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旁观者指迷茅草屋 患难侣偕赴琴瑟路
正月初一应由向河渠值班,于是除夕吃过年夜饭,独自一人来到厂内。到厂时炊事员周国祥、电工裴友忠,还有沿江车间的室内操作工冯爱华已在看电视了。见向河渠进来,小冯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今年的皇历印错了,月小印成了月大,今天本应是正月初一,这一来今天既是除夕又是初一,还又立春,真成了千载难逢的日子了。这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他的好奇心不大,没有追根究底,只是陪大家看了一会儿《家乡红叶》,就回宿舍去了。
说历书竟会印错也是奇事,这可是科研的成果,怎么会搞错呢?不因不由地又想起白天工办统计员小石私下里告诉他的隐隐约约的消息,说是厂里有人在头头们面前说他的不是,叫他小心点儿,别遭人暗算。向河渠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值得有人到领导面前去告状,想不出就不想,他拿起笔在《习作录》里写道:
历书印错谁见过?阴差阳错错错错。除夕、打春、年初一,三节并到一天过。
爆竹连天迎是送?酒菜满桌庆是贺?阴云暂扫露笑脸,残雪且到阴处躲。
凡人谁能无过错,何必怕人背后说。扭响收音机听听,“我们的事业比蜜甜。”
打开电视看一出,《家乡红叶》红似火。只要努力去耕耘,管他闲话多不多。
接着他拿起桌上的《诗词格律》一书翻了起来。这本书是余松高刚寄来的。翻了一会儿,他又拿起笔写道:《醉花阴》——接松高寄来《诗词格律》一书,即兴命笔
《诗律》宝书今寄到,见书心欢笑。盲人骑瞎马,摸索多时,盼有人指道。
翻遍书店似难找,心愿今朝了。捧书细思量,朋友情谊,且待从容报。
写后他想这李清照的《醉花阴》第二句明明是上三下二,括弧里却是(上二下三或上一下四),到底李清照的合不合格律?作为第一次接触格律的人来说,他弄不清楚,想了一会儿,自己对自己说:“尽量依葫芦画瓢吧,又不想当诗词作家,只不过有感而发罢了,重在感触,能依格律则依,能依多少依多少,不必刻意去追求。元稹在诗中不是说过‘杜甫天才颇绝伦,每寻诗卷似情真。怜渠直道当时语,不著心源傍古人’吗?‘直道当时语’用我所处时代、环境、场合的口头语说出看到、听到、感觉到的情、景、事,兼顾格律的要求,不也就可以了吗?”为了尽量依格律写诗填词,从这天晚上起,他开始了对这本书的学习。
新年一过,生产经营自然又恢复到常态,从向河渠的日记中看去,好象也没有多少可以值得告诉大家的事情来写的,诗词嘛,词没有,诗到有几首,二月二十日偕蒋、向去蠡湖四首,写的是:
一、携朋访友车马甸,西子车马在何处?蒙蒙细雨衣衫湿,避雨可容暂留步?
二、西子泛舟东去齐,弃下车马谁驾驭?春风拂煦笑不答,铁马披月回南去。
三、车马甸里无车马,蠡湖碧波今桑麻。社会风云变更快,睹物伤情暗嗟呀。
至于——
四、铁马东来恰逢春,犹忆去岁柳条赠。三生河畔旧时友,正月十六可看灯?
则好象是去王庄兑现去冬的“期再会,到明春”的承诺而在路上的吟诵,因为注有“2·20于去王庄路上,时下午3点前后”嘛,当然也不排除大家齐行,他并没去见梨花。到二月二十八日的两首,一是
风萧萧兮雨绵绵,铁马欲驰难向前。雨汗挥去又复来,泥丸剔开犹相缠。
西子昔日弃车马,蠡湖今已成桑田。借问当年风可顺,泛湖画舫靠哪边?
