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漫天,就似在天空铺了一张金锦。
杏林馆外数里,有一处桃林,里面有座小小观音堂。一个青衣少年正快步跑过去,满脸都是亮如晚霞的笑意。
两个小姑子,看到了正跑过来的少年,连忙放下了手中小二,笑吟吟地跑过去给主持报信。
主持不慌不忙地念完最后一段经文,站了起来。
她来此已经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她艳倾一城。十五年后,她青灯为伴。
但她的儿子却长大了。
洛清商有着父亲的俊眉朗目,也有着母亲的温柔刚毅。
从小到大,洛清商都未见过母亲生气的样子,在他心目中,母亲便如观音大士一般慈悲。若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昔年性烈如火,他定会以为是开玩笑。
钟氏女子的烈气,随着大仇得报,随着狄雁来那一句点拨,一去不复返。从此她温和待人,再不会为世事伤心动怒。
一天一天地,她变得恬然。
就像所有幸福女子该有的样子。
每隔一月,幼小的洛清商便会被叔叔们带过来与母亲见面。刚开始还提及这孩子的一些怪癖,比如不喜食肉等。后来则全是赞美,称他背起《本草》来又快又好。
主持非常开心,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这是她俗家丈夫曾经对她说过的。商人多为朱门乃至平民轻视,他并不希望儿子继续经商。
想到俗家丈夫,主持便心中暗叹,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
诵经千遍,惟愿平安。
洛清商亲热地叫了一声:“娘亲!”礼物一递,兴冲冲地奔了过来。
主持禅定多年,心如古井,可每次儿子过来,都免不了亲昵之心。
洛清商取出一个黑色小罐,道:“娘亲,这是我添了枇杷叶熬制的梨膏,听说您最近有些火咳,早晚可服一勺,数日便好。”
一旁伺候的小姑子道:“主持,您儿子真有孝心。”
主持亦是一笑,只是笑容被面纱遮住。她看着儿子带来的礼物,突然想起一事,道:“孩子,你要出远门吗?为何这次带了这么多礼物来?”
洛清商点点头,道:“我要跟随狄圣座去云州。”
珠串从主持手中落下,彻骨酸楚从心底涌了上来,她扶了扶面纱,忍住悲伤,道:“你跟我来。”
洛清商满腹疑云,暗想母亲这是怎么了?
他在风馆主的爱护中长大,虽然见多了病患们的生离死别,可也见多了多少生命的顽强生存。他愿意相信这世界的美好,对这世界是温柔以待的。
主持从漆柜里面拿出一个黑漆木盒,打开木盒,是一叠厚厚的家谱。主持打开家谱,左手一粒粒拈着佛珠,平静地开始和洛清商讲起了他父亲的凶事。
洛清商身躯微微发抖,汗流个不停,有种窒息的感觉,这世界怎么会是这样的?!凡人的生老病死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他以为这就是人间悲剧的全部了!
“娘亲,怎么会这样?!”洛清商颤抖着问道,痛苦地抱住了头。
主持低声诵念经文,一声一声低敲着木鱼。
再抬起头时,洛清商已经泪流满面,道:“娘亲,我该怎么做?”
主持道:“回归宗亲,拜祭生父。”
洛清商点点头,顺从地接过了家谱。
主持背过身去,木鱼声不停,道:“孩子,宗祠有王氏老仆一家照料,贫尼待会儿修书一封,你该回去拜祭列祖列宗了。”
洛清商哽咽得说不出话,泪水滴落在家谱上。
“善哉!”主持鸣金示意,小姑子们闻信进来,把洛清商请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小姑子们忍不住偷偷聚拢在一起,主持与爱子多年会面,从未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啊!
“娘亲!”洛清商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上,悲声动云霄。
回答他的,只有佛号声声。
杏林馆。
风慈渡喝了一口茶,道:“狄圣座,清商那孩子资质超群,确实是此行的最佳人选。只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我心里竟然放心不下。”
狄雁来拱手,道:“洛钟氏节高气华,风馆主学倾天下,培养的孩子,自然是造化所钟,百邪自避。风馆主请勿要担心。”
风慈渡道:“总之,求圣座多加提点。”
狄雁来点头,道:“狄某记得。请风馆主放心。”
风慈渡道:“说来,这孩子还是你当年接回来的。”
狄雁来道:“是啊,一晃十五年了。”
风慈渡道:“狄圣座,你是孩子的义父,可知老夫有一桩心愿,要和这孩子的长辈亲属商议,不知狄圣座可否帮忙。”
狄雁来眼中一亮,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等美事,狄某定会成全。”
风慈渡眼中满是希翼,道:“狄圣座神目如电。如此,那老夫就静候佳音了。”
夕阳之下。
一黑衣少年打马狂奔,背后一把长弓。
这少年身姿矫健,肌肉垒块,仿佛就要胀破衣裳。容貌虽然平凡,一双眼睛却亮如启明之星。
这黑衣少年就是霍砺行,刚完成手头任务,飞鸽刚出手,便接到了狄雁来的急信。
普通人可能吃不消这种任务频次,但是霍砺行是葛中义带大的,从小就马背上过活,大腿内侧都磨起了厚茧,早就习惯了风尘仆仆。
霍砺行加紧鞭马,神色却是冷静。这次任务虽未明说,但是需要狄雁来下峰的,怕是只有云州那件事。这么一想,就明白了狄雁来的栽培之意。
只是这一次,又要面对穆紫铘,之前已经闹得不愉快,这次一定要步步忍让,大局为重。
他是忠厚之人,自然不知恶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