比起格杀,那功劳又上一等了。
穆紫铘微微冷笑,紫电炫技般地连连闪起,激起赞声一片。
无数细小血箭从朱邪无忌身上飙出,那是天阅剑造成的伤口。每一剑都轻盈如叶,却无一剑致命。
像这样,就像这样,连续给朱邪无忌无数处轻伤,最终他就会因为力竭血虚而被擒。
一切都很完美。
穆紫铘眼中发出了光,身旁,是无数抢此头功的江湖豪杰,所有刀剑一起朝朱邪无忌头上挥去。
火山喷发一般,刹那间,血红剑影漫天喷薄。
随即是鲜血喷薄!
离朱邪无忌最近的一批人,已经被全数斩杀,连同他们的兵刃一起被挥做两段。
黑红的鬼剑,已变得彻体通红,就像是鲜血本身。
穆紫铘的天阅剑全力架住了必死之招,若非天阅剑是绝世神兵,硬扛不断,穆紫铘怕也是难逃一死。
他浑身冷汗,几个飞跃,脱离了战圈。
在他身后,一道白光刺入,挡住了鬼剑的一击,趁此良机,众人一起退后。
尘埃散尽。场内只剩下了临危出剑的萧鉴尘,以及一身孽血的朱邪无忌。
萧鉴尘打量着朱邪无忌,方才他的目光明明已经涣散,应该是力竭虚脱了,林君也说过他中了迷 药。
可是他方才那横扫千军的一招是怎么回事。
不容他思考,鬼剑带着朱邪无忌,如泰山压顶般扑杀过来。
萧鉴尘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气势为何愈加爆裂?
还好他的动作虽然迅猛,却不大协调,有那么一闪之隙,让萧鉴尘逮到了机会,狼狈滚地而逃。
可电光石火之间,朱邪无忌的第二剑又杀了过来。
萧鉴尘此刻还是半跪于地,幸得四位圣使同时出招,挡了鬼剑。“铿铿”之中,只见四把断刃四迸飞出。而萧鉴尘已经调整好姿势,再度冲刺,保护四位圣使后退。
四位圣使刚退出战团,就横臂扫退众人,劈手夺了旁人的长剑,剑指朱邪无忌,再次出手,掩护萧鉴尘。
四剑又同时折断!
萧鉴尘紧张到浑身汗腺收缩,连汗水都流不出。他虽然武功不弱,他的沧浪剑虽然是天下神锋,可朱邪无忌的剑也好,人也好,都不可揣度。
是的,就是不可揣度。
朱邪无忌的剑似乎活了一样,就仿佛渴饮人血的恶魔,连掌剑人的安危都不顾了。每一剑劈下时,都仿佛是剑在带着人走,也让他的招数变形,生出破绽。
方才的那一招“力劈华山”,他的右臂与整个身体的走向几乎背道而驰,仿佛分分钟就要撕裂一般,可他就偏偏使了出来。
朱邪无忌的招数变得拙劣,可每一招的气势暴涨何止十倍,即使有破绽,旁人也无法乘隙而入。
飞沙走石扑面而来,射在皮肉上的痛感刺激了萧鉴尘,他愈发冷静。
他看得出,朱邪无忌的刚猛攻势持续不了多久。只要自己和四位圣使能脱离战圈,周围的弓手就有一波机会。
可他就是无法挣脱!
就像被鲨鱼追逐的受伤小鱼一般,用尽全力也只能跳出海面数尺,终归逃不出海水。
天堂太远,地狱太近。
砂石伴着火星,他拼尽全力挡下每一剑,每一剑来的方向都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有时候靠的是视觉,有时候靠的是直觉,有时候靠的是嗅觉,因为鬼剑太过血腥。
四位圣使已经完全无法插手,无法干涉战况,他们也只能远远跳开。
萧鉴尘想到了死,难道这里就是自己的终途?
绝不!
沧浪剑突然喷出如山白焰。
这白焰诡异而明亮,逼得朱邪无忌退了三步!
就这短短的一瞬,两人分开之时,三支黑红箭矢从远方而至,霍砺行出手了!
这三箭力道不小,朱邪无忌不得不分心挡箭,而萧鉴尘抓住这一时机,脚下用力,终于如风筝一般,飘飞出了战圈。
众弓手一阵齐射!
箭矢铺天盖地,就仿佛蝗灾一般。
朱邪无忌挥剑格挡,只是他毕竟是肉体凡胎,终有力竭之时,终归逃脱不了万箭穿心。
绿眸少年浑身是箭,口吐鲜血,喘着气道:“对不起,朱邪,我失败了。”
朱邪无忌伸出一只满是伤痕的手,用力揉了揉那少年的头发,道:“邪鬼,谢谢你!”
绿眸少年惨然一笑,向着他伸出了手。
“平潇潇,你不得好死!我来救你,你竟然背叛我!”
“平潇潇,你不得好死!我来救你,你竟然背叛我!”
“平潇潇,你不得好死!我来救你,你竟然背叛我!”