写的是去蠡湖路上的情景,二是
曾许晨去晚归来,烟雨连绵拨不开。左思右想妄兴叹,前庭后院空徘徊。
为防凤莲倚门盼,电请传讯梳妆台:明日抡帚扫太空,万里不许有阴霾。
写的却是来到蠡湖却当天回不了家时的心境。
天老爷还算借势,第二天果然天晴,向河渠吃过饭就踏上了归程。这一天阮、蒋二人都不回家,向河渠对他们说“你们在厂,我就回家啦。”自两年前到厂不久就与二人约定,凡他们不在厂,他就留厂值班,他们在厂,如无要事,他就回家,已成习惯。不过虽然已成习惯,礼不可缺,临行前总是要跟他们讲一下的,决不无声无息地走开。蒋国钧手捧保温的茶杯开玩笑地说:“秀才,怎么老是要回家呀,就这么离不开夫人?”向河渠边带门边笑着说:“我也感到奇怪呀,蒋厂长怎么老是不回家呀,难道常常走小路?”阮志清也不常回家,向河渠可不敢跟他开这类玩笑,因为没发现老蒋有什么情人,说说没事,阮志清的情人不止一个,当面和尚说“秃”可不会让人心情舒服。蒋国钧笑着说:“到是想走小路,就是不知哪儿有,能给介绍一条吗?”“一天到晚地嚼蛆,耽误人家赶路。”蒋国钧身后传来娇叱声,他连忙闪开,原来是蒋夫人端着垃圾畚箕出来了。“天下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只要你去走,常常走,自然就有了路,还用我来介绍?嫂夫人,你说对不对?”向河渠边往楼梯口走,边继续说笑着。“早点滚吧,别让凤莲来火叫你跪踏板。”蒋夫人笑着也往楼梯口走来。
这位蒋夫人姓仇叫仇国兰,不是个省油的灯,骂起人来不带标点符号,如瀑布从上而下,让你除了躲,没法招架,跟蒋国钧到是伉俪情深,自向河渠到厂后发现差三隔五常见她来,来后则打扫卫生、洗刷整理,将蒋国钧那个居室收拾得全厂整洁第一。生化厂招工她到厂工作后,则以厂为家,变成差三隔五回家一趟了,因为家里还有一位婆母和三个孩子。蒋国钧不走小路,恐怕也与仇国兰常在身边有关。走小路是要有条件的:有没有你喜欢的人是一回事;人家喜欢不喜欢你又是一回事;路口有没有丛生的荆棘、挡道的巨石,你能不能劈得开搬得走绕得过,则更为重要。因而不走小路并不总是不想走,许多常是走不得也,走不成也。有多少人象自己心中只有一个梨花,别的什么女人也走不进自己的心中?你蒋国钧就是柳下惠?怕未必吧。向河渠边想边走,没有接仇国兰的话碴儿,出楼梯口,向厂外走去。
向家就只有一辆车,还是七一年买的。凤莲进厂后下去收尿要用,向河渠只好步行。说来让人难以相信,一个咤叱风云于生化厂、名闻临江南乡的文人秀才居然买不起第二辆自行车,他可是个手握财权的主办会计呀,然而这毕竟是事实。如果你读到他《习作录》里八零年十一月二十写的那首词,再如果你的心肠又比较软的话,说不定会流下泪来。词是《蝶恋花》:
一条衬裤洞无数,小儿晨起、管口知何处?晃前荡后是破布,见儿傻笑我欲哭。
手长袖短无所措,盼望明天、穷神来路堵。皓首童颜乐不住,歌声笑语溢出户。
他就是这么个人,手握财权没钱用,“做人就要做个真正的人,衣裳穿破不要让人点戳破。”这句老娘的嘱咐成就了他,也害了他。成就了他,使他仰不负于天,俯不负于地,问心无愧地做他目标中的真正的人。害了他,使他劳苦几十年,直到2012年年近七十的他还不曾有过不拮据的时候。
蒋国钧说向河渠离不开夫人,并不完全是玩笑。自和凤莲结婚以来,向河渠遵从王梨花“移情替身”的嘱咐,逐渐将对梨花炽热的爱刻意地转向凤莲,由起初闭眼将凤莲当梨花,到对凤莲渐有爱意,十一年来夫妻感情越来越深,这在诗词中也屡见不鲜,请看《江城子·闻捎寒衣》:
途闻莲捎寒衣来,刚冷些、暖就来。浮想联篇、心潮如浪拍。十年三千六百日,并蒂莲、共培栽。
心底爱情虽未埋,并没拆、同心结。白头到老,甘苦自相偕。扬帆行船生活海,互配合、朝前开。
