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轻抚炎晶玉棺，程宁一定会想起小时候父亲领着自己在溪水中找石头的那个下午。
那时候的程宁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山村没有名字，想要顺利找到这里怕是有些费劲。村子不算大，村里有几口人几条狗一清二楚，甚至于程宁听见一声狗叫便能分辨出是哪条狗在叫唤。
小山村很安静，虽说紧挨着哈达城，但城里的热闹似乎总能绕过这里，小山村除了安静剩下的还是安静。
但是某一天的傍晚，这里出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入耳，“得得得！”是马蹄声！
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在程宁家门口停了下来。当时的程宁正在破落的院子里练拳，是什么拳法程宁不知道。
拳法总该有个名字吧，程宁总在琢磨这事。
“好拳法！”马背上的一名少年鼓掌道。
程宁抬起头，只见马背上这名少年身着一件天蓝色丝绸袍子，袖口领口都绣着绿丝流云滚边。腰间系着一根黄色狮头金带，一头黑色的头发遮住了部分额头，有一些已束起来，有一些散着，打理得有些随意，仔细一看散着的头发中还夹着丝丝黄色，颇有几分威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出异样的神采，散发出一种自信和骄傲，此时这名少年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程宁。程宁只觉得眼熟但一时未想起来是谁，正在愣神着，房屋的屋门突然打开了，父亲程岳大步地走了出来。
“这不是三弟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程岳看着来人笑盈盈地说道。
程宁摸摸脑袋，现在他记起来了。原来是三叔和程临哥......
“二哥，好久不见！”浑厚的声音从另一匹马背上传来，他刚打完招呼便敏捷地从马背上跃下。这名中年男子便是程宁的三叔程冲，他长相瘦削俊朗，虽说眼角有些皱纹，但也气势堂堂。
看到中年男子下马，少年随即也弯腰下马，快步上前冲程岳一拜，爽朗道：“侄儿拜见二伯，二伯身体一向可好。”
程岳上前扶起程临，说道：“原来是临儿啊，你可真是长大了，二伯都快认不出来了。”
程宁见状也向前一步，对着三叔程冲施礼道：“侄儿拜见三叔。三叔，程临哥，外边冷，你们先进屋里面坐吧，我去把马拴好。”程宁快步走上前，接过程冲和程临的马绳。程冲微笑着看着程宁，笑道：“宁儿现在这么懂事，都是二哥教育培养的好啊！”
程岳笑笑，引两人进屋。进屋后，程宁的母亲穆英也从内屋走了出来，寒暄几句后又出去了。
程冲环视屋内一圈，对程岳说道：“二哥，我今天回族内，顺道过来看看你。当年多有得罪，我那时年轻气盛的，得了理就不饶人，现在回头想想真是......”话没说完，程冲就低下头，但“得了理”这三个字说得特别慢。
程岳眉头一紧，自从今天见到程冲的第一眼自己便已回想起九年前族内大会的情景，那场景他怎么可能会忘得了？
老三今天葫芦里卖什么药？程岳有些不解，摆摆手说道：“三弟，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程岳不想提起往事，岔开话题：“现在前线战事这么紧张，三弟你这做主将的来我这不会就为了这事吧？”
“二哥，啥也瞒不住你。你看我这人也不会拐弯抹角，确实是有这么几件事找你商议商议，那我就直说了啊。”程冲端起茶杯，呡了一小口。
“族长给我发了封信，说是近期召开族内大会，二哥和宁儿也都参加。族长提到族内年轻一辈现在都成长起来了，这次大会想选拔少族长，这样有利于程族的发展壮大。二哥在族内一向挺有主见，我就主动跟族长说，等今天回城的时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哥，顺道听听二哥的意见。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带啥贵重物品。二哥你也知道的，前线能有啥好东西，我们多年没见，我给嫂子和宁儿捎了些灵草药，不成敬意。”
程岳心想这哪里顺道了，于是笑笑道：“我们弟兄之间还客气。”认真思考后，程岳已明白程冲来意，说道：“少族长就是未来的族长，我们程族的族长必须是一看品德，二看技法，二者缺一不可。嗯......族内两者均具备的年轻一代不多，我也赞成这次议事可以把少族长选举这条加进去。”说完，程岳转头看向程临，笑道：“至于少族长的人选嘛，我看临儿不错。要是我投票，我定选临儿！”
程冲听完心中大喜，确实年轻一辈中能和自己的儿子程临争高低的也就是族长的儿子程锋一人，但是程临给哈达城所做的贡献却是程锋所不具备的，现在程岳这一票能给程临，那么少族长位置就稳了。程冲继续说道：“另外这次族长从撼辰学院借到灵力测试石，要公开测试年轻一辈的灵气修炼成果。宁儿情况虽然特殊，但我觉得只是个灵力测试嘛，于是向族长提议让宁儿也参加，族长和长老们也都同意了，族长还准备亲自发全城告示，把宁儿的名字也加上，现在哈达城都在关注这事呢，二哥，你可让宁儿一定要来。”
程岳微微点头。
两人聊不多久，天色已晚，程冲见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就提出离开，程岳挽留未果，程临从马上取下两大袋灵草药递给程岳，跟着程冲匆匆离开了。
程岳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顿时百感交集。族内大会要不要去呢？
晚饭间，一家三口沉默不语，穆英开口打破了沉默，问道：“岳哥，老三这次来是啥事？”
程宁也放下碗筷注视着父亲。
“老三还能为谁？还不是为了他宝贝儿子，你看看他带的两大袋灵草药，可不好找！”程岳笑道。
“就他们家的是宝贝，哼！谁家还没个宝啊？”穆英抚摸着程宁的头笑道。