朱邪无忌死前的怒吼响彻大地。
第二百五十七章 诛魔(九)
遥远的地方,黑衣蒙面的解蓝环似乎听到了这句怒吼,身躯一震。
她的命,算是朱邪无忌救的。
当时陶夫人刚好离开密室,脸上还满是担忧之色。突然,她颤抖道:“凌霄圣箭!”
窗外乍现的金色圣箭太过耀眼,陶夫人握住手绢,且惊且喜,道:“解姐姐,有机会了,快跑!”
解蓝环的心也在砰砰乱跳,但是她一贯冷静,她示意陶夫人镇定,仔细观察,直到发现穆紫铘撤退后,方抓紧机会逃出城。
她不清楚平潇潇与朱邪无忌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一次的作战最多是惨胜,甚至,是惨败。
她不可能救朱邪无忌了,她也只能逃!
解蓝环咬紧牙关,消失在了黑暗中。
萧鉴尘跪在地上,一身血尘,脸色惨白,衣上满是焦痕,心跳如擂鼓,全身骨节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好小子,真不怕死!”四位圣使走了过来,向他伸出了手。
萧鉴尘一边咳,一边接受了他们的好意,一搭手,借力站了起来。
“萧大哥!”有人身背彤弓,挥着手远远地跑了过来,是霍砺行。
萧鉴尘脸上绽出笑容,迎了上去,两人紧紧相拥,用力拍着彼此的后背。
噩梦结束了。
长夜将尽,启明星冉冉升起。
初生的天光打在这一对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光影如锦绣一般在他们眼前铺开。
得救的武林英豪纷纷上前,与这对少年击掌。
此刻的高光,下一刻的万众簇拥。
不远处,站着落寞的穆紫铘,连陶劲都不在他身旁。
狄雁来不慌不忙地指挥打扫战场,追杀残敌。
一只毛色如翠玉的小鸟,向着他飞来。
狄雁来接过小鸟,取下鸟足上的纸卷,展开看后,道:“这一次真是多亏卢巡使了,只可惜,她虽然追踪半夜,却也失去了平潇潇痕迹。”
众圣使道:“狄圣座放心,那老贼跑得了这次,跑不了下一次!”
狄雁来微微一笑,年轻人,真是血气盛啊。
姚宝元陪在狄雁来身边,进云州之前,狄雁来便令他找通关系去官府验尸,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猎户不是死于盗贼,而是死于武林高手之手。
这个武林高手,就是朱邪无忌了。
可这些情况穆紫铘毫无汇报。柳恣扬甚至揭发,那些惨死的猎户是柳恣和杀的。
狄雁来回想起穆紫铘的重大情报失误,再一观今日大战萧鉴尘、霍砺行、穆紫铘三人的表现,不由得心下一凉,暗自叹了口气。
姚宝元道:“狄圣座还有什么吩咐吗?”
狄雁来道:“柳恣扬的举报暂且按下,不得透露丝毫风声。同时,派人保护他。”
姚宝元点点头,道:“明白了!”
“还有,老姚,我发现你写信的墨汁又黑又匀,真是不错。记得帮我磨点,我要写信回报圣峰了!”狄雁来补充道。
姚宝元看着他的上司兼老友,素来肃穆的面容此刻尽是融融春意,看来是真开心。
他不由得一笑,点了点头,道:“狄圣座真是神目如电,连我有一块上好松香墨这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呢!”
东方既白。
一位女子飘然而过,眉目淡雅,仿若二八佳人。霓裳霞袖,峨冠博带,掌中一柄盈盈翠笛。浑身真气周流不止,透过日光而看,似有一层青焰笼罩。
她便是圣裁峰的五大巡使之一的“落仙笛”卢初初。
早在蓬莱岛,卢初初先后接到了三封飞鸽传书,分别来自廖一行、李凡尘和狄雁来。廖一行、李凡尘都拜托她出山,而狄雁来直接指明了时间地点,请她在云州城东的密林中守候三日。
对狄雁来的执着,卢初初一笑了之,然而狄雁来对她有着特别的意义。纵然再惹凡尘,纵然山遥水远,她依旧紧赶慢赶,提前到达了云州。
恰逢此场大战。
此际想来,狄雁来怕是出发之前,就研究过云州的地形,将可能的激战之地一一标了出来。
他甚至预估了决战的时刻,或者,他自己亲自去促成了这个时刻的到来。
卢初初独立峰顶,迎着朝阳。
传说的没错,狄雁来所至,鬼神莫撄其锋。这么多年不见,他依旧如此耀目。
昨夜的那场激战之后,众人失去了平潇潇的痕迹,但是卢初初并没有。她本擅长听声辨迹,硬是保持距离地咬住了平潇潇。
直到若有若无的笛声再响,前方树林似乎设下了迷阵,而且,每一片树叶上都闪出了银光。
那是毒阵。
卢初初心知自己已经被发现,而且,对方有三位绝艺各不相同的高手。
她只能撤回,标下记号,放出玉鸟向狄雁来报信。
于情于理,她应该回云州城会下狄雁来。
但是卢初初世外高人,对繁文缛节并不是那么讲究,情报送出,她便按照飞鸽传书,继续自己的行程。
只是前路,是平顺,还是坎坷?
是蓬莱?还是圣裁峰?
(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