说的是去年冬天,他在下面车间巡视、检查工作,骤遇寒流,凤莲见景请人捎去她织的毛线衣一事;“公而忘私似虚夸,不想亲人是傻瓜。高堂白发稚子容,梦会妻子常抽暇”则是在江南奔波跋涉中的思念;“铁臂拨火熊,玉手调味浓。灶洞谁先窥,秋波喜相逢。”“太阳下山人下班,双双同把、家务事儿干:扫场担水煮晚饭,切草喂猪涮锅碗。时钟指向十点半,手中活儿、还有一大摊:一堆破鞋瞪着眼,两条板凳腿朝天”说的是生活琐事,却现出了琴瑟合奏般的和谐,如果用百分比来打分的话,王梨花与童凤莲在向河渠心中大概是半对半了,而且有童渐浓而王渐淡的趋势。
遐想中,向河渠到家了,进场见有自行车,正愣间,一声“表哥”薛晓琴迎了出来。“咦---,晓琴妹子什么时候来的?”“快有一个钟头了。小红,还不叫伯伯。”薛晓琴回答。“爸”“伯伯”馨兰、小红在屋里叫着,并不见人影,只有慧兰迎出门外帮爸拎提包,进门一看,两个小家伙正挤在一起翻漫画书呢。叫过了父母,再来到明间,薛晓琴说上话了。
她说除看望姑父母外,她想跟表哥商量一件事儿,她临产期只剩下不足一个月了,想回家歇歇。凤莲责怪说:“亏你还是哥哥,妹妹快踏月了,还不安排她回家。”向河渠说:“怪我粗心大意,没考虑到。”其实怪他也冤枉,谁没事去关注妇女的肚子大小、踏月不踏月呀,薛晓琴怀孕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从何关心起?“姐,别怪表哥,一个大男人谁顾到这方面。现在的难处是哪个来换我搞收集?”
向河渠正想说让阮秀琴来顶班呢,猛想起不能,这是技术秘密,不能让外人掌握。凤莲说:“让霞妹或玲儿学着做。”向河渠说不行,不是说两个人不行,而是如果让自己的亲属干,将来厂方为难薛晓琴时,亲属是沿江生化厂的人,不能成为晓琴的杀手锏。薛晓琴说表哥考虑得有道理,她问:“你看大哥家根娣行不行?”薛晓琴说的根娣是向河渠大表哥魏青松的大女儿,出嫁后在队里务农,有了孩子还没会走,只是根娣初中生,能不能胜任,没把握。薛晓琴说不要她掌握原理,只要她知道怎么做就行,根娣很灵巧,没事的。
向河渠说:“就是不知道阮志清同意不同意?”薛晓琴说:“那可由不得他。我不是他的下属,是他的合作对象。我履行我的义务他就无话可说。至于怎样履行,那是我的事,他无权干涉。”“说得对,就依你说的办。”
“表哥,正事说完了,我想跟你说点题外的话供你参考。”薛晓琴依然笑容可掬地说。“行啊,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别动,烫手!叫你爸来端。”听厨房里凤莲的断喝声,向河渠知道懂事的慧兰大概想帮妈端碗,忙起身说:“边吃边谈吧。”就走向厨房。薛晓琴也起身收拾桌上的大包小包和孩子们没吃完的糖果、瓜子。
除正在练气功的老医生外,大家都围在桌上吃起晚饭来。那年头农村普遍经济条件不好,向家因老医生生癌症,条件更差,尽管薛晓琴是老太娘家侄媳妇,招待也不见丰盛,一碗菠菜炒蛋,一碗韭菜炒螺丝,一碟咸肉,一碟花生米,如此而已。除了三个小孩,大人都喝点加了糖的黄酒,就吃面条了。由于饭桌上扯的都是家常闲话,向河渠的“边吃边谈”成为空话。吃过晚饭,薛晓琴就要告辞回厂,凤莲不肯,老太太更是不舍,说是自从住到厂里以后,还没有在这儿过宿过,今天不许走。盛情难却,薛晓琴只好不走,小红呢又与馨兰头靠头地议论漫画书上的故事了。慧兰是二年级的学生了,她独自拿一盏罩子灯去东房做作业。老医生一个人在厨房吃他的晚餐,他的癌症目下属于维持阶段,只吃流食,面条比大家吃的要烂得多,蛋多吃炖的,酒还喝一点,也是加了糖的黄酒。等凤莲和晓琴两人收拾完碗筷后大家又都围桌而坐。
向河渠重提刚才的话题说:“妹子刚才要说点题外话的,现在就请说吧。”薛晓琴坐到姑母身边说:“好哇,我来说说我见到的、听到的情况和一些想法,供表哥参考。”“妹妹别跟你哥谦虚,有话就直说。”凤莲边说边拉件破衣服,坐下来打算缝补,向河渠一把扯过,放在一边,说:“坐下歇歇,回头等我在洋机上补(当地人称缝纫机为洋机——笔者注)。”“姐,你真有福气,看表哥对你多好。”“青山对你就不好?恐怕比你表哥还要好吧?”凤莲笑着说。“是的,他们表兄弟都好。”薛晓琴说。“好是应该的,也是正常的,不说这些了,请说正题吧。”向河渠笑着说。