“最主要的是这次族里准备选拔少族长，候选人是族长儿子程锋和程临。老三过去和我们不是有点过节嘛，所以这次他亲自来这里是来做说客。”程岳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他也小瞧了我，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终究是上一辈的事情，选少族长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么能徇私呢。程临这孩子打小就不错，现在威望也越来越高，做少族长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我想了想，干脆就跟老三挑明，我投票程临，我要让他准备的说词用不上！哈哈！”
“如是这样，程临希望就很大了。”穆英说道。
“是啊，大哥是族长，但因父子关系缘故，他不能投程锋，老三也同样，不能投程临。两个长老，一个看好程锋，一个看好程临。程锋和程临各拿两票，打个平手，所以我这票就是决定性的一票了。老三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不然也不会特意绕道来这里。”
“原来三叔是为这个，”程宁心道，“要不是我小时候太调皮捣蛋，闯了一堆祸，说不定我也去做做什么少族长，那多威风！”
“选少族长是第一件事，第二，族长从撼辰学院借来灵力测试石，族里年轻一辈也都快成年了，准备借此机会测测灵力潜力，将来对于族内年轻人的发展也可以早做打算，族长的这个考虑倒确实很有必要。
测灵石从撼辰学院弄来肯定也不容易，所以族长这次特意在全城公开灵力测试。让全城来观看，我看还有几点意思：第一，表明我们程族和撼辰学院关系还不错，将来谁要欺负程家得掂量掂量；第二，借机公开展示我族下一代的出色水平，当然了，程锋和程临的确也都是佼佼者。
程锋因为族长是他父亲的关系，耳濡目染，家族事务早就驾轻就熟，你就说哈达城谁不认识程锋吧。程临带护卫队保卫哈达城，功劳很大，特别是最近几年，打了几场胜仗，贡献很大，威望现在正高着呢。
测完灵力后族长再公开宣布少族长任命，表明程家传承有道，家族管理有法。少族长最后再来个表态，讲讲决心啥的。总的来说，这样一搞，本族在哈达城将成为最有地位最有威望的家族。”程岳分析得头头是道。
程宁听父亲的这一番分析，顿时觉得父亲要是程家族长也可胜任。
“岳哥，那你几时动身？”
“明天就走。”
“好，那等你回来给我和宁儿讲讲。”
程岳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道：“宁儿明天和我一起去。”
“宁儿也去？”穆英脱口而出，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自己去就行！宁儿不去，我不让他去！”
程宁看母亲神色大变，问道：“娘，我们搬过来之后就没去过哈达城，你就让我去看看吧，我保证听爹的话，不捣蛋不闯祸，这样行吗？”
穆英一听，眼泪没忍住，说道：“孩子，不是不让你去，而是我们娘俩不能去！”
“不能去？这是为什么？”程宁问道。
穆英未答，只是扭过头去，小声哭泣起来。
程岳见状，想起之前和穆英商量过的事，于是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宁儿，你长大了，我和你娘也商量过，有些事情是该让你知道了，你......不要怪我们。”
程宁脑袋“嗡”的一下，心跳加快，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预感有大事发生！
每当回想起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刻，程宁总说是今晚。
程岳深吸一口气，温柔地看着程宁，缓缓说道：“十六年前，我作为哈达城护卫队主将，一直战斗在前线，当时你三叔是副将，你三婶也是守卫队一员。战场有时激烈有时平静，有一天晚上，你娘过来看望我们，恰逢战事消停，我们四人就沿着一条叫桃溪的谷涧散步。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并且声音越来越近，我们都提高了警惕，担心是敌人的圈套。
那天的月亮我记得很明亮，我发现溪水边两块石头夹缝中间夹住了一个襁褓，声音就在那边停住了。你三叔示意他先过去看看，我们原地不动。等你三叔把襁褓抱过来时，我们打开一看，是个小婴儿，身上只有一块肚兜，包裹着下半身。
这个婴儿啼哭不止，我们担心引来狮灵，于是匆忙往回赶，一边走一边哄着这个婴儿，说来也是奇怪，我们四人当中只有你娘抱的时候这个婴儿不啼哭，你三婶见状，说道：'英子，我看这婴儿和你挺有缘的，你前两个小孩都不幸夭折了，要不这个婴儿你就抱养吧。'当时你娘嘴上虽未答应，但其实心里也开始琢磨这个念头了。”
程宁听到这里，立刻问道：“这个婴儿是谁？”
程岳和穆英互视一眼，半晌未应答。
见父母如此神情，程宁忽然意识到，这婴儿难道是自己？
“难道我不是爹妈亲生的？难道我是森林里捡来的野孩子？难道......难道我不是程家的人？”想到此，之前的种种疑团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似乎又都不合理，程宁此时大脑里一片空白，呆坐在椅子上。
“这个婴儿是......我？”程宁一脸疑惑喃喃问道。程岳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此刻程宁是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些事情，脑子里一片糊涂，抬头看看母亲，母亲仍在低声抽泣，这一切都表明......
这是真的......这件事是真的！程宁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程宁大声喊道。
“宁儿......”程岳说道：“我们知道你不相信，可这次我们没有骗你。”
“你们一定在骗人，我就是你们亲生的，要不然你们怎么会对我这么好！”程宁撕心裂肺地喊道。
“我们没能照顾好你，我们很内疚。”程岳说道。母亲也转过脸来，喃喃道：“宁儿......”
程宁一时之间有好多问题想问，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这个屋子，逃离这张该死的桌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