薛晓琴一声“好 ”字拉开了话匣子。她说到厂八九个月来,通过观察、分析,她的结论是这个厂不容易搞好,要表哥引起警惕。她说了几个问题:一是班子不团结。表面上不吵不闹,实际上各怀鬼胎、勾心斗角。她声称不包括表哥在内,但表哥卷在漩涡中却没有觉察。她说比较明显的是姓阮的在玩阴功,缪丽是他在向老头儿施美人计,矛头直指向科长,恐怕要不了多少时,向科长会呆不下去;阮秀芹是埋在表哥身边的定时炸弹,时时威胁着表哥的安全。
童凤莲不敢相信地说:“不可能的,妹妹。你不知道,要是没有向科长和你表哥,就不会有这个厂,怎么可能”“姐,你没见过那些混蛋的见不得人的手段,我是从黑暗中逃出来的,是深深懂得这些混蛋的狡诈和心狠手辣的。”“燕子说得对。”不知什么时候老医生也来到明间,靠门柱站着。“姑父,快请到这儿来坐。”“继续说你的,莲子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不要坐,已坐了两个钟头了,站一会儿好,久坐不好。”薛晓琴坐下继续说:“姓蒋的城府很深,听老工人说表哥来厂前两人经常斗角,表哥来后,他俩斗角却少了,反而常听到你与姓阮的争吵。你很有可能被姓蒋的利用了。”向河渠闻言心中一震,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好几回临开会前,老蒋总是坐到向河渠的办公室内说出他的观点,说他与阮志清运动中观点对立,这些观点由他说出来不见得会被采纳,他希望向河渠去说,这样效果会比较好。向河渠想起阮淑贞的嘱咐,为调和他俩之间的矛盾,他有义务充当这个鲁仲连,而且也看不出阮志清对自己的不好来。他说:“妹子说的情况不错,确实有这些现象,只是”他将公社妇女主任的嘱咐和自己旨在为搞好团结减少矛盾的想法告诉了薛晓琴。
薛晓琴说:“动机与效果不总是一致的。如果你遇到的都是正人君子,你的做法不算怎么好,但也不要紧,要是遇到的是小人,你就成了替罪羊,姓阮的就会认为你与姓蒋的结成一帮,就会怀恨于你。”“你说的有道理,我姐也说风雷厂的头头们卑劣,但是世上还是好人多,我们厂的领导不一定”
没等向河渠说完,薛晓琴就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头说:“窥豹一斑可见整体,姓阮的玩弄妇女好几个,本性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能指望他是个好人?”向河渠说:“说他与缪丽是情人关系,恐怕不假,说玩弄好几个,却没听说过。”“有一句顺口溜,说是‘纺织厂生化厂,十个女人九个养,养的伢儿象厂长’,你听说过吗?”“你信吗?”“过分是过分了一些,但总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两个厂的厂长是风流人物,这总不会错吧?听说你的前任就是因为同他争女人被赶出去的,这件事老厂的人几乎个个知道,你能说他是正人君子?”向河渠点点头。
薛晓琴继续说:“再说这次大会吧,车间的老工人为你们两个姓向的不服。她们说阮、蒋两人把个好好的塑料厂弄得关了门,没有两个姓向的就没有生化厂,可大会上提也没提你俩的名字。有个老工人跟阮志清还沾点亲,是一个大队的人,却是最替你不服的人。说激素上的人也不服,包括阮志清的嫂子在内。姓阮的是不是有个嫂子在激素上?”向河渠说:“是有这么个人,叫李秀英。不提我的名字无所谓,通常大会表扬差不多都提不到会计的名字,这不奇怪,只是不表扬向明有点不合乎常情,要排挤向明已经比较明显了,但有宋书记罩着,一时恐怕还不容易,向明也是心知肚明的。至于我,他没有这个必要。”“听说他过去当过公社贫协主席,在党委中熟人多,他能挤走王会计,就不能挤走你?”
“不会!”向河渠肯定地说,原因就在于自己不嫖女人不争权。他说诸葛亮当年在刘备死后也不当皇帝只当丞相的原因是自知不是当一把手的料子,他也是。不争女人不争权,妒忌的心从何而来?薛晓琴却不这样认为,说据她了解,厂内实际上已经形成两大派,你不争权权争你,上层向、蒋不站在阮的一边是因为阮志清不信任他们,是因为阮志清权势欲太强,要一人说了算;中层分厂、车间负责人多数是你带出来的,部分是蒋国钧的人马,阮志清的嫡系很少,人心的向背不是你不争权就能改变得了的,你已经成了比阮志清更有权力的对手,虽然你不在那个掌权的位置上,从运动中冲杀出来的阮志清非常清楚这一点,什么叫功高震主?你所处的情势就是。你不争权,他信吗?历史上这类故事多得不得了,你以为阮志清是个明君?薛晓琴说:“姓阮的迟早会对你下手,现在不会,是因为宋书记是你的同学,他挤不动;是因为三人中他最不喜欢的是向明,其次是蒋国钧,第三才是你。要挤也是先挤向明,再挤蒋国钧。二马难同槽,挤你走,只在早晚之间。”
这番话将向家人说得毛骨耸然,老医生说:“哎呀,燕子,你真不简单,简直是又一个徐晓云啊。”“徐晓云是谁?”“你表哥的情人。”凤莲不无醋意地说。“别听她瞎说,是风中同学,困退回城快二年了。”向河渠笑笑说,“还是说说你的看法吧。”
“两条路”薛晓琴吐出三个字。她说,“第一条路,与蒋、向拧成一股绳,继续发展自己的势力,在厂内形成没有你就没有厂的态势,不动你就罢休,敢动你,就赶他走,自己当家。你说不是当家的料子,谁又生来就是当家的料子了?如果不走这条路,那就回归本职工作,力辞辅助会计,关于财务上的事,不假手于任何人,全心全意当好你的总帐会计,不再管厂内的人事变迁和生产经营,让阮志清觉得你是他的得心应手的工具。”
凤莲和母亲赞成走第二条路,父亲和儿子却觉得两条路都难走。薛晓琴说她也知道两条路都难走,因为表哥的为人原则如果不作调整,哪条路都不好走,她只是就事论是谈谈自己的见解,供大家参考。
向河渠家两间卧室三张床,东房靠明间,西房靠厨房。为利于二老的休息,向河渠夫妻带两个孩子睡西房,今天老太太说为便于跟燕子说说话,让儿子一家四口去东房睡,西房两张床一张二老睡,一张薛晓琴母子睡,小红定要和馨兰睡一头,也只好由她,慧兰则与父母到东房睡。
薛晓琴的一番话引起向河渠的警惕,连凤莲说的什么也没听见,凤莲用手拐推了他一下,嗔怪说:“在想什么呢,连我说的话也没听见?”“啊——,哦——,你说什么了?”向河渠侧过身来问。“我说晓琴真能啊,那么会说,难怪爸说她象徐晓云。”“是不错,观察事情透彻,推断在理,是个人才。”“那就收着情人啊,一个去了一个来。”凤莲脸一变,转过身去,给向河渠一个后脊梁。“咳 ——,这真是从何说起呀,不是你说她能,我也顺着你说的吗?”对凤莲的小心眼儿,总是疑神疑鬼的态度,向河渠一向总是没办法的。“哼,哼,王梨花呀,李晓燕呀,徐晓云呀,薛晓琴呀,还有什么阮秀芹呀,一个接一个的,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她又流泪了。“这,这 ,这,燕子是我爸收的义女,与我有什么关系?晓琴是青山的妻子你也瞎怀疑?阮秀芹是阮志清硬塞到我这儿当辅助会计的,我反对得了?你讲不讲理呀。”
“把你情人的弟弟派到江南去当主任,也是别人硬塞的?”向河渠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应该知道,我也不止说过一回,为我爸的不幸遭遇,她操碎了心;为我家的困难,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直到她爸也被揪、家被抄,她没办法再改变我妈决定,才只好丢手,是我欠她的,不是她欠我的,她弟弟没个工作,我设法安排又有什么不应该?人还讲不讲点良心?”“她对你有情,你娶她好了,为什么来找我?”“瞎!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我们有了两个女儿,她也生了孩子;徐晓云一去两年连封信也没有,你还怀疑个什么?厂里的风流闲话那么多,可有一句说我的?自我同你说过‘打这个锄头就薅这个草’以后,我对你怎样,你难道就一点数也没有?”
凤莲的抽泣声小了,但没吭声,他知道有了转机,继续慢言细语地说:“我承认对王梨花的情谊难忘,也许一生一世都忘不了。我说过,对王梨花产生感情不总怨我,从小定亲那么多年,快要结婚了,双方还不认识,在新社会里正常吗?青春期哪个男儿不想女人,哪个姑娘不想郎?我与梨花相爱错了吗?感情这东西不比小锹锄头,用不到了,一甩就成,感情不可能说丢就丢的,更何况我与她是患难之交,怎能忘掉?忘是忘不了的,重续前缘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对方有闯不过去的危难,另一方一定会极尽全力去救助的。”“什么?她有困难你还要全力救助?”凤莲转过身来惊疑地问。
一听她的问话,向河渠知道危机过去了,但问题不容回避,这是他人生路上大原则问题之一,他仍然慢言细语地说:“我完全赞同梨花的观点:夫妻关系是所有关系中第一位的关系。”听到河渠说出“完全赞同梨花的观点”时,她差点又要骂人了,等向河渠说出“夫妻关系是所有关系中第一位的关系”时,她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还好没有骂,静听向河渠继续往下说,“在这一生中我会把巩固、发展夫妻关系当成第一件大事来对待,只要王梨花没有闯不过去的危机,我不去与她见面,如果有,我不能昧着良心无动于衷,不能忘恩负义,这是我不容改变的人生原则。再说了,她不久就要随军去了,想见面也见不到了,你还担什么心?”“随军,什么时候?”“听建安说快的话今年放暑假,慢的话大概去部队过年。”
一块久悬心头的石头快要落地了。十来年的夫妻相处,凤莲其实知道丈夫是忠于她的,害怕的对象只有王梨花。那没有过见过面的女人太可怕了,听徐晓云说丈夫去看自己、决定娶自己的,是她来信要求的;不要过分坚持原则,同大小队干部处好关系的,也是她写信来说的;要丈夫处好夫妻关系的,还是她来信说的,我的天,自己的丈夫成了什么人啦,一个被她牵线的木头人?要他朝东不朝西、打狗不吆鸡的傀儡?谢天谢地,她随军这一走,丈夫就完完整整是自己的了。说到丈夫的原则,随他去吧,有这种能耐的女人会有闯不过的难关?不可能的。至于燕子、徐晓云,她早知道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鬼还能不露蛛丝马迹?知夫莫如妻,拉出她们名字,敲打敲打而已。不这样,谁敢担保做不出丑事来?燕子不说,徐晓云也是他的心上人呢。徐晓云已经走了,王梨花再一走,就天下太平了。不对,风骚的女人有的是,社会上的流言虽然没有说到他身上,但也要警惕,那个缪丽就不是个好东西,是她没缠上河渠,要是缠上了,男人有几个好的?还有那个阮秀芹,天天坐在丈夫的对面,日子长了会不会生出感情来?大意不得,木鱼要常敲敲,她说:“哼!王梨花跑了,不还会有张梨花、李梨花呀,男人有几个好东西?那个缪丽不曾缠上你,落得你说嘴,要是缠上你了,你敢说不动心?厂里地方那么大,哪儿放不下一张办公桌,阮秀芹不能让她搬出去?”“她是辅助会计,不让她的桌子放在会计室,朝哪儿放?你说说看。十来年的夫妻了,还不放心?你想想王梨花是我爱的女人,我们还清清白白的,怎么可能同别人胡搞乱来?放心吧,我心里只有你。”
“好话又不要钱买,我不要听。”凤莲娇嗔着说。“不说好听的,做好看的。”向河渠嘴里说着手就伸去要抱。凤莲说:“别动手动脚的,伢儿在那头呢。”说归说,做归做,她还是被抱进怀里,紧贴着丈夫问:“队里马上就要分田了,这班还上不上?”向河渠没搭话碴儿,听听慧兰发出匀称、轻微的鼾声,开始做好看的,至于队里分不分田,管他呢,且管夫妻关系第